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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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桃奴坐在床头,边剥着一枚小巧的金桔边说:“江州的金桔真好吃,甜得像糖一样,可惜路途遥远,很难运到这里。现在沾了玉衡哥哥的光,可以放量吃了。”

说着将一瓣桔肉喂到玉衡嘴里。

玉衡咬破桔肉,果然甜如蜜糖,虽然自己口中无味,也觉得十分清甜可口。

桃奴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喜欢吃,忙又喂给他一瓣金桔,笑道:“难得你有胃口吃东西,主子若是知道了,定会让人买一筐金桔回来。”

玉衡扭开脸,道:“你提他做什么?你不是喜欢吃金桔吗,还不多吃一点。”

桃奴笑嘻嘻地吃了两个金桔,歪着头看着玉衡,道“玉衡哥哥,我看主子对你很好呀,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拿来给你,前两天还送了端溪凤咮砚、玉管金毫笔给你,说玉衡哥哥喜欢文墨,留着给你写字用。主子对你这么用心,可真是难得呢。”

玉衡看了看桃奴,淡淡地说:“他现在正在兴头上,自然什么都是好的,等他这阵劲头过去就什么都没了。他这样的权门贵族又怎会有真性情,那许多的美人尽他们挑选,又哪会稀罕一个两个,纵然是个天仙下凡,不上三朝两日也就当成马棚风了,你说他会真正尊重我,爱惜我吗?更何况像我这样的人就像浮萍一样,一点根基也没有,他现在能够给我的,将来尽可以全部收回。俗语云‘捧得高,跌得重’,又云‘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色衰爱弛还是好的,多少‘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例子摆在那里,难道我还要走那条老路吗?纵然身子污了,心也不能脏了,否则我会更看不起我自己的。阿桃,你还年轻,不知道人心险恶,那些贵族子弟是最不可信任的,切莫别人对你好一点,就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否则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玉衡言辞恳切地劝道。

这几天桃奴有意无意地便夸奖宇文真的好处,玉衡只当他被宇文真的虚情假意所迷惑,为了让他看清真相,也为了避免桃奴今后吃这样的亏,玉衡干脆将心里的话清清楚楚说了出来,免得桃奴再夹杂不清。

桃奴见玉衡这时还想着自己,心中一阵感动,真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玉衡,但他终究心思较深,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住了,想了想试探着说:“可是玉衡哥哥,你一直这样子,不怕惹恼主子吗?”

玉衡冷笑两声,说:“他恼了又能怎样?他管得了我活,还管得了我死不成?像我现在这个样子,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实在逼得我急了,死的法子多着呢!”

桃奴听他说到绝路上,立刻便慌了,忙搂住玉衡道:“好哥哥,别胡思乱想,主子对你这样子,哪里会忍心逼你,你只管开开心心过日子好了。对了,我昨儿听人说,有个九十多岁的道士养了一只比蛤蟆还小的玉狮,还有一只状如铜钱的乌龟,可好玩呢…”

桃奴这里便用别的话岔了开去。

宇文真静静地站在帘外,将里面的谈话听得一字不漏,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他来到后花园中,望着满园艳丽的秋花,心中却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重。

他不住地思量着玉衡的话,的确,对于天潢贵胄来说,诱惑实在太多,自己现在虽是一片钟情,但很难保证将来会不会改变心意,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更别说玉衡了。如果玉衡现在接受了自己,将来若有变化,他恐怕是受不了的。

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就此罢手,放玉衡离开?

宇文真摇摇头,他现在实在离不得玉衡,一会儿不见都会觉得难受,怎么能真的从此永远不见面呢?

留下玉衡,但自己对这份感情也处于矛盾之中,实在给不了他一生一世的保证。

对与玉衡究竟应该怎么办?宇文真觉得这个问题比他所处理的国家大事还难。

苦思冥想了好久,宇文真终于忍受不住,将手中捏着的一枝花一把折断,自言自语道:“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将来的事何必现在理会,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且先随着自己的心意好好疼爱他好了。”

解开了这个结,宇文真又变得神采飞扬,兴冲冲地向内堂走去。

玉衡自从对桃奴说了自己的心里话,桃奴果然很少再劝说他,每天只陪着他说说闲话。而宇文真好像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每天殷勤备至,若让外人看了,定会以为两人是一对情深意重的爱侣,只是现在其中一个在闹脾气罢了。

