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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缨闻言,展眉笑了,原本积聚在眉间的不悦烟消云散。
很久没人这样说他。
佞臣,小人,奸邪之徒,卖国贼。
臧缨听过很多人对他的评价,不管说的如何,他都是一笑置之。那些话听多了,也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可是现在,有个孩子,说,臧缨是个好人。
眼底好像要涌出泪水了。
臧缨蹲下,微微仰头看着小虎,“小虎,你错了,我可是个坏人。”
说完,还故意张大嘴,双手做鹰爪状,“你看,很可怕吧。”
汪凉秋将这一一幕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臧大人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活泼?
小虎咯咯地笑了几声,“臧大人,您三年前来修河堤,我阿爹是那时候的领队。”
“我阿爹长得很高很壮,下巴都是胡子。”
臧缨低头沉思,确实,三年前有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身材高大,气力惊人,性格豪爽,臧缨还与他喝过酒。
“你家可是姓陈?”
“对的,大人您还记得?阿爹说您修河堤用的是最好最硬的石头,和那些偷工减料的官员不一样。”
是了,当时臧缨执意要用坚硬的青冈岩代替常用的松山石,遭到了监察史的强烈反对。
其一,青冈岩价格稍贵,其二,青冈岩硬度大,修筑时所需时间延长,这会浪费更多的人力物力。
臧缨何尝不知,他把这些都算进去,工程不过十五万两,工部却欺他新上任,价格注水,连材料也以次充好。
那个监察史因为这件事和臧缨闹得很不愉快,在停工三日后还是采取了臧缨的意见,用了青冈岩。
既然用的是最好的材料,为什么河堤在这水量并不大的冬天塌了?
臧缨微微皱眉,回想三年前来江州监修河道的事情。
石料没问题,当初服徭役的壮年都是山安县调的,因为修的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的河道,那些人也格外用心。
到底是为什么会塌?
臧缨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汪凉秋就臧缨想事情想得入神,也没有打扰他,向小虎招招手,逗弄着孩子。
“凉秋。”
臧缨突然出声喊他,汪凉秋被吓了一下。
毕竟臧缨之前都是以汪大人相称。
“臧大人有何吩咐?”
臧缨一改刚刚满脸严肃,笑了,“我们去吃饭。”
原来臧大人笑起来有梨涡。
陛下知不知道呢?
汪凉秋抱着孩子跟在臧缨后面,在臧缨走错两次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大人,饭厅在这边。”
“哦哦哦,还是你们小年轻厉害。”
三人用过饭,方制过来了。
小虎一反刚刚和臧缨的亲热模样,躲在了臧缨身后。
“小虎,今天的饭菜好吃吗?”
小虎没回答方制,只是躲在臧缨身后,臧缨感到这孩子用力地绞着他的衣服。
臧缨正想开口说什么,方制倒是先说了,“这孩子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就很怕生人,不过倒是和臧大人很投缘。”
“我家中有个姑娘,那可是从小拉扯大的,所以我可能比方大人更讨小孩欢心。”
众人皆知,臧府有个小姐,臧缨同人讲,那是他闺女,可那女孩必定不是他的女儿,众人也看破不说破。
“是了,臧大人一手带大臧姑娘,着实辛苦。”
说起小花儿,臧缨脸上笑容止不住,“不辛苦,我家小花儿小时候可乖巧了,现在长大了,知书达理,还孝顺。”
“方大人可是要公干,那就不打扰。”
臧缨没等方制回话,带着汪凉秋和小虎就走了。
三人刚到前院,小桃子就在前院等着,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小虎,你吃饭没有,我们一起去村长那里吧,村长那里有好吃的好玩的。”
小虎站着,一会儿看看小桃子,一会儿又看看臧缨二人,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去哪里。
小小的脸涨红了,黑溜溜的眼睛先是左看看右瞧瞧,最后没动静。
“小虎,你和小桃子去玩,我和这位叔叔出去了马上回来。”
臧缨不想孩子为难,劝说小虎道。
“我要和你一起。”
“小桃子,等我回来我们在一起玩。”
小桃子将手里的糖葫芦塞到小虎手里,眼眶红红的,跑走了。
“我们要去的地方,路有点远,如果坚持不下去,不能让大人抱,知道吗?不论怎样,要一步一步走回来。”
汪凉秋惊异于臧缨的要求,经过之前的观察,他该是对孩子很好很依顺的。
汪凉秋早已探听到河堤最大的决口在何处,现下正把臧缨往那里带。
“河堤有几个决口?就此一处?”
“共有两处,一大一小,这大的在
', ' ')('偏上游的位置,小的一处在偏下的地方。”
街上毫无人气,只有零星几家铺子开着,接近年关,原本该是最热闹的时候。
“我那天晚上听见三声很大的声音,地都在震了,原来只有两个地方坏了吗?”
