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如同得到大赦一般,鱼贯而出。
“四嫂,趁热将这汤药喝了!”十一手执瓷勺,舀起一勺黑浓的汤汁递到紫卓的面前。
紫卓没有接,抿了抿唇道,“十一弟,我有话跟你说!”
宫里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
很快,紫卓在金銮殿上晕倒,后又被查出是瘟疫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上下皆知。
全宫众人都人心惶惶,都不敢踏进绯烟宫半步,甚至从绯烟宫的门口经过都恨不得能绕道而行。
十一让太医院给各个宫里发放预防瘟疫的艾叶、榴花、蒜头、龙船花,又拨了一些到民间,昭告民间也要做好预防瘟疫的措施。
绯烟宫里
紫卓抱着暖炉靠坐在窗边上的软椅上,望着窗外的几株光秃秃的树,不知在想什么、神情黯然、忧伤。
虽然每日都服太医开的药,可是她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了。
“娘娘,起风了,回床上躺着吧!”
一个戴着面纱的婢女轻叹着上前,是秋菊。
她和冬梅两个是主动要求来照顾紫卓的,这也是全宫上下,除了十一以外,唯一两个愿意踏进绯烟宫的人。
紫卓是心存感激的。
她苍白着脸,回头看了看秋菊,虚弱地笑笑,说,“好!”
秋菊便将她从软椅上扶起来,一旁的冬梅也连忙过来搭手,她们发现,这个女子竟然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皆是心痛不已,一个一个咬着唇,硬是不让眼里的泪水流出来。
又过了两日。
紫卓虚弱得连床都起不了了,她倚靠在软枕上,张嘴接下十一一勺一勺递过来的补汤,缓缓咽下,面容惨淡。
今晨太医说,她熬不过五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秋菊和冬梅再也忍不住,都咬着手背哭了出来,连一边的李全盛也跟着一起抹泪。
十一第一次雷霆万钧地暴怒,他掀翻了桌子、打翻了太医的药箱,他恶狠狠地说,如果医不好她,要整个太医院跟着陪葬。
倒是紫卓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太医在说别人的事、宣判着别人的死刑一样,跟她没有关系。
一口一口咽下十一喂过来的汤,她忽然抓住十一的手,沙哑地说道:“十一弟,我都这个样子,他都不回来,他都还不回来,他好狠心啊!难道我死了,他也不愿意见我最后一面吗?”
“四嫂……”十一眸色一痛,就任由她抓着他的手,不知道该怎样安慰。
烟波镇,豪客来客栈
厢房内,一豆烛火
灯下坐着一抹白色身影,挺拔消瘦。
原本深邃的黑眸紧紧盯着跳动的火苗,一瞬不瞬,此刻只剩满目悲怆。
火光摇曳处,又出现那个女子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喊着他的名字、疯了一般寻找他的样子。
他心中一痛,忍不住伸手想去触摸女子的脸,将女子脸上的泪拭去,却被烛火烫得清醒过来。
对,他就是冷祁宿。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可是只有两个月,最多两个月,两个月以后他还是会死的。
那日救楚寻漠,蛊虫严重损了他的心脉,他后来去曼陀山找了云神医,神医也束手无策,神医说,他只有最多三个月可活。
如今已经一月过去了。
他实在没想到那个女人会这般疯狂地找他。
他以为,楚寻漠好了,她就可以在孟昭幸福地做他的后。
他以为,他的成全,可以换来她的幸福。
可,那终究是他以为。
她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日,在客栈门口,她拦住几个男人又是看又是闻的,一副魔怔了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天知道,他的心里有多痛,可是再痛,他也只能看着,远远地看着,不能出去。
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终究是要走的,他不能让她面临再次失去他的痛苦。
可是虽然他不愿意她看到他,他却时时刻刻都想看到她,总是情难自禁地追随着她的脚步。
因为,他发现,那个女人总能状况不断,总是让人担心。
如果不是他情急跟小二说,有人要投湖自尽,那个傻女人,在这个数九寒冬的天气,肯定就下到了冰冷的湖水里面去。
如果不是他尾随着她上山,在看到她摔跤的时候,紧急用锦带拉住她,她肯定已经第二次坠下那个悬崖。
这样的她,让他如何能放得下心走啊?