转眼便到了重阳佳节,宇文真揽着玉衡道:“九九重阳乃是人间佳期,本应登高望远,可你现在走不得远路,我们便在府中赏花也是好的。”

说完便将玉衡扶了起来,搀着他慢慢走进后花园。

玉衡虽已能下床,但腰脚却都是软的,走了这一段路就觉得累了。宇文真见他有些气喘,忙半扶半抱地将他安顿在铺了厚厚软垫的坐席上。

玉衡歇了一会儿,觉得好了一些,这才有心思看园子里的布置。

见虽已至深秋,但这里却丝毫没有秋季花木萧条的景象。几株红枫枝叶鲜艳,有一种潇洒的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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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旁,花圃内,一丛丛一盆盆各色当令花卉争相吐艳,将深秋时节装点得繁华如锦。尤其是正对着座位的十几盆玉色菊花,当真如霜雪塑成的一般,玉条般的花瓣竟有些透明,还隐隐泛着清寒莹润的光,仿如月光下积雪反射的雪光一般。

玉衡心中暗自叹息,人说富贵风流,果然不假,寒门士子只见到秋季的衰败冷落,吟出悲凉的诗句,哪知在这豪门之中,秋色竟被渲染得如此鲜艳明丽,金几玉爵,鲜果杂陈,美婢环绕,香气袭人,布置出这般美好的景致,以供他们玩赏逸乐,寒素之人在贵族这样高傲的金粉银装光彩夺目的生活面前,无论如何清高,也只能自惭形秽。

宇文真从容而风趣地给玉衡介绍园中的花木。宇文真口才很好,又所学甚杂,从稗官野史中搜罗了许多奇闻掌故说给玉衡听,又不断引诗论词,将园中的仙鹤顶、黄狮球、胭脂痕、绿微山等等珍奇花卉讲解得极为生动,颇具诗情画意。

玉衡听他说得有趣,虽然心中对他仍是排斥,却也不由得津津有味,暗想这人虽然性子邪恶,但博学多识,品位风雅倒真难得。

宇文真见玉衡凝神细听,眉宇间也和顺了一些,心中得意,暗想这样有文才的人多半喜欢风花雪月的东西,和他讲这些,果然听住了。

待得肴馔摆了上来,宇文真先喂玉衡吃了点菜,便命人斟了酒,但却只有一杯。

宇文真端起酒杯,道:“重阳日饮菊花酒再赏菊花,真是赏心乐事。玉衡,我知道你身子还弱,饮不得酒,但这菊花酒并不烈,十分清甜,你略沾沾唇好不好?真的像糖水一样。”

说着便将酒杯凑到玉衡唇边。

玉衡素来不喜欢饮酒,认为酒能乱性,不是好东西,而且酒的辛辣味他也受不了,但现在宇文真殷勤相劝,只得张开嘴抿了一点,做做样子。

那点酒水入口后,才觉得这菊花酒果然芬芳甘洌,居然半点辛辣味也无,甜甜的就像蜜水一样,口中更弥漫着一股菊花的清香。

他哪知这菊花酒是内府秘方,取甘菊煮汁,配以蜂蜜、人参、阿胶,再加糯米放,以秋露水酿成的琼液,最是补养气血的,更不知道这酒由于清甜可口且不易醉人,是专供皇家贵族的女眷饮用的,宇文真有意无意地便将他当做了女子对待。

玉衡觉得这酒十分香甜,很想再喝一点,便不由自主地向那酒杯望去,却见宇文真端着杯子,就着自己刚刚抿过的地方便喝了一口,然后眯起眼睛回味了一会儿,对着玉衡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声:“真是好酒!”

听着他这语义双关的话,玉衡脸上一阵发烧,忙低下头去,再不敢流露想喝酒的意思。

宇文真最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他在欢场中如鱼得水,也有这方面的原因,纵然身份显赫,也要知情识趣才好。见玉衡的眼神掠过酒杯,再看他那因为被酒液浸润而显得水滟滟的娇嫩双唇,宇文真心头一阵发痒,将酒杯又送到玉衡嘴边,让他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怕他饮酒伤胃,忙夹了点菜送到玉衡嘴里。

这时云冉亲自捧了一大盘红通通的蒸蟹过来,笑着放在桌上,道:“主子,公子,九月的螃蟹可正肥呢,庄子上送来四篓螃蟹,奴婢捡了大个团脐的让厨下蒸了,给主子和公子送酒。”

