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父子用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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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父亲曲鉴卿相比,曲默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世家公子,其实不过是曲家人半道上找人强行调教出来的,装模作样罢了。

皮囊纵再精致漂亮,本质上依旧还是个在泥地里打滚的粗人,那些个附庸风雅的事,与曲默是万万不相干的。

曲鉴卿此人才是正儿八经的望族骄子、名门贵族,从小到大,从里到外,真真正正将“礼”与“仪”二字灌在了皮相上,融进了骨子里的。

但曲鉴卿从未在礼教方面苛责过曲默什么。即使他小时候一碗米饭吃得如同狗刨一般,即使他故意将满是油污的手抹在曲鉴卿身上,曲鉴卿也未曾大声斥责过他只言片语,只是将他从高凳上抱下来,叫下人将桌面收拾干净了,自己下去换身衣裳,再将他抱回到凳子上去,拿来湿手巾细细给他擦拭嘴角和手指。

即便曲鉴卿真的开口了,也仅仅是温声细语责备几句。

许是曲鉴卿初为人父的生涩,又许是他三岁看到老的毒辣眼光,或是曲鉴卿深知曲默此人烂泥扶不上墙,故而一直对他颇为纵容。

但这些事情总要有人来承担,曲鉴卿不责备曲默,所以那些教导礼仪的先生便遭了秧,一年间被曲鉴卿换走了近十个。

不过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在条件如此严苛的情况下,来曲府应聘的倒也络绎不绝。直到曲默长大一些去了国子监,交由宫里人教习之后,这现象才稍有好转。

曲鉴卿细嚼慢咽,就着眼前那碟素菜吃了一碗饭便停箸了,却未曾离席。

曲默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现下被曲鉴卿盯着一瞧,便觉得自己吃相着实难看,恐污了这人的眼,由是也注意起了仪态。

一旁布菜的侍女名唤晴乐,见曲默一碗饭见底,想动手给他盛汤时,便听得曲鉴卿道:“把汤端下去热了再盛上来。”

曲默道:“用不着,我方才已经喝了一盅了,再说这大热天的……”

晴乐迟疑不定,便去望曲鉴卿:“大人……?”

“去热。”

“是。”

曲默抬头朝晴乐咧了咧嘴角,笑里多少有些尴尬,大致意思是说:真是对不住了,我说话没有我爹好使。

许是跟在曲鉴卿身边久了,连侍女都变得举止端方起来了,她只安抚地朝曲默一笑,便下去了。

曲默喝了那碗侍女晴乐端上来的笋尖小排汤,见曲鉴卿去了里屋,曲默犹豫片刻也跟了过去。

他一半是贪恋与曲鉴卿二人间少有的温情,舍不得走;另一半,则是他今日在隆丰楼这档子事还要同曲鉴卿请罪。

曲鉴卿平躺在一张半身软塌上,一旁小厮弯腰给他捏着鬓角。

曲默轻步走上去,朝那小厮打了个退下的手势,自己则挪过一张小凳儿,悄没声坐在了榻首,想要接那小厮的活儿。

纵使饭后已然盥了手,他抬臂间,仍觉得自己那双手实在不干净,于是又在身上抹了两下,才轻轻将指尖抚上那人鬓角。

曲默陪她姐姐曲献在药庐养病时,为了给曲献治腿,特地跟岐老学过推拿之术,虽然这会儿给曲鉴卿捏头,确实有些大材小用了,但他仍用了十二分的功力,手劲或轻柔或沉重,在心中多有考量。

捏鬓角这活儿如若不是下人来做,那双方一定是极为亲昵才行。

曲默此时又坐得离曲鉴卿实在很近,他一低头便能看着曲鉴卿那双眉眼,端丽精致,仿佛是丹青国手拿水墨细细描画过一般——长眉黛色,眼皮微薄,此际有灯光映在他脸上,曲默仿佛能看见那白皙的肌肤里流动的鲜红血液。这人的眼睫长而浓密,在眼窝处打下一片青色,越发衬得面庞如玉,恍如九天之上俊美庄严的神邸投在人间的虚影,一碰便碎了。

果真灯下看人人更美,更遑论曲鉴卿本就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你国子监的书还读不读了?”

