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当上人民教师快满一个月了,但段雪晨还是没能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每天起得比鸡早,晚上还得坐班晚自习,教的又是数学这种主科,课时多,交上来的作业堆积如山,日子过得比亲自上学还苦。
她读书时本来也不是什么乖学生,毕业时随便参加了个教招考试,没想到竟考上了,也就误打误撞当上了老师。结果多年寒窗苦读换来了继续寒窗苦读,她悔不当初。
早操时间,段雪晨看着那群同样没睡够的小兔崽子们,一边打呵欠一边想,看来自己是真入错行了。
今年八月末,她来到市二十三中学报到入职。这是一所位于郊区的公立初中,设立时间不算长,生源基本都来自周边乡镇,包括本地孩子及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因为学校尚新,硬件设施还不错,不过学风一般,成绩一般,师资也一般,而段雪晨自认给这个一般的师资又注了点水。
她早晨起不来太早,只能匆匆去食堂打包了包子豆浆。现在趁着早操时间,她一边慢悠悠地走上教学楼,一边享用今天的早餐。
走到最后一个楼梯拐角时,有个身影突然出现,差点就撞上了她。她顿时一个慌乱,生怕是年级组长在巡楼,满嘴的包子险些噎着了。她紧张地与那个人对视,那个人也紧张地看着她,一时分不清谁才是被抓包的学生。
缓过了那阵,段雪晨看清了面前是个怯生生的小女孩,于是松了口气。又暗骂自己没出息,现在自己可是光荣的人民教师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怕被抓呢。
“老师好。”那女孩礼貌地先向段雪晨问了好。
“唔。”段雪晨嘴里塞满了,只能含糊应了一声,故作稳重地朝那女孩点了点头。
女孩下楼去了。段雪晨认得她,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在这层楼打过几次照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那女孩看着十三四岁,正是抽条的年纪,身材虽然瘦弱,个子倒是不矮,远看像一根竹竿儿。那身校服已经穿旧了,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走路时总是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朴素、安静、怯弱。
在二十三中里,这样的孩子并不少。
段雪晨所教的学生们,大多都是城市“低端人口”的后代。
中午时,6班班主任冯老师来找段雪晨,说自己明天上午请了假,让她帮忙代上一节课。段雪晨心里虽然不大情愿,但毕竟是个初来乍到的新人,也拉不下脸来拒绝人家老教师,便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她来到初二6班代课,在讲台上看到了那个昨天在楼梯间里差点撞上她的女孩,不由得就多留意了她一下。
女孩坐在倒数第二排,在段雪晨讲解例题时一直盯着黑板,看似认真,但段雪晨知道她其实在走神。不过比起那些直接在课堂上睡觉的、讲小话的、看课外书的,她已经算乖了。
讲课中途照例要停下来强调一下纪律,下面的学生们暂时消停了一会儿。段雪晨接着讲到下一个例题,给出答案之前先向全班提问,无人举手。
于是她下意识就点到了那个女孩——全班唯一与自己有过交集的学生。那女孩有些畏缩地站了起来,表情茫然中带着一点窘迫。
段雪晨问:“你觉得答案应该选哪一个?”
她不太确定地小声答道:“A吧。”
这时后排的几个男生发出了低笑,其中一个还用不怀好意地语气重复:“A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于是那几个男生笑得更大声了,还带动了周围更多的人发出窃笑和私语。那女孩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对这一切早已习惯。
“安静!”段雪晨提高音量道,制止了这阵突然的嬉笑。她当然听得出来刚才的那句“A呗”是什么居心,初中男生的低俗和猥琐她在这一个月里早有见识。
她让那女孩坐下了,转身在黑板上一步步推导出答案,正确选项应该是C。
下课铃响了,段雪晨如同刑满释放,抱着教案本就溜。离开教室前她又朝那女孩望了一眼,见她一个人默默地俯趴到了桌面上。
这天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段雪晨留在办公室里苦哈哈地加班批改作业。批了半天,肚子饿得咕噜乱叫,她思来想去还是身体重要,把笔一撂就冲去食堂。
出了办公室,快走到6班门口时,她看见前面有几个男生正嬉笑着扬长而去,一个女生蹲在地上捡书本。那背影看着有些眼熟,段雪晨认出来了——又是她啊。
她走到女孩面前,蹲下来帮她一起捡书,看到书的封皮上还被写上了一些侮辱性的词汇。
女孩见面前突然多出来两只手,有些惊讶地转头一看,道:“老师好。”