宇文真听她将自己和玉衡并提,心中高兴,道:“难为你这么尽心,这种端菜送酒的事情让旁人做就成了,你是府中掌事的,何必做这些。”

云冉眼波盈盈地向玉衡一瞟,掩口笑道:“多谢主子抬举。从前内院没人镇着,云冉斗胆拿个大管点事,今后内院里有了主子,奴婢只该依令而行罢了。”

宇文真听了她这话,更加心花怒放,喜意从十万八千个个毛孔里透了出来,一边抚摸玉衡身上,一边说:“你可不知你这个主子是最不耐烦那些账目杂事的,今后府里的事还是你管着吧,莫让他操心,凡是玉衡要什么东西,你尽力去办就是。”

云冉笑着答应了。

玉衡听他们这样一唱一和,已将自己当做宇文真的身边人,心中一阵怨怒,脸色便不好起来。

宇文真见他不开心,立刻不敢再说,从盘子里挑了个最大的螃蟹剥了起来,道:“‘秋风起,蟹脚痒’,果然不错,这个时候的蟹是最肥美的,重阳日持蟹对菊,可真快活得很了。有诗云‘紫髯霜蟹壳如纸,葡萄做肉琥珀髓’,当真鲜美得很。可惜蟹性大寒,你不能吃得太多,等明年你身体好了,定要吃上几十个。”

宇文真剔了一块晶莹白嫩的蟹肉,蘸了以椒橙盐梅姜汁调成的味汁,又浇了黄澄澄的蟹黄在上面,用匙子喂给玉衡吃。

玉衡嘴里含了一块蟹肉,心中有种想哭的感觉,已经多久没吃到这种口味的蟹了?谢子风是蜀中人,家中吃虾蟹,口味总以麻辣为主,哪及江南的白水蒸螃蟹味道鲜美自然。

玉衡的心不住发抖,不可抑制地想念起家乡的绿水青山,碧瓦粉墙,想起夕阳之下,采莲女唱着船歌轻轻划着小舟由远而近地驶来。这种生活在过去是那么寻常,但现在却只能在梦中见到,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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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玉衡坐在窗边,出神地看着那盆摆在案头的玉龙霜菊,昨日宇文真见自己总是去看这菊花,便让人搬了一盆来,以便自己时时赏玩。自己的确很喜欢它这清霜寒玉般的风姿,这种风骨是自己一直向往却永远也不可得的。

玉衡默默坐了一阵,磨了点墨汁,提笔在一张淡粉色的桃花笺上写道:“无花开尔后,风雨已重阳。醒却繁华梦,甘为冷淡妆。有心难向日,无骨不凌霜。底事蹁跹蝶,犹思挹晚香。”

写完后搁下笔呆呆看了一会儿,一点泪水渗入眼中,一把抓过笺纸揉成一团,丢进墙角的竹筒中。

宇文真一回来,便见玉衡正对着菊花发呆,眼圈儿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宇文真心一沉,太医说过玉衡这病最忌哭泣悲伤,这些天他虽一直都是淡淡的,但却还没有哭过,今天不知触动了那里,伤心起来了。

其实昨天玉衡便有些不对了,吃螃蟹时便有点要哭的样子,宇文真思来想去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他可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玉衡是被自己感动了。

可今天玉衡又是这个样子,令宇文真担忧不已,忙把玉衡圈在怀里,好言哄劝着。

宇文真一心想引玉衡说话,以便知道他为什么而难过,但怎奈玉衡咬紧牙关,任凭他怎样软言引逗都不发一言,令宇文真有力无处使,郁闷无比。

宇文真好说歹说,连讲了十几个笑话,才让玉衡脸色好了一些。

安顿了玉衡到床上小睡之后,宇文真走到外间叫了云冉来,问:“玉衡今天为什么哭了?是哪里不顺他的意吗?”

云冉摇头道:“我们哪里敢怠慢公子,倒比伺候王爷还经心三分,再说公子如世外之人一般,哪会为这些事生气。不过听涛今儿在房中捡到了这个,奴婢没敢看,也不知对王爷有用没用。”

说着拿出一个纸团来。

宇文真接过展开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沉吟良久,才说:“云冉,你一向见事极明白的,我过去待玉衡虽然不好,但今后如果尽心爱怜他,你说他会不会回心转意?”