曲默盯着曲鉴卿看得入迷,他突然这般发问,吓了曲默一跳。

“本来我也对那些文绉绉的书卷提不起兴子,大族长非得举荐我去当劳什子的太子伴读,我估计太傅那老头也是老眼昏花,怎地偏生就挑中了我……先前去药庐正好躲了两年,今儿在宫里头遇见太子,两年不见生疏不少,他也没有叫我继续的意思,不如就……算了罢?”曲默试探地问道。

“也好。”许是曲默手揉得不错,曲鉴卿轻轻喟叹一声,似是放松了下来,“今后作何打算?”

“这不还没行冠礼①么,等明年再说罢。”(①:古代男子二十行礼,本文这里指十八)

“那今年呢?闲着?”

曲默垂首,轻声问道:“在家多陪陪父亲不好么?”少年音色些微沙哑,他又故意软着嗓子,此一句便说得温软甜腻,真真像是个无邪天真的稚子。

“胡闹。”

大约是曲默这手上功夫属实比那下人好,把曲鉴卿伺候爽利了,故而曲鉴卿话也说的轻柔。

曲默低低笑了一声,趁着曲鉴卿现下高兴,又道:“父亲……那个……我今日把邹漕司的儿子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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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毕,他战战兢兢了片刻,方听得曲鉴卿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邹岳的儿子?”

“嗯。”

“死了没有?”

“……”

人都说曲家人趾高气昂,连府中洗脚丫鬟、挑粪下人走道都鼻孔朝天;朝中文武百官说曲相为人倨傲跋扈、目中无人者亦大有人在,然而曲默直至今日才发觉,旁人之所以会说曲鉴卿清高冷漠……实则是曲鉴卿压根没把那些朝臣放在眼里,否则哪有开口便问人家儿子死没死的。

“没有。”曲默干咳了两嗓子,道:“邹翰书找邱绪的不痛快,还叫了一帮家奴来砸场子,我就拧了邹翰书两条胳膊。”

“打得过?”

曲默笑的得意极了,挑着眉梢,眼里闪着光:“肯定打得过,再来十个,不,再来二十个我也能把他们摁在地上……”

他说到一半便住口了——曲鉴卿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此际正凝神看着自己。

“我累了,你下去罢。”曲鉴卿从软榻上起身。

曲默这一时也不知是哪里说错了,还是曲鉴卿烦了他的聒噪。不过曲鉴卿这人本就阴晴不定,心思难料,曲默这几年倒也习惯了。

“是,我叫晴乐姐姐来伺候您歇息?”

“你二人认识?”曲鉴卿站在玄关处脱了外衣,衣摆晃动间带起一阵夹着丝丝冷香的风,吹得曲默心笙荡漾,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于是话也说不囫囵了:“嗯……你说晴乐?她性子我很中意的,刚才在外间随口说了几句而已……”

曲鉴卿沉吟片刻,将手中外衣搭在了屏风上,开口道:“是我疏忽了,寻常少年人到你这个年纪。多半已经了人事了。不如我便把晴乐许给你做个通房罢,她在和弦居端茶倒水数年,性子沉稳柔和,年龄虽比你大上几岁,但正好教导教导你,她身子干净的我不曾动过……”

曲鉴卿这一席话说得曲默脸臊得通红,恨不得滴出血来,他简直没地儿站了,摆着手支支吾吾道:“不必了……用不着……使不得!我还……我还小,不急不急,父亲……我,我先回蘅芜斋了,您……早些……早些休息。”说着,也不等曲鉴卿回他,便一溜烟似得跑了出去。

曲鉴卿站在原地看着曲默的背影,良久,方掀起唇角来,挽出一抹矜贵又清冷的弧度,笑意零星,耐人寻味。

曲默回到蘅芜苑,二话不说先去浴房,兜头浇了自己一身冷水,待冷静下来便觉自己方才那言语,那举止……简直不能更丢人了。

但尽管这面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他还得从地上捡起来拼好了,毕竟曲鉴卿是他“御赐”的爹。

他躺在床上拿褥子捂着发烫的脸,倒是很快便入睡了。

年少贪长,觉不够睡,他已很久不曾做梦了,然而今日却结结实实地坐了个梦,还是个旖旎的春梦。

梦中和他共赴巫山云.雨的,自然是他肖想已久的曲鉴卿,他只是觉得梦中和曲鉴卿在榻上颠鸾倒凤实在快活得紧,然而夜半醒来又全然不记得过程与细节,连回味也没有机会了,只余胯间湿滑黏腻的一片,着实叫人懊恼。

春梦了无痕?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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