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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0月29日凌晨4点,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夜空,亮堂堂的。
“妈妈。”小男孩不睡觉,指着月亮,“月亮那么白,可也有黑色影子。一个。两个。”
年轻的母亲不耐烦地打了个呵欠:“那是住在月亮上的仙人。”
“仙人会满足我的愿望吗。”
“不会。仙人高高在上,哪个理你。”
“妈妈,月亮上的黑色影子掉下来了。”小男孩突然说,“一个,两个。”
嘭!
小男孩被年轻母亲拍了下头顶:“睡觉!”
月亮熄灭了。
一片黑暗。
……
嘭!
罗璇刚睡着没多久,就被吵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看了下,窗户开了个小缝,没关严,凉风嗖嗖地吹进来。
她起身把窗户关掉,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什么,收音机的骤然响亮起来。
“现在是2008年10月29日4点。”
“……各位听众朋友,您现在收听的是深夜特别节目——谁是最可爱的人。”
“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在地震刚刚发生的几个小时之内,震中汶川处于完全与世隔绝的状态,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生死攸关,可救援工作难以开展。”
“中央决定,启用空降兵部队。”
“中国空降兵临危受命,在地面无指挥引导、无标识、无气象资料的情况下,拟好遗嘱后,义无反顾地从高空跃下,跃向生死未知的命运……”
“惊天一跃,为了人民……”
……
2008年10月29日凌晨4点。
罗桑厂外,万小满穿着黑色衣服,沿着罗桑厂外墙,朝着罗桑厂的侧门走去,试图悄悄潜入罗桑厂。
罗桑厂的大门已经锁了,但万小满的怀里,揣着一把早就配好的钥匙。
万小满知道,行政楼的资料室里,有她所需要的材料。她和罗珏同住的时候,早就偷看了各种材料,沿着数字的蛛丝马迹,沿着资金流入流出,怀疑王经理在外面悄悄控制人建了个厂,用转罗桑厂现金流的方式,空手套白狼,赚自己的钱。
她明天回去见赵书记。作为状元,她有亲自和赵书记对话的机会。
万小满很笃定,只需要提交确切材料,就必然可以将这群罗桑厂的管理层扳倒。
她加快了脚步。
扳倒这些人,她的所有仇恨,她妈妈所有怨愤与不甘,就可以洗干净了。北京的房子已经租好,虽然小,但是干净。北京的铺面也收拾齐整。
月亮那么大,那么亮。
万小满下意识抬头看去,雪亮的月亮,两个黑色的、摇摇欲坠的影子。
她又看向前方。
罗桑厂的侧门就在眼前。
风声挟裹着呼啸声落下来。
嘭。
……
新生活在向她招手。
她要孝顺父母,大学毕业,享受爱情,组建家庭,生育幼儿。
幼儿会有白团团的脸和肉墩墩的四肢,很壮实,很爱哭。
她或许会读研,或许会读博,或许会成为女科学家,或许本科毕业就杀入职场成为飒爽白领,或许自立门户,做一个女老板。
但无论她是什么身份,遭遇过什么,无论环境时好时坏,无论是经济的涨潮还是时代的落潮,无论身处于宏大叙事下哪一页微不足道的注脚。
哪怕灾祸、饥荒、战争。
她都一定会活得健壮又努力,去交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过美好的一生。
万小满躺在血泊里。
王经理和郑厂长先后砸在她身上,此刻,她知道自己所有的骨头都碎了。脖子以下的地方,全成了肉泥。
幸运的是,一切太过突然,她没有来得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命运待我,不是不好的。在生命的最后1秒钟,万小满想。
她涣散的双眼对着雪亮的月亮,渐渐陷落于永恒的、黑暗的甜梦中。
……
“跳!跳!跳!”
“十五名英勇的战士,义无反顾地扑向海拔5000米的高空。”
“落地后,他们很快被群众包围。群众们哭泣着,喊着:解放军来救我们了!”
“十五名人民子弟兵,是震中人民的希望,是最可爱的人。”
“请永远记住英雄的名字:李振波,王君伟,于亚宾,雷志胜,殷远,任涛,郭龙帅,李亚军,赵海东,向海波,李玉山,刘文辉,赵四方,王磊,刘志保。”
……
手机铃一阵又一阵急促地响起来。
“姐,姐。”张东尧的面孔惊恐到变形,“你的意思是,我姐姐……”
为了挣表现,为了做出好论文,为了想办法打败王博士拿到留校名额,张东尧此刻正跟着县里的工作组加班到凌晨。
可他的姐姐……
张东尧痛苦地冲到安全楼梯处,把安全门关严,才敢咬住拳头,压抑地哀嚎一声,一屁股坐在一堆烟头灰烬上。
张东尧对着电话,语无伦次,“救救我姐,我有钱,我能赚很多钱,给我点时间,多少钱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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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的声音复杂:“别再让你姐姐受罪了。她现在这样子,活着也是死了。”
“让她活!我不是为了她,我是——我是为了我自己啊!我绝不会为她着想!让她活!”张东尧忽而狠狠说,“我姐姐活不下去,我就恨你一辈子!”
医生很平静地说:“你姐姐的瞳孔已经散了,住一天icu就是8000块,只是维持生命体征而已。你见过ICU里的病人吗?”
“我不管……”
医生打断了他,继续平静地说:“她身上没有衣服穿,全裸,盖着一张单子,四肢露在外面,冻得冰凉。她嘴里塞着管子,鼻子里也塞着管子。你用仪器吊着她的生命体征,大致还能撑一个月,但她早就没有任何意识了。管子插到最后,她的鼻子和口角都会烂掉,会流血,会结痂,擦都擦不干净。东娇是体面了一辈子的女生,你又何苦……”
“让她活着。”张东尧机械地重复,“也许她还能醒。变成植物人也好。只要她还活着。”
“她已经死了。变不成植物人……”
医生还想说什么,张东尧哭着说:“姐夫。让她活着吧。”
医生沉默了很久,语气隐忍地说:“东尧,我的伤心并不比你少。可是,东娇不会愿意这么活着。”
“可我不愿意。”张东尧用力地脱口而出,“可我接受不了,就当给我点希望,就当我自私,让我姐再为了我,再救我一次……”张东尧住了口。
电话早就挂断了。
张东尧怔怔地坐在楼梯上,忽然跳起来。
他的裤子已经被烟头烫出几个滑稽的大洞。
张东尧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他惊现自己嘴里发出的都是嚎啕声。他抹了把脸。他以为自己必然满脸都是眼泪——但没有。他没有眼泪可流。他心里憋着一股巨大的绝望,涨得浑身都要爆炸开,无从排解,无计可施,无处可逃。世界在每个人面前都是不同的嘴脸,或许所谓的冥冥中注定,不过是命运的嘲弄。张东尧心想,他或许生生世世都要被挤压在这粘稠的现实中了,他痛苦得不得了。
人活着怎么他妈的这么苦哇?可总比死了强。
活着难,死又不用能死。生也不是,死也不是。
手机没完没了地振动起来,全是电话,工作组的同事在找他,县里各色人都在找他,但张东尧一个都不想接。
安全灯暗掉了。
张东尧坐在黑暗里,咬着手,被压得快要爆开,他无声地绝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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