云冉扑哧一笑,道:“我的王爷,您也有今天吗?要说公子回心转意,依我看是难…”

看到宇文真阴郁下来的脸色,云冉忙改口道:“难说啊!”

宇文真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很难。他性子很倔强,现在又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若逼得紧了,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只能慢慢磨着他,任他再坚贞,也终要他从了我。我就不信,几年下来,他真能顶得住。”

说完微微一笑。

云冉也笑了,道:“可真是呢,人家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想公子也不会比铁杵还硬。”

“关于我的身份,没有人走漏口风吧?”

“放心吧主子,您早就吩咐过,不许人透露给公子的,虽然现在公子的身份不同了,但王爷之前的话可摆在那里,哪个敢违背,现在还遮得风雨不透呢。不过玉衡公子也真有个镇定劲儿,除了刚入府时问过两次,之后再没问过了。可是恕云冉多嘴,如果主子现在告诉公子您就是大贺的六王爷-瑞王,岂不是好?一般人若是对着皇族,都无心再抗拒。如果公子也是那样,您不就省了大力气吗?往后您在对他好一些,让他和和顺顺地在王府中陪您过日子,不是很好么?”

宇文真摇摇头道:“云冉,你还是不了解玉衡。他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最讨厌的就是达官贵族,认为他们都是强取豪夺之人,而他最恨的就是我了。若果真知晓我是王爷,只怕他心中绝望之下做出傻事来。纵然他当时不闹,之后成日恹恹的,命也不能久长。他现在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正担心着,哪还敢同他说这些,只等他多少相信我一些再告诉他,他才不至于反应得太激烈。因此现在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的。你去告诉府中上下人等口风务必要紧,若是哪个漏了消息,本王决不轻饶!”

云冉见他一脸严肃,忙诺诺连声答应着退下。

宇文真将那笺纸又看了几遍,回身去了书房,打开夹墙中的暗格,取出一个檀木盒子,将它放了进去。

又过了半个月光景,玉衡的身体好了一些,能够走远一些的路了,宇文真便陪着他观赏府中的景致。

此时天气已冷,玉衡穿了厚厚的锦袄,宇文真还怕他冷了,硬是将一件银灰色貂鼠袍子给他穿上,这才拉着他的手出了屋子。

玉衡自从来到这里,便被严格管束着,除了藏玉楼,就只到过宇文真的寝院和镜苑。后来宇文真对他的态度虽来了个大逆转,但因他病得厉害,身体虚弱,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内室里,只在重九那天到过后花园一次。所以他虽已进府半年多,但对府中的格局却陌生得很。

现在跟着宇文真一路走来,虽然对这府第没有半点好感,但所过之处厅堂游廊雕金镂玉,华丽曲折,亭榭园池点缀其间,虽已近初冬,尚有冲寒花木吐艳其中,浑不觉此季的肃杀。

馆堂阁榭之中锦茵铺地,帐幔销金,金石古玩,名家字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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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饮食受用器皿,皆穷极精妙,竟似人间仙境一般,令玉衡不禁生出好奇之心,但有上佳景致或喜欢的字画便驻足流连。

宇文真见他生了兴趣,心中暗自高兴,心道这般富贵风流怎是普通豪门所有,只要玉衡习惯了这里,喜欢上这样的生活,便再也不会想离开了。那时自己与他耳鬓厮磨,朝夕亲近,共享这富贵繁华,该是何等乐事。

宇文真只顾喜滋滋地和玉衡说话,道是府中有许多真笨图书,精妙书画,今后尽可慢慢阅读赏玩,云冉却在一边暗自着急,偷偷拉扯宇文真的袖子。

宇文真回头不悦地看了看她。

见王爷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云冉只得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主子,前面是蔷薇院。”

宇文真一听,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忙拉住玉衡,满面陪笑道:“玉衡,前面不好玩的,走了这么久,你也累了,不如我们现在回去吧。下次我再陪你游赏。”

玉衡本便是无可无不可,况且他身体的确还弱,刚才看得有趣倒还没什么,现在经宇文真一提醒,才觉得自己真的累了,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头一次走这么长的路,难免腰酸足沉,懒得再走,便听了他的话,跟着他回去了。

