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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沁进骨头里的冷。
林酒眠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勉强翻身坐了起来。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半锈蚀的运输管道上,他好不容易找到这种地方,囫囵睡了一觉,这会被冻醒了。
这里是个废弃的老工业区,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片在工业迭代过程中被抛弃掉的老旧工厂和大型设备,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半空中架设的运输管道内部,根据管道内的残留物来看,它废弃前的作用是将煤炭运输到上方的反应炉的动力室中,从这种原始的动力系统就可以看出这套设备的老旧,早在上百年前,以氢解反应为基础的动力系统就已经全面铺开,便捷便宜效能高,这种古老的玩意直接被扫进了垃圾堆。
和这些东西一起进垃圾堆的,还有这片广阔的老工业区。工业区废弃后,原先依赖工业区生存的住民慢慢迁出,现在这里只有荒草、铁锈和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所以林酒眠只能选择在这里歇息,因为谁都不知道那些半坍塌的大楼里,是可以躲避风雨的住所,还是几个盘踞在此处的地头蛇。
他在冷风中咳了几声,摸索着慢慢从管道手脚架上爬下来。
数天前,他逃跑不成,被那条气急败坏的毒蛇活生生剥了一层皮,后来下了狠手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踩着周池进来的路线逃跑了。
只是铀云母片的毒性很强,他还没想办法到港口区,就昏睡了过去,等他醒来时,港口已经封锁,有人拿着签章层层查人,多设了两道审核工序,平时左右游荡要做点买卖的蛇头已经不见踪影了。
无论港口出入境审核收缩是否与他有关,现在都是出不去的。他只能马上掉头,扎进了连信号都十分微弱的荒芜地段,准备等到这一波的风声过去了再做打算。
林酒眠在冷风里瑟缩了一下,把手贴在了滚烫的脸颊上。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他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骨头在发热,炙烤着他表面的皮肉和血液,心脏咚咚地跳动,声音在他的耳畔回响。
这些可能是毒性或烙印带来的副作用,也可能是高烧带来的影响。
林酒眠掬了一点雨水在手心里舔了,把剩下的拍在自己的脸上,好让昏沉的头脑清醒一些。
要和林羽尽快取得联系,好确定他目前的情况怎么样了。林酒眠心想,然后尽快找到合适的交通工具和物资,恢复正常的、健康的身体,获取更多港口的情报,早点离开这里。
林羽……对,林羽。
还有人在等他,所以他不能在这里停下来。
那个名字就像是风浪中的航标灯,林酒眠聚拢了些力气,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小心翼翼地探索这片陌生的区域。
在工业区内转悠的几日,林酒眠过得不是很好。
这里缺少食物和药物,好在一直断断续续地下雨,饮水是不缺乏的,路边茂盛杂草中有几株鲜艳的小红果,林酒眠路过时摘了一捧,含在嘴里,唾液腺忍不住分泌出大量的液体,最终还是没有咬破皮就将红果尽数吐了出来。
会长在这里,而且颜色鲜妍到怪异的果子,基本上可以断定是重度污染的重金属地下水体养出来的东西,富集到这个程度,估计填饱了肚子,就只剩下写墓志铭的时间了。
他没有可写的东西,所以他还不想死。
在这天日落之前,他终于找到了一件可能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一间锈迹斑斑的老式电话岗亭。
星际通话的方式多种多样,这种旧式的拨号方式也被保留了下来。相对其他通信体系来说,只要这种通话岗亭连接的地下光纤线路没有被物理性隔断,就还有正常运行的希望。
这间岗亭居然还是投币式的,林酒眠检查了一下机器下端装硬币的小箱,开关早已被撬开,里面空无一物。等他把整个底端搜寻一遍,在夹缝中找到了一枚老旧的钱币。
当啷一声,机器吃下了这枚钱。
林酒眠缓缓转动数字轮盘,不抱希望地拿起那只沾满了灰尘的听筒放在耳边,像捧着一只阳光下斑斓的肥皂泡。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他可能是烧糊涂了。
在无尽的电流嗡鸣后,听筒深处,传来了“滴——”的一声。
“喂,是……是哥哥吗?”
略带一点孱弱气音的少年声音传来,虽然被旧式听筒传得失真,但林酒眠完全能听得出来,这就是林羽的声音!