“是他们刚才干的吗?”段雪晨把捡起的书递给她。
女孩把书本都抱在怀里,站了起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着头对她说:“谢谢老师,老师再见。”然后转身就钻进了教室里。
连跟老师告状都不会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段雪晨便也不再多管了,吃饭要紧。
又过几天,国庆长假就要到了,别说是那些半大的小兔崽子们,就连各位老师也是格外兴奋,课间在办公室里聊起了假期的计划。
这时有学生在门口报告了一声,想要进来。段雪晨往那边一看,又是那个女孩。女孩也看到了她,然后走到冯老师的办公桌旁,看样子是来补交一张卷子的,交完就默默出去了。
段雪晨伸长了脖子瞥过去,从试卷上终于知道了那女孩的名字——宋小苇。
她心里还记着前两天的事,便说:“冯老师,刚才那女生叫宋小苇是吧。我前两天在6班上课还点了她起来回答问题,感觉挺胆小的一个女生。”
冯老师说:“是挺胆小的,不怎么爱说话,人也不大机灵。这不,这卷子之前就说了要今早交,她还给记错时间了,现在才补过来。”
段雪晨试探地说:“她在班里是不是经常被欺负啊?我感觉好些同学都对她挺不客气的,就后排那几个男生,特别是戴眼镜那个,她一说话就笑话她。”
“欺负也算不上,就同学之间开玩笑呗。之前开班会时我也说过他们了,这个年纪的男生就是比较皮,平时注意点分寸,别过界就行了。”
段雪晨想起那天傍晚在走廊上看到的一幕:“可不止是开玩笑了,之前我还碰到他们扔她的书本呢。就她刚交过来的那张卷子,说不定都是……”
冯老师打断她:“那不就是学生之间打打闹闹吗?你到每个班里去问问,大半都这么玩儿过,也没必要拔到校园霸凌的高度吧?”
这话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段雪晨说:“我又没说是校园霸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气氛变得有点僵了,旁边的罗老师连忙出来打圆场:“小段,你还年轻,没当过班主任,冯老师经验比你丰富多了。班里的事情要是都得事无巨细地去管,哪儿还有精力干别的呀?班级纪律大体上过得去就行了。”
冯老师也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总有一股心气,凡事都要把是非曲直讲个清楚,想着去主持正义。但咱们学校的学生是个什么情况你了解不?能说的都说了,确实也不管用。要叫家长吧,家长的素质没准还更差,要么就是为了挣口饭吃到处奔波,有多少功夫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段雪晨没吭声,冯老师又道:“说句实话,咱们学校的学生能上高中的都不多,别管将来是去读职高还是去打工,把他们平平安安送走就行。有精力还不如多关心那几个好苗子,每届能多带出几个考上重点的就算大功德了。”
这番话琢磨着好像也挺有道理,但段雪晨还是很难发自内心地认同,又不知道能怎样反驳,便只好说:“好吧。”
在这里教书久了,老教师们也摸索出了一套相应的为师之道。听起来不是那么高尚,但或许是最适合这所学校、这些学生的。
段雪晨知道自己大概率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况她本身就不是个多么高尚的人。她只是更加确定,自己确实入错行了。
那个宋小苇显然并不是个好苗子,不值得老师的更多关注,挨了欺负也闷不吭声,是个挺合格的受气包。反正调皮的男生们总要找个软柿子来捏,捏到一个连跟老师告状都不会的,也算是给老师省去麻烦了。
哪儿管得了那么多啊,还是想想怎么早点批改完那堆作业,好欢度国庆吧。
段雪晨只能这么开解自己。
这天晚自习结束后,段雪晨路过6班时没忍住又往里瞧了几眼,果然看见宋小苇正独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都这个点了,怎么也不回家或者回宿舍?她学习这么勤奋吗,没有朋友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可能是一瞬间的鬼使神差,段雪晨突然叫了她一声:“宋小苇。”
宋小苇闻声转过头来,见是她在叫自己,表情有些困惑。段雪晨又说:“你过来一下。”
宋小苇听话地从教室里出来,低着头说了一句:“老师好。”
段雪晨跟她几次交集,好像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外班的老师突然找上自己,宋小苇看着有点忐忑,像是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段雪晨到了这时才感觉自己冲动了,把人家叫过来到底要干什么呢?她抓了抓头发,最后问出一句:“你吃夜宵吗?”
宋小苇这下是真有点懵了,愣愣地摇了摇头。
话都说到这儿了,段雪晨只得硬着头皮道:“吃嘛,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