宇文真见玉衡真的走不动了,满心想将他抱回去,又怕他心性敏感面皮薄,在众人面前不好意思,反而惹他不开心,便一手揽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伸到他腋下,半扶半抱地带他回去。

这样一来,玉衡果然轻松不少,两条腿不过做做样子,全由宇文真带着走。

回到房中,玉衡坐在床上,只觉身上酸软疲乏,便半躺了下去。

宇文真见他累成这样,心中有些后悔,不该带他走这么远的路,忙给他脱了衣服,扶他躺好,又给他盖好被子,让他舒舒服服地睡下,又给他揉捏四肢和身上,以缓解他的疲劳。

过了一会儿,玉衡闭合了双目,呼吸均匀,便睡熟了。

宇文真这才得空喝了杯茶,走到外间对云冉说:“刚才亏了你提醒我,否则可要出大麻烦了。他最近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可不能横生枝节。”

云冉笑道:“幸好府中道路众多,今天走的不是寝院直通蔷薇院那条路,否则公子一定识得的,再怎么提醒也晚了。还有件事好叫王爷莫忘记了,镜苑也是不能带公子去的。”

宇文真立刻便打了个冷战,猛地拍了一下前额,焦虑地说:“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云冉你快派人去把镜苑拆了重建,在里面种满菊花,名字便改做‘晚香苑’,快快去办,半个月内便要办好。”

云冉忍着笑,说:“王爷何必听风就是雨,慌成这样。您不带公子去不就成了?半月重建晚香苑实在紧了些,况且天马上要冷了,让工匠们怎么干活?还请王爷宽限些时日,怎样也要两个月才能收拾出个样子来,否则太毛糙了也不好看。”

宇文真想了想,哑然失笑,道:“本王这是关心则乱,你不须太急,年前弄好就可以了。”

云冉假意皱着眉叹了一口气,道:“弄完晚香苑又要忙年了,可让人连喘口气儿的时间也没有呢。”

宇文真笑道:“能者多劳吗。你指挥分派府中婢仆,倒真有点将军样子,岂能像其他人那样碌碌终生?别说是现在,就是将来,王府中的事情也少不得要你经心。”

云冉抿嘴一笑,道:“主子真会使唤人,明摆着是舍不得玉衡公子操劳,却说出这些话来,罢了,谁让我是王爷的人,累死累活都是应该的。王爷且休息一下吧,奴婢要去拆园子了。”

说完浅浅一笑,一阵风似地走了。

宇文真转身进入内堂,半支着身子在玉衡身边卧下,入神地看着玉衡俊秀的面庞。

第十八章

不知不觉间,时节已入隆冬,这几日接连下了几场大雪,飘飘洒洒的雪片将屋顶、道路、树木山石都覆住了,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真如洁白的玉石雕成的一般。

外面虽冷,房中却温暖的如同春天一般,几条地龙烧得旺旺的,两个铜火盆里燃着通红的木炭,上面还用铜丝罩子笼住,免得散了炭灰。

墙边立着一只白玉嵌红宝石顶仙鹤熏香炉,两颗黑玛瑙制成的眼睛活灵活现,竟透出一种飞扬的神采来。炉中散发着袅袅的龙涎香气,令原本已很温暖的房中增添了一种旖旎甜美的情韵。

再配上桌案上的几株水仙,小几上美人觚中的几枝梅花,愈发显得春意盎然。

严寒的冬季住在这样温柔富贵的地方,任什么人也该心满意足。

玉衡倚在床头看了一阵书,便下了床走到窗边,支起一扇窗子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窗口透进的冷气令他清醒了一些,这些天来香暖柔软的生活将他越裹越深,哪个人不喜欢繁华锦绣的生活,颂扬清苦惨淡的光景都只为不得以罢了。

玉衡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之人,他惊慌地发觉自己竟渐渐习惯了这样度日,精美的饮食,轻暖的衣物,雅致的居所,周到的服侍,怎能让人不一再软化?

他很怕自己像其他人一样,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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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这富贵陷阱,若之后又被弃之若敝履,那种羞耻远胜于当初被强迫。毕竟被逼为奴是被迫的,而贪慕富贵则是自甘下贱了。

宇文真一进房,便看到玉衡站在窗边,眼神中透出浓浓的哀伤。

宇文真心中黯然,轻轻搂住他的肩头,道:“玉衡,是不是无论我怎样真心待你,你都不肯原谅我?”