在山顶,他躲在暗处,偷偷地看着她,看着她哭着喊着,说知道是他,疯了一般找他的样子,他的心,真的痛到窒息,有那么一刻,他差点就忍不住,差点就冲出来将她揉进怀里。
终究,他没有。
他不能那般自私。
许是被他的决绝伤到了,许是终于死了心,她走了,她回宫去了。
好,这样很好,他告诉自己。
宫里有十一,十一会好好照顾她的,她心里的伤也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地愈合,慢慢地将他忘记,毕竟她没有莫霜的记忆,他们才相处不到一月,她忘记他应该不难吧?
离开的这段日子,他先在曼陀山脚下的小镇上住了些时日,那里有他们曾经住过的小木屋,小木屋里有很多他和她的美好回忆。
那时,她是妻,他只是夫,他们一起买菜、一起干活、一起逛街。
木兰树下,她做着女红、他看着书卷。
还记得那日,他假装死去,她也故意假装不知,在外面请来壮丁,要将他下葬,他躺在木板上,醒来不是,不醒来也不是,哭笑不得。
还有一次,两人欢好,从厨房到床上,激情澎湃、惊天动地、不管不顾,结果锅里的饭成了黑炭,他们一下午都在搞卫生、刮锅底。
记忆太多,他都一一来过。
然后,他便来到了这里,这烟波镇、莫霜曾在这里一舞倾城,这家客栈,他们也曾在这里幸福地度过了一段静好的岁月。
他只想带着这些回忆,这些属于他们两人的回忆,一个人,默默地走。
客栈一楼,是大厅,也是饭厅。
早膳时间,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几个小二点着手中的艾叶满厅地熏着,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香。
“你们听说了没?现在全国上下防瘟疫,是因为宫里的一位娘娘,好像叫什么汝……汝婕妤的,因为她得了瘟疫。”
一声脆响,瓷勺落地的声音,是坐在窗口位子的一个紫衣男子,不过,那声脆响很快就被大厅的喧嚣淹没,谁也没有注意。
“怎么没听说?那又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全国皆知啊!”
那边的闲聊还在继续。
“是啊,听说啊,那位娘娘的瘟疫连太医都束手无策,都下了定论了,说最多只有几日可活。”
“皇上三宫六院那么多女人,死个一两个也无所谓,只希望她死了便死了,直接在宫里烧掉,不要将瘟疫传到民间来。”
“说的是啊!可是,这个女人不简单啊!听说,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如今皇帝大病闭关,代掌朝政的十一王爷对这个女人也特别上心,不仅不怕传染、亲自喂药,还毫不避嫌地对她宠爱有加、搂搂抱抱。”
“嘘!小声点,这种事情岂是我们能议论的?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切!怕什么?他们能做,我们还不能说啊?这帝王家的事儿最乱了,别说兄弟共一个女人了,历朝历代,多少父子、祖孙共一个女人的?见怪不怪!”
窗边的紫衣男子起身站起,长身玉立。
人影晃动、紫衣翩跹,从正说得起劲的几人身边轻轻走过,谁也没有注意到男子唇角抿出的一丝冷笑。
片刻过后,一声尖叫骤然在大厅响起。
“啊——我的手,我的手怎么这样?谁干的,是谁干的?”
一个男人举着自己鲜血淋淋的手,痛苦地鬼哭狼嚎,正是方才说只希望她死了便死了的那人。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看向自己的手,另一声尖叫声又紧接着响起。
“啊,我的手,我的手也是,是谁?是哪个缺德的干的?啊——”
此人又是那说帝王家的事儿最乱了,他们能做,他们难道还不能说的那人。
一时间,满厅大骇,全场哗然。
可是,他们的身边根本并无一人啊!
谁能在无影中将他们的手伤成这样?
南轩皇宫
太医院里,众人忙做一团,翻阅书籍的翻阅书籍,研究草药的研究草药,讨论的讨论,一个一个面色凝重,神情紧张。
因为那个女人命在旦夕,他们必须在仅剩的三日里研究出治疗瘟疫的药物。
十一王爷说,如果那个女人没了,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他们知道,那不是危言耸听。
那个女人在当今圣上冷祈宿的心里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明镜一样。
在这宫里,有哪个女人可以住在龙吟宫里和天子同眠?
又有哪个女人可以跟天子吵架、想出走就出走、想回头就回头?
只有她,独独只有她。
所以,一旦她没了,冷祈宿出关,他们一个一个定会死得很惨。
他们必须竭尽全力地让那个女人活下来。
可是,很奇怪,虽说瘟疫难治,但是总能有方,这个女人的病状,也与普通的瘟疫并无两样,但是,无论怎么用药,却是怎么也不见好?