臧缨与汪凉秋听小虎这么说,二人脚步一顿。
“小虎你不是记错了吧,那天晚上那么晚,你是不是在梦里还没醒。”
小孩子被这么一说,有点不高兴了,嘟起嘴巴嚷嚷道:“大人您不要瞧不起小孩子,我那个时候醒了的,那个时候很晚,阿爹不知道为什么把我和阿娘叫醒,让我们赶紧收拾东西,然后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之后,就有三声巨响,阿娘很慌张的样子,把包袱给我,说有事就往村子外的小山坡跑,自己也往外跑。”
臧缨与汪凉秋对视一眼,臧缨接着说道:“你阿爹阿娘肯定是丢下你自己跑了。”
小虎突然大哭起来,“你胡说,我阿爹很勇敢,我阿娘很善良,他们才不会丢下我自己跑掉,阿爹阿娘他们肯定去帮别人了。”
臧缨对汪凉秋使了个眼色,汪凉秋掏出准备好的糖果,小虎看也没看,抓起往臧缨脸上丢。
粽子糖丢到脸上,疼倒是不疼,臧缨整个人如同被冻僵了,动弹不得。小虎看见这样的臧缨,强忍住抽泣,抓着臧缨的衣服道歉。
没多久臧缨就缓了过来,他蹲下身,和小虎说道:“小男子汉可不能哭那么久,哭久了,眼睛会掉颜色的。”
小虎看着臧缨的一双灰色眸子,立刻止住了哭泣,“会变成和你一样的灰色吗?”
臧缨一把抱起小虎,“可能会变成绿色哦。”
“我不要,我阿娘说我眼睛生得最好看。”
汪凉秋跟在这一大一小身后,刚刚说绝对不抱的人到底是谁。
江边多大风,臧缨打了个冷战,可是小虎和汪凉秋却面色自若,他只得装作不冷的样子。
这处缺口很大,碎掉的石头零零碎碎地散在地上。肯定有些碎石也被冲到了河中,现下却无法去寻。
河堤附近有些汉子在拉着石头,正准备将河堤大洞填上。
松山石。
监工的官员见有人来,大步流星向他们走来。
这青年眉眼细长,笑起来就像只狐狸。
他向臧缨拱手,道:“臧大人,多年不见,您可安好?”
熟人?
臧缨盯着这青年的脸,想了半天。
“大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三年前......”
“三年前,是柯安大人做的监察史,监察河堤的施工情况。”
这青年赫然就是三年前和臧缨共事的监察史,不过三年前与三年后,怎么还在做一样的差事?
“柯大人可安好?这些年,疏于问候。”
柯安冷笑道:“托大人的福,下官如今还在做监工的差事。”
每个字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臧缨感到深深的敌意,柯安的眼神就像是一把把利剑,直往他身上戳。
“大人,那边好了,请您去看看。”一个汉子跑过来对柯安说。
“等着,我马上就来。”
“臧大人,下官要处理一些事务,大人自便。”
臧缨拱手,道:“柯大人且去忙。”
柯安小步跑走了,有几个汉子带着他查看刚刚修复好的地方。
臧缨故意往人堆里凑,和修河堤的汉子闲聊几句,加上身边有个孩子,很快他们就和臧缨聊开了。
他们原是山安县下其他地方的村民,这次河堤虽然让秋离村损失惨重,可是其他村却相安无事,方制就抽调他们来修补河堤。
“这河堤好好的,怎么会塌呢?”
汉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害得我们都不能回去好好过年,这都十一月二十一了。”
“这修河堤,你们应该是熟悉得很,三两下不就好了,肯定能回去过节。”
“这位大人,您没修过河堤,这次河堤和以前的河堤有些不一样。”
一向沉默的汪凉秋突然开口:“你可不要信口胡说,我们大人也是监修过几次河堤的,这次河堤与寻常塌掉的河堤并无异样。”
臧缨瞥了一眼汪凉秋,笑了。
汉子们笑起来,其中一个像是领头的,小声说:“这次可不一样。”
臧缨挑挑眉,低声问道:“大哥,何处有异样。”
“碎石太多了,青冈岩如此坚硬,要说被冲垮,也是石缝间粘合不住,哪有是石头碎成这个样子的。”
臧缨眼睛发亮,点点头,说道:“大哥说的有理。”
那边柯安大叫,“你们几个活都干完了?在哪里闲聊?”
汉子们拿起工具重新干活。
今日收获不少,臧缨一行人正准备离开,小虎手里的糖葫芦红艳艳的,格外吸引人。
“小虎,糖葫芦拿着不吃做甚么?”
', ' ')('“嘿嘿,我要和小桃子一起吃。”
“回头再给你买一串。”
“有东西掉河里面了。”身后传来惊慌的喊叫,三人停住了脚步。
“天哪,是个人,快去救人。”
臧缨回头,堤上的人乱成了一团。
小虎一直攥在手里的糖葫芦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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