玉衡淡淡地说:“想你这样身份高贵的人又怎会有真心?不过是一时新鲜,逢场作戏罢了。又拿来哄谁?”

宇文真的眼睛一亮,笑了笑道:“你不要担心,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你慢慢定会看清我的心。”

说完亲昵地在玉衡脸上吻了一下。

玉衡脸色一红,几个月来虽常被宇文真搂抱,但他却没有对自己做出越轨的事来,这样亲吻还是头一次。

玉衡将脸扭向一边,道:“我身份低微,身子也脏污不堪,不敢当主人的厚爱,如果主人对玉衡果真有些情意,就请放我离开,让我找个深山古寺,安静地了此残生。”

宇文真眼神一滞,随即满含温柔笑意,愈加搂紧了玉衡,嘴唇贴着他的耳朵,说“又在胡说八道了,你还这么年轻,大好时光才刚刚开始,怎能那样凄凉度日呢?真要参禅学道,到七八十岁的时候也不迟,这之前且先在府中安享荣华,舒心快乐地过日子,弥补你从前所受的苦楚,岂不甚好?”

说完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玉衡的耳垂。

玉衡的身体忍不住轻轻一抖,脸上更加羞红,刚才宇文真贴在他耳边说话时,热气丝丝钻进耳中已让他痒得很,只强忍着未动,现在宇文真又这样挑逗,他禁欲已久,身上便不觉有些发热。这让玉衡更觉尴尬,自己怎会有如此肮脏的反应?

玉衡心情激动之下,竟一把将宇文真推开,自己闪到窗子的另一边去。

宇文真冷不防被他推开了,心中有些愕然,再看玉衡那又羞又恨的样子,心情不由得大好,哈哈大笑道:“玉衡你躲什么?我又不是老虎,还能把你吃了?马上要过年了,让他们把库里的火云绵,荷叶销金缎子取来给你做两件锦绵袍,通身里外衣服也做几套,你的衣服太少了,都没的替换。”

玉衡低着头说:“衣服够穿就好了,要那么多做什么?”

宇文真笑道:“新年总要做新衣服的嘛,就得图个喜庆吉利。一会儿就让锦机阁的人给你量尺寸,到时你可别为难人家,扭手扭脚的不肯量!”

说完一步三摇地去了。

宇文真边走边笑,过了这么几个月,玉衡终于肯同他说话了,虽然话中没有半点情意,但也足够他高兴的,显然玉衡的态度已经软化,只要自己继续努力,说不定很快就可以肌肤相亲。一想到玉衡柔韧销魂的身子,宇文真就从心底里想笑,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浑不在意府中婢仆们或惊讶或惶然的目光。

下午,玉衡正在看一本画谱,观月进来禀道:“公子,锦机阁的阮娘来了,要给公子量尺寸呢,是让她现在就进来还是等会儿再传?”

玉衡满心不愿做什么衣服,但想起宇文真临走时的话,只得说:“别让人家久等了,现在就请进来吧。”

观月闻言便出去了,片刻之后领着三个妇人走了进来,为首一个约有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眼角有几道很深的皱纹,脸上涂了香粉点了胭脂,尤为显眼的是鬓边颤巍巍插着三朵金花,扮作个老来俏的样子,乍一看让人忍不住想笑,但她那双眼睛却是极清明锐利的。

妇人一进门就不住打量玉衡,爽朗地笑道:“早就听说六爷有位心上人,宝贝得不行,今儿一听说要给公子做衣服,我就忙忙地赶来,现在可让我见着了,真像山谷中的一枝兰花一样,瞧这容貌品格儿,真是千里挑一的人才,难怪能让六爷把心都掏了出来。古人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公子与六爷不知修了几世,才能这样恩爱,蜜里调油一般,哪像我老婆子这样命苦,我家那个死鬼,我就是病得快死了,也休想他能照应一下…”

老妇人声高调亮,噼里啪啦地说着,连外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玉衡从未见过一个原本不认识的人可以这样直截了当地说话,顿时窘迫的脸都红了。

听涛见玉衡不自在,忙插话道:“阮娘,还是快给公子量尺寸吧,待会儿还要午睡呢。”

