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中议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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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成邹翰书也觉得打不过旁人再来闹腾,是一件极丢人的事,竟也没有将此事声张。

倒是隆丰楼的掌事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曲默的身份,翌日便登门造访,说是那日所破坏的古玩器具已经折算成银两,分摊给了曲、邹、邱三家。

隆丰楼的掌事前来要账时,曲默跟曲鉴卿都不在府中,那掌事便被府里的江总管拿两张银票随意打发了。

横竖曲家家大业大,纵使是全拿给子孙去败,也得败他个十年八载的,在区区隆丰楼砸一两间客房,赔的那点银子实在不够看的。

此事暂且没有下文了。

前几日曲家姐弟去宫里瞧太后的时间不对,后来曲献托人去宫里打听,说是太后厌暑,这几日都得空在殿中歇息,江总管才给两人挑了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清晨时分送他二人进宫了。

曲家姐弟小时候还叫过太后一阵子“皇祖母”的,但实则太后张氏与他们也并不是什么远亲。

原是他二人过继给曲鉴卿之后两年里,曲默当了太子燕无疴的伴读,太后张氏这才对他们熟稔起来。张太后心慈,她念在这一双孤儿年幼失怙,实在是可怜,便叫他们称自己为皇祖母,也算是在宫里有个依靠。

张太后对曲献是打心眼里的喜欢,但对曲默就有那么些敷衍的意味了。曲默总觉得是张太后宠爱曲献,而后爱屋及乌,顺带连他也一并沾光了。

二人起了个大清早,宫门一开便带着令牌入宫了,此际站在如意宫宫门外等着通报。曲献不放心他,又将路上的话交代他一遍,诸如行、立、坐皆要合乎礼节,不可妄言,不可冒失,不可犯上……

这些话曲默早年间便听那些凶恶司礼女官一遍遍地讲,耳朵都要听出老茧来了,这会儿曲献在前边念叨一句,他便跟着在后边小声接下一句,简直倒背如流。

曲献被他气得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腰上下狠劲儿一拧,尤不解气,骂道:“你要是读书也像气我时这般用功,早就中了状元了!”

曲默朝她咧咧嘴角,笑嘻嘻道:“曲献大人说的是!说的极是!”

太后身边的大侍女奉命来接他二人入宫,瞧见姐弟俩拌嘴,便捏着帕子捂嘴笑道:“奴婢可看见了,待会儿便回去禀告太后她老人家!”

曲献亦笑着,她踏着碎步上去,伸手挽住那身着桃色宫装的侍女,同她一并前行:“可让姐姐见笑了……”

张太后今日起得晚了,正由宫女伺候着用早膳,看见曲献二人进到房中,粥也不吃了,连忙招呼着曲献到自己身边来,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反观曲默,他跟着姐姐行了个礼之后,便被太后赐了一盅凉茶,晾在了外殿。

但这样一个漂亮的少年于殿中长身玉立,很是讨如意殿内众多宫女的喜欢,胆子小的宫女只敢躲在后边悄悄地看,胆大的便要凑在一起,说着笑着、捏着帕子指点,明目张胆地打量,说他身量高挑、模样俊俏、家世显赫,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儿郎,只是可惜带着半张银面,否则他那脸蛋还要再漂亮些。

曲默被夸得几分洋洋自得,但面上仍不显山不露水——姐姐交代过了,要他举止得体,不能做些有辱斯文的事来,丢了曲家的脸面。

张太后听得外间那几个宫女吵吵嚷嚷,实在不成个样子,便喝了一声:“要哀家看,你们随曲家那小子一块回相府算了!一个个姑娘家的,像什么话!”

张太后生性温和,平日里也多吃斋念佛,纵念叨这宫女几句来,也是温声软语的,更像是劝诫。

宫女们闻言便娇笑着一哄而散了。

太监从内殿传话,说是太后宣曲默觐见。

曲默心想:难得她能记得外面还有个人。

“请皇祖母的安……”

曲默俯身一拜,起身时才发觉太后座下有一名华服妇人,于是又道:“默儿请嫂嫂的安!”

那华服的年轻妇人闻言,叹道:“只不过两年不见,竟都长这么高了!唉!你回来了也不说去老宅看看族长和你几个叔叔伯伯,就知道贪玩!”

族里是有个与曲默同辈同支的表兄长,名为曲岩。这位侯夫人候沁绾便是曲岩的妻子。

只不过因为曲献身体的缘故,姐弟二人从小便养在江南药庐,生父曲牧战亡时被带回燕都,曲默在族谱上便被归到曲鉴卿那一支去了,后来又跟着曲鉴卿从曲家老宅搬到相府了,这也便疏远了不少。

曲岩与曲默两人年岁相差颇大,曲岩虽是个文官,又长年戍边在外,故而曲默与他这个表兄的谋面次数屈指可数,论起关系来,还不如和府里那个马夫亲厚。

所以候沁绾这一句客套话在曲默听来,实在是有些没头没尾,叫人很是费解。

张太后却睨了曲默一眼,同候沁绾笑道:“这混小子从小便这样了,可比不上他姐姐万一!”

曲默朝曲献撇撇嘴,意思:你看看,这太后又开始了!