林酒眠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大滴的眼泪就刷的一下从他的眼睛里滚了下来。
林酒眠低头咬住了手腕,努力抑制这股酸涩的感觉。他的手心里是还未完全消退的,硬生生抓过烙铁的烫伤伤疤,虽然已经在治疗仪的治疗下好了大半,但手心还是疼得厉害,完全使不上力。
太丢人了。林酒眠抽了抽鼻子,自己还是当哥哥的,结果这种要紧的时候,听见了林羽的声音,什么委屈难受都涌了上来,身上哪儿都开始疼,疼得他的眼泪一直往下掉。
“
', ' ')('是,是我。”林酒眠深呼吸,往外抽气,勉强维持正常的发音:“你现在……怎么样?”
“我到了长门星,就在以前哥哥和我约好的位置。”林羽的语速很快:“当时那个看护了我终端,我就知道哥哥会用这个联系我……只是太久了,哥哥你还好吗?”
林酒眠靠在岗亭的内壁上,安安静静地听着林羽的声音。
“我很好。”林酒眠用手背在脸上抹了下,温声道:“别怕,别怕……只是我现在还有一点别的……别的事情要做。”
电话那头传来了嗤啦嗤拉的电流声,林羽的声音夹在杂音里传过来:“我不害怕,我很担心哥哥……我很想早点见到哥哥……”
“别担心。”林酒眠嘴角微微勾起:“我也很想早点见到你……”
“林羽现在是一个人在长门星,要好好生活,凡事多小心。”林酒眠低声说:“你再等等我……我这边的事情忙完了,就过来找你。”
“好。”林羽的声音兴致高了一点。
“阿羽一个人也要开开心心的。”林酒眠闭着眼睛,轻声说:“阿羽今年就到了年纪,就可以去报名入学测试,阿羽这么聪明,一定能考上的,说不定还能拿奖。等顺顺利利地从学校毕业,就可以有个正经的工作,哪里都能去,永远开开心心的。”
“好好照顾自己。”林酒眠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每天开开心心,再也不要有别的烦恼了。”
“哥……哥!”林羽觉出一点不对来,“我会的……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找我……哥?”
回应他的只剩下终端中传来的忙音。
老式话筒尾端吊着长线,无力地垂到了地面上,林酒眠在高烧和伤痛中,抱着膝盖,意识昏沉,就这么在小小的岗亭中睡过去了。
林羽会有怎么样的人生呢。
顺风顺水地考学、毕业、工作,遇上一个稳重可靠的alpha或者beta,然后相互扶持,并肩面对生活中的大小问题,彼此爱重着过一生。
林酒眠发出一声悲伤的哽咽。
骗子。
他是个恶贯满盈的可恶骗子。
以前在外面骗钱骗物,现在连林羽都也骗了。
他已经多日没有进食,全身伤病,现在已经几乎走不动路了。
一直以来都是林羽这个虚幻的目标在支撑着他,让他一步步前进,想再用自己的小聪明找到一点破局的方法,不去想硬币另一面是什么。
现在他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的地步——他的体力,不可能支持他走出这片被时代遗弃的工业区。
他会变成一具腐烂的尸骨,被游荡的野兽分食,林羽谁都等不来,从疗养院逃出来时林酒眠给他留的那点钱也会很快用光,别说顺风顺水地考学,一个月内,林羽就得面对无法支付药费和生活费的窘境,然后……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骗了林羽,还想骗自己,给林羽虚构出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美好未来,好让自己心安理得地离他而去。
林酒眠眼皮极沉,在岗亭外漫天的冻雨声中失去了意识。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这个黑甜的梦境中,他忘却了一切,他生来就是拥有自己姓名的联盟公民,穷是很穷的,但没有任何人伤害过他。他考上了想去的学校,遇见了很多熟悉又陌生的人,他们在热烈的阳光下彼此十指相扣,空气里全都是梦一般的浓郁甜香。
眼泪从蜷缩在地上的omega的眼角落下来,他在一个风雨飘摇的破旧岗亭里,做着世界上最棒的美梦。
一双利落的黑色军靴停在了岗亭外,闪电划破夜空,将来人腰间的刀刃照得雪亮。
黑发黑眸的alpha腰背笔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地上的猎物。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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