阮娘笑道:“多谢姑娘提醒,老婆子见了公子,心里这一高兴,倒把正事给忘了。刘嫂,张嫂,快过来给公子量身子。公子放心,我们锦机阁的样式针线,那在京城是一等一的,公子这般品貌,只有锦机阁的衣服才配得上,定能将公子衬得仙人一般!…”

阮娘继续口若悬河地说着,她说话爽利直白,不像宇文真、谢子风等人那样文雅,但听她说起市井间的琐事,却另有一股新鲜味儿,因此玉衡不知不觉便听住了,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还不时同她说上两句。

另外两个女子围前围后地用软尺给他量身材。

玉衡配合得很,让抬胳膊就抬胳膊,让挺直腰身就挺直腰身,没有半点不耐。

阮娘心中松了一口气,暗道都说这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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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子倔强别扭,还以为今天会有麻烦,哪知看这样子竟是个温柔敦厚的,脾气再好不过,不知怎的竟被人说成那样。

观月听涛在一边也啧啧称奇,从没见过玉衡这么开心过。

听涛悄悄在观月耳边说:“公子笑起来可真好看。”

观月素来稳重,闻言只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离除夕还有二十几天,王府中就已经开始忙了,各处洒扫尘土,平日不甚注意的角落也清理干净了,又从暖房里折来早开的梅枝装点房间,处处悬灯结彩,热闹非凡。

还有各庄子上送来的节礼,一筐筐香蕈木耳,野鸡狍子,河鱼山猪,不够的还要到外面采买,一时间各种山珍海味如流水般进了府,一派富贵升平景象。

玉衡虽是个闲人,却也感受到府中这种忙碌热闹的气氛,忍不住想起从前在家里过年时,家境虽然贫穷,但母亲定会给几个孩子每人做一件新衣,还会拿出攒了很久的一块银子让自己去打酒,买些鱼肉,除夕晚上母亲便会整治出一桌菜来,一家人团团围坐在一起,孩子们又笑又闹,母亲温柔地哄着他们,连父亲也不时凑趣,这样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

到了谢家,每年春节,谢兰兮都要回娘家探望父亲,这时便成了玉衡最尴尬难过的时候,看着旁人父女团圆,而自己则作为一个见不得人的娈宠,只能躲在一边暗自伤心。虽然谢子风常常安慰他,还带他出去趁年市,却仍无法让他不再难过。

而今年在这里,玉衡发现自己竟不似在谢府那般悲伤,是因为这里人来人往喜气洋洋,远比谢府热闹,还是因为宇文真那毫不避忌,明示于人的宠爱?

玉衡迷惑了,他不敢再想下去。

宇文真见玉衡忽地又难过起来,便猜到他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忙让人将新做好的衣袍拿来给他试穿,又张罗着更换房中的一些珍玩陈设,倒是新年要有个新样子才好。

玉衡穿上了嫩荷叶绿的锦绵袍,果然轻暖异常,十分舒适。嫩绿的锦缎衬得玉衡的肌肤如玉般白皙,更显得俊秀儒雅,而绿锦中隐藏的点点金线则为玉衡增添了一种高贵优雅的气韵,脱去了贫寒气。

宇文真让玉衡试衣服,本来是为了转移他的心思,哪知玉衡装扮起来竟这么美,这样风姿的玉衡他以前哪里见过,不由的看得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啧啧称赞道:“玉衡,你真美,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

说完便尽情打量欣赏着。

玉衡见他一双贼眼滴溜溜地在自己身上不住乱转,还吞了几下口水,就知道他正在想那些淫邪之事,不由得又恼又羞,转身走到床边,脱去锦绵袍,换上了原本穿着的月白夹衫。

宇文真正意淫得高兴,玉衡却将衣服换了,不禁大为遗憾,笑着哄劝道:“刚才那袍子多好看,怎么这么快就换了?”

玉衡瞥了他一眼,边系带子边说:“屋子里这么暖和,穿它做什么,没得捂一身汗。你若是喜欢,自己穿上好了。”

宇文真见他并未发怒,涎着脸凑过来道:“那怎么成?这袍子是按你的尺寸做的,我穿上定然绽开了,不就可惜了一件衣服?你现在不穿不要紧,除夕晚上我们出去看焰火的时候穿上就行了。”

玉衡见他越贴越近,只得向旁边略跺了跺,见躲不开了,便定住身子垂首不语。

宇文真见了他这样反应,心中大乐,愈加靠近了,去嗅他发丝间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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