绯烟宫
紫卓虚弱地躺在床榻上,透过窗棂望着外面那小小的一方天空,眼神空洞得如同一只失了灵魂的木偶。
又过了两日。
那个男人还是没有来。
自己快油尽灯枯了,他还是没有来。
“娘娘,你一日没吃东西了,想吃点什么?奴婢去给娘娘弄。”冬梅极力让自己笑着,一颗心却如同刀绞。
床上的女子就像没听到一样。
“娘娘,外面太阳很好,要不,我们扶娘娘出去晒晒太阳好不好?”
女子依旧是没有反应。
冬梅红了眼睛,别过脸,泪流满面。
二月初二,暖阳高照、天气晴好
可是,这些紫卓已经感觉不到了,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混沌、浅薄,整个人时而睡着、时而醒来。
烟绯宫里,太医们跪倒一片,却没有一丝声响。
因为,今日是最后一日,这个女人的生命将走到极限,而他们却没有研究出可以治愈的良方。
十一坐在床头,拧着眉,静静地凝着床榻上的女子,黑眸深邃,不知心中所想。
“十一,他……终究还是没有来……”
女子沙哑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破锣一般。
正文火舌269寸:娘娘殁了
“十一……他……终究还是没有来……”
女子沙哑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破锣一般。
众人心中一怔,不知她话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
是冷祁宿吗?他不是在闭关休养吗?
不过说来也怪了,这个女人不是他最宠爱的吗?都病成这样了,也不见他出关来看一眼。
腹议归腹议,他们也没有心思多想,因为,更现实的问题等着他们在面对,那就是这个女人真的没了,他们怎么办?
“四嫂,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
十一低叹一声,刚准备起身,却不想袖角被女子拉住。
“十一弟……他是恨我的……对不对?”
女子苍白着脸,一双早已失去神采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眸中写满沉痛、失望。
肯定是恨的,恨她的利用、恨她的背叛、恨她为了另一个男人。
不然,怎么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跟她见?
“不,四嫂,十一敢保证,他不恨,他绝对不恨,他一定是有他的苦衷和理由!”
“苦衷和理由?”女子静默了片刻,虚弱地一笑,如刹那芳华一般,“好!那我便再相信十一弟一次!”
说完,便松开他的衣袖,缓缓阖上双眼,“我累了,你让大家都出去吧!”
发现紫卓彻底停止了呼吸,是在黄昏。
残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屋里的地上、床上,如火、似血。
彩霞端着一碗汤药走到床边,喊了几声娘娘,不见床榻上的女子反应,她以为是睡着了,或者是没有理会她,因为,后来的这几日,这个女人一直就是这种情况,浑浑噩噩的,没有一丝声响。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女子,却发现女子眼睛轻阖、唇角微勾、一动不动。
她终于觉得不对,一颗心慌乱到难以自持,颤抖地伸出手指,放到她的鼻翼下面。
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是她手中的瓷碗掉落在玉石地面上的声音。
震惊、心痛、难以相信……
睁着大大的眸子,她呆呆地站了很久,才蓦然凄厉地大叫起来,“娘娘……”
很快,十一闻声而至,太医们也来了。
又经过了一番紧急的抢救,太医们都跪下了。
“怎么样?”十一紧紧抿着唇,面色冷峻。
“娘娘……娘娘殁了!”
“殁了?”十一一震,有些不相信,愣了半响,转身走到床边,看着床榻上安静都如同一片残叶的女子,一动不动、一响不响。
一屋子的人,除了太医,跪着的还有秋菊、冬梅,以及李全盛。
全场静谧得可怕,除了偶尔一两声低低的啜泣,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天暗了下来,到了掌灯时分。
李全盛眼眶红红地睨了睨众人,又纠结了半天,方才挪着膝盖跪在十一的脚边,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开口,“十一爷,宫里的规矩,为了防止传染,死于瘟疫的人都要立即送至火场火化……”
他勾着头,做着迎接十一狂风暴雨盛怒的准备。
他是内务府总管,他有他的职责,难过归难过,但,有些事,还是得他讲。
出乎意料的,十一没有怒,确切地说,是没有反应。
不动,亦不回头,依旧是看着床上,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根本没有听到。
他便又锐高了声音说了一遍。
众人皆是抬眼,看向那道颀长的背影。
沉默了许久以后,十一终于缓缓转过身来,看了看他,眸光又转向门口的外面,不知落于何处,淡淡开口,“好吧!以防传染,暂时就送往火场,至于火化……”他顿了顿,才说道,“等等吧,等我去回禀了皇上再说。”
回禀皇上?
