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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王婶接连着打了数个电话给罗璇,罗璇刚已接通,王婶就心急火燎地喊:“娇姐不见了!”
罗璇吓得手脚冰凉:“她不会……”
自杀吧?
万高大把自己吊死在床头,一句话遗言都没留下。逼仄的9楼乱哄哄的,人来人往,大家把万高大解下来的时候,发现他连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床边放着一个信封,里面包着一叠纸钞,上面写着:出殡费。
到死都没给任何人添麻烦。
“老万到死都不知道小满的事。”工人们低声议论,“不幸中的万幸。他为了家人的幸福走的,走得还算幸福。”
很多人都在哭。
或许哭万高大,或许哭自己,或许哭这无可奈何的世道,或许哭不公的命运。
只有娇姐没哭。
她不知怎的,很平静。看着信封,面上竟然带了点温柔。
她笑微微地说了句:“老万就是这点好,心里有数。他死得坚决,没拖累医药费,我能找到这么个人,命运待我,不是不好的。”
然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出神。
大家都很担心娇姐,王婶自告奋勇,把她带回自己家去睡。
王婶年纪大了,睡眠浅,睡得少,醒得早,可等王婶从短暂的浅眠中惊醒,娇姐已经不见了。
……
娇姐回了趟家。
她把自己和老万的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还有房产证等等,全部找出来,又把这些证件整理作一处,用透明袋封好,放在桌上。
她翻出家里的存款,数了两叠纸币出来,用信封包好,在上面写字。
又去里屋拿出万高大亲手包的信封。
她把三个纸信封和装着证件的透明袋摆在一起。
万小满的出殡费。
万高大的出殡费。
自己的出殡费。
娇姐把房间收拾好,拖地,擦灶台。整理完这一切,她拿了身干净的新衣服,一双新鞋,翻出一块没拆封的香皂,又拿了条新毛巾,放在手提包里,出了门。
外面还黑着。
寂寥的夜空中,有一颗亮闪闪的星子。
娇姐敲开小招待所的门,开了三小时钟点房,好好地洗了个澡,热水把全身浇得通红,她把香皂搓到身上。
熟悉而幽微的香气很快包裹了她。娇姐心有所感,好奇地拿起紫色纸盒子看了看,是“力士”牌精油香氛皂。
她想起来,这是小满身上的香味。
是小满给自己买的香皂,万高大出事以后,她再也没心思用这些。
若是早知道……
人生匆匆。生死面前,其实没什么大事。
泡在热水里,娇姐把指甲剪短,刷牙,最终,轻轻舒了口气。
她眉目舒展地用新毛巾把自己擦干,换上新衣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蔓延上一层税水雾,朦朦胧胧的,倒映着镜子里女人红彤彤的、宁静的脸。
……
走出房间的时候,天光微亮。
娇姐去巴士站,买了张两票,搭最早一班车回老家。检票的时候,她才恍然想起,自己只需要买一张票。
但也没关系。
娇姐坐在并排的座位上,隔壁空着。她摇晃着身体,看向窗外。
初秋,窗外是大片大片绿夹着尖尖的黄。风吹过,一望无际的农田,红色的朝阳的影子笼罩在土地上。
她的老家距离罗桑县并不远,只有一小时的车程。
到了站,清晨的早餐店刚刚开门。她吃了三个包子、一碗粉,吃得饱饱的,直到身上腾腾冒出热气,又站起身,径直走进墓园交易中心。
她询问价格,对方报价,又把电脑上的图片给她看。娇姐皱眉,两手空空地离开。
她有些茫然地攥着钱,径直走进河边。
她垂眼看着罗桑河。
半晌,她又折回墓园:“能便宜些吗。我毕竟买三套。”
“真的不能再便宜了……”
“我只有这些钱。”
“阿姨,不是我为难您,实在是您出的价,连骨灰盒都买不起呀。”
娇姐又微笑起来。
她走出墓园交易中心,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她抹了把汗,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里热闹又喧嚣。
娇姐朝记忆中的村子走去。她的父母早随着弟弟就搬到城里去,乡下的老房子没人看管,已经塌了。她多少年都没有再回去过。
但她记得,那里有一座山。
等到太阳再度西斜,娇姐坐在路边,挑破脚上的水泡。汗循着脸流下来,她闻到自己身上的汗酸味。
澡是白洗了。
夕阳余晖洒在身上,娇姐侧脸闻了闻腋下,心里觉得可惜了那块香氛皂。
她捂着脸,哭了。
……
娇姐捂着脸哭。
人来来去去。无人理会她。
突然响起打铃声,铃铃铃铃铃铃。每个铃都像一个圆亮的小点。一个个小点走近了,是村小刚放学的孩子们,蹦着跳着打闹着三三两两地走。铃铃铃铃铃铃铃。
娇姐短暂地抬脸,看着孩子们出神。
孩子们也看到了她。
有个孩子跑过来,塞了什么到娇姐手里。娇姐垂眼一看,是块透明玻璃纸包裹的、绿色的糖。
孩子们跑远了。
娇姐伸手摸了下自己剃得乱七八糟的寸头,又胡乱抹了抹脸,风吹过,眼泪留不下任何痕迹,眼皮干巴巴地粘在眼球上。
人来人往,依旧无人理会她。
……
等到天色擦黑的时候,娇姐终于回到记忆中的村子,找到那座山。
她雇人在山上挖了个坑,谈好80块。那人挖了一半,住了手,告诉她,120块才肯挖完。娇姐让他挖深了些,递出去150块。
她坐在坑边,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发了很久的呆。
天黑透了。
村子本就破败,能出去的打工的,全都跑出去,留下大片空房子和稀疏几户老人,暮气沉沉。
新闻联播的声音结束,又过了一阵子,村子里再无一丝声响。
娇姐站起身,躺进坑里。
她以为会很不舒服,但并没有。土并不柔软也并不温暖,还有一些碎石,但她躺在土里,闻着熟悉的泥土味,竟然感到一丝抚慰。天黑漆漆的,整座山都缄默着,温柔地一呼一吸,她躺在泥土里,被大山抱在怀中。
“……妈。”娇姐喃喃出声。
山谷肃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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