曲献抿嘴笑了笑,算是应了。

张太后同候沁绾一唱一和,数道了曲默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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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堪堪止住了。

候沁绾一张嘴惯是会说,一会儿功夫将张太后哄得笑不拢嘴,又亲自上前给张太后添了茶水,察言观色片刻,方道:

“献儿也不小了,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她前两年旧病复发,离京医病时还不到生辰,因而及笄礼恰巧错过了,这不,过几天正好又是她过十七诞辰。民妇前些天同族里大族长、曲相大人谈过了,想着给献儿补上了这及笄礼,一来算是昭告燕京的好人家,给献儿找个如意郎君!二来么,也算是给他姐弟二人接风洗尘。这不今儿个便来您这儿给献儿讨个好名字!”

闻言,张太后颔首道:“献儿可是哀家放在心尖尖上疼的,这名二么,哀家一早给取好了……”

她话落,吩咐那大侍女从案上取下一卷明黄缎子,打开了置在三人眼前,上面花团锦簇地绣着“怡君”二字,末端还有太后的朱印。

曲献接了那匹缎子,掉了两行眼泪,跪下谢恩:“怡君接太后懿旨,太后长乐无极,万福千岁!”

“诶!哭什么!啧啧啧,这花儿似的脸蛋…可别再哭了,哀家好生心疼呢……”

候沁绾又道:“民妇不才,是个大字也不识几个的深院妇人,此事还要请太后娘娘您同朝中管事的人说说,到时候请几个司礼的女官来主持。”

张太后应道:“那是自然!这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罢,万不能委屈了哀家的献儿才好!”

候沁绾等张太后这句话等了许久,这会乍一听,便喜出望外:“多谢娘娘抬爱,民妇定不辱命!

“诶,哀家早说,不让曲默进来了,我们女人家的事情,叫他在这儿听了半晌,你看他呵欠打了八百个,怕是站着也要睡着了!”

曲默也就顺水推舟,作了个长揖:“回皇祖母的话,我这便去寻元奚玩了。”

燕无痕和他母妃一样,不大受宠,故而宫殿也建得偏远,曲默跟着那带路的小太监,还是走小道,从如意宫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宫人见了他便要去禀告,曲默扬手止了,说自己有要事找九殿下商谈,不可在路上延误了,而便后一路畅通无阻,再也无人上来搅扰。

其实是曲默自己嫌等着麻烦,便随意扯了个谎来诓那宫人,没想到却这般奏效。

宫人说是燕无痕在清心殿温书。

起个名字叫清心殿,实则是个四面无墙,八处通风的大亭子。

燕无痕这一所宫殿其里他建筑都长相平平,像是匠人闲来无事勾了个草图,便招呼工人砌砖垒瓦随意建起来的。

唯有这一处清心殿很是阔派,高大宏伟、雕梁画栋,连房檐上雕的龙头都须发如实、栩栩如生。殿中八根合抱粗的柱子撑起一片屋顶,上面的琉璃瓦在夏阳下闪着斑斓的光,好看极了。

殿中旷得很,中间摆了一张矮书案,燕无痕便俯在案上,执一只细杆的笔,描绘着什么,他太认真,以至于曲默走到他身后,他都未曾察觉分毫。

“写甚么呢!”

曲默在他身后大喊了一声,吓得燕无痕手一哆嗦,碰翻了一旁盛水的竹筒。

“你吓死我了!”燕无痕惊呼一声,忙拿绢布去蘸纸上的水。

可水已在纸上漫开,上面的墨迹晕作一团黑水,这副作品是再不能看了,但依稀可辨是个人像画。

曲默自认理亏:“是我鲁莽了。不若下回我也作一副画赔给你,你意下如何?”

燕无痕面上不见愠色,反倒好似是松了口气,片刻之后,方说道:“还是别了,你先前上学时临摹诸葛大学士的那张‘凤凰栖梧图’还在国子监存着呢,我前几日去‘品鉴’了,上面的两只草公鸡很是栩栩如生!”

曲默眉梢一挑,笑道:“这下好了,小元奚果真长大了,也会取笑人了。”

燕无痕垂下眼帘,挽起唇角一笑,算是应了。

曲默没接那宫女递过来的牌玉凉垫子,只在燕无痕身旁席地而坐,倒是招手让那宫女下去端两盘点心上来——他在如意宫待了这半天,饿得前胸贴后背。

那宫女诺了,却又悄悄去看燕无痕眼色,燕无痕见了,只冷冷睨了她一眼:“还不快去?”

两碟蛋黄酥下腹,曲默才觉得稍稍止住了饿意。

一旁燕无痕拿着一张薄纸,拓在案上一张山水工笔画模子上,仔细描摹。

曲默在旁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趣,“你每日除了上学,都在这大殿里待着?”

“嗯。”

“真是好品性,要我天天坐在这儿看书作画,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的痛快。”

燕无痕轻叹了一声,道:“我又何尝不想学你扬鞭策马,快意风流。只是皇兄他们那般聪慧灵敏,尚且五更晨起读书,我天资不足,便更要用功才是。”

“你这么小年纪,想那么多做甚!晚上有莲渠有小灯会,我跟邱绪还有唐文他们几个都去,你也一块来吧?”曲默实在是怕他读书读傻了,便想带他出去透透气。

燕无痕面露难色,摇头道:“不了,宫内有宵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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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之前送你回来。”

“我……我还得温书……”

曲默出言打断他:“我卯时三刻在西边尧兴门等你!不来我可生气了。”

说罢,连告辞二字也没有,便起身出了清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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