李全盛一怔,皇上不是在闭关吗?
后转念一想,也是,闭关而已,又不是不在,那个男人最最宠爱这个女人了,如今这般,是应该通知他才是。
于是,他便也不再说什么,就对这十一行礼应了一声,起身准备去了。
屋子里的太医们听说回禀冷祁宿,一个一个更是面如土色,早已三魂去了七魄。
直到十一连续对着他们吼了几声“滚!”,众人才反应过来,仓惶爬走、作鸟兽散。
很快,汝婕妤死了的消息全宫皆知。
有人震惊、有人惋惜、有人高兴,也有人觉得扬眉吐气。
终于死了,再大的荣宠又如何,终究是要在大火里化成一抔灰沫。
夜如期而至。
上书房
十一坐在宫灯下,凝眉批着奏折,手中的朱砂笔不时落下一记。
李全盛立在边上,不时抿唇,不时瞅瞅外面的天色,不时又看看宫灯下专注的那人。
“李公公似乎心神不宁?”十一放下手中的奏折,抬起头看着他,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李全盛一怔,敢情这个男人的专注也是装出来的,不然,如何知道他心神不宁?
他快步上前一鞠,“十一爷,当真不用派侍卫和宫女去火场那边守夜?”
“嗯!以防疫情传播,还是谨慎一点好!”十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接着又挑眉看向他,“怎么?李公公还担心有人对已经殁了的娘娘不利?”
“不是,奴才,奴才只是觉得……”李全盛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他只是觉得,无论是当今圣上冷祁宿,还是这个男人,对那个女人不是都极好的吗?怎么这人一没了,就变得如此淡漠?
不过,转念一想,主子的心思又如何是他们这些奴才们能妄自揣测的?
原本他还准备问这个男人有没有禀告皇上,后来想想还是作罢。
火场位于宫里的最西边,专门用来焚烧各种旧物、废物,当然还有人的地方,以为阴气和晦气较重,所处的位子比冷宫还要偏僻,平日里也人迹罕至。
二月的夜,春寒料峭,很冷。
连月亮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只有朦胧的月影,微弱的、黯淡的月光洒下来,越发显得夜的凄凉和萧瑟。
火场很大,很开阔,可偌大的火场却只有一盏宫灯,在暗夜里发出昏黄的光,忽明忽暗,如同鬼火。
火场的中间,有四个青砖水泥浇筑的八角火炉,巨大空阔的炉腔如同猛兽张着的血盆大口,里面可以焚烧任何东西,包括人。
在四个火炉的中间,有一顶软席,楠木所制、帷幔轻垂,甚是雅致,与整个火场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软席上一个女子盖着锦被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头乌黑的青丝铺满软枕。
双目轻阖、面容恬静,若是不知道她死了的人,还以为只是睡了过去而已。
夜,那般静,只能听到风吹帷幔的声音。
三更时分。
沉沉夜色中,两个女子顺着宫中通幽的曲径缓步轻行,一个衣着华丽宫装,一个身着婢女服饰,皆是轻纱掩面,只露出眉眼。
“娘娘……真要去火场啊?”
说话的是那个婢女,声音透着薄颤,难掩心中的恐惧。
倒是那个宫装女子不徐不疾,一脸的清冷,搭着她的手,继续莲步轻移,朝火场的方向而去,许久才听到她的一
正文火舌270寸:也会死啊
倒是那个宫装女子不徐不疾,一脸的清冷,搭着她的手,继续莲步轻移,朝火场的方向而去,许久才听到她的一声轻叹,“毕竟姐妹一场,她也着实可怜,本宫去送送她!”
“可是,娘娘……”婢女依旧满眸惊恐,手脚哆嗦,单说深更半夜去看个死人已经让她甚觉恐怖,何况还是一个死于瘟疫的人。
“娘娘是千金之躯,如果……如果感染了瘟疫可怎么办?”
宫装女子淡淡一笑,脚下不停,“我们注意一点便是,你看十一爷不是也没有染上,还有秋菊和冬梅。”
见她主意已定,婢女虽心下害怕,却也不得不噤了声。
两人从昏黄的宫灯下走过,眉眼依稀可辨,竟是影贵妃和婢女初夏。
火场外并没有看守的侍卫,玲珑微微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谁愿意冒着被感染上的危险来守着一个死人?
这般想着,
美人计:棋子王妃完结第4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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