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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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均一单手拄剑走到尸体跟前。

烈焰在野草中萦绕,他低头挑开那人面罩,烁晦不定间,见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怎么样,认识吗?”焕东问道,他立于不远处,一只手正紧紧捂住右臂的伤口。

那人摇头,冷声道:“没见过。”

舒作诚刚刚认出他,内心喜悦还未来得及平静。他转头看向少年冷静的侧脸,看着他瞳孔中倒映的火影出神。这个十四岁的孩子身上似乎有着一份不属于他年龄的沉着和勇气,他伸手,不自觉的想要触及面前之人。

上次见他他还是那么小,那么轻,是搂在怀中软软的一团,他的小手那么暖,他可以轻易拨动舒作诚心中最深处的弦。

他本那样一个弱小的存在,竟能今日同自己并肩作战,会为了保护同伴,只身与杀手奋力相抗。舒作诚心底逐渐升起了一阵喜悦,一种带着些许自豪感的洋洋得意,一种莫名来自心底的满足,和一种望子成龙,老有所依的欣慰。

因为他是他的孩儿。

白均一是他那一世里最荒唐的存在。

可现在他却无比庆幸自己所做下的决定。

十四年前,舒作诚于栈桥之役前在东磬诞下了一个男婴。孕七月的早产导致那个孩子的多个脏器发育不全,生得极度瘦小和虚弱,让他误以为他会在不久后夭折。舒作诚在当年还有意留下遗愿,如果他能活到十八岁,便让他继承贯清谷谷主之位,成为下一个白药师。

他本以为即便是现下他活着,也会是孱弱不堪,整日里仙草圣药,锦衣玉食吊着性命,怎会想到这几日里他就在他身边,长成了出自训真的翩翩少年。训真倒是体贴的很,他明面上的两个儿子,全都收入门下。

舒作诚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看到了血脉的传承,他得到了对过去一切欣然一笑的勇气。他瞬时感到释然,再无遗憾。

他不自觉的好奇他这十四年之间发生的故事,他想知道他的一切。

“你做什么?”白均一打断那人冥想,一脸鄙夷的侧过身子。

他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那只手已经不自觉的攀上对方衣袖,他急忙收回手,一脸痴样的笑了笑。

舒作诚不知道,他此刻看白均一的眼神,和他看那烧鸭的眼神一模一样。

少年明显被他吓到了,他可以想象到他即将流出的口水,心骂这人脑子当真出了毛病。

白均一被他盯得浑身痒痒,满是嫌弃的向后退了几步。

“火盆儿,”舒作诚非常诚恳的开口道,“你生得真好看。”

他本已是侧回头去,闻言又立马转回来吃惊看他,道:

“……你有病吧?”

他本是在骂他,却不料那人竟呵呵笑出声来,还满眼深情的强调了句:“没有,我是说你生得好看极了,尤其是这双眼睛。”

他说的甚是诚恳。

这双眼睛,让我想起了我自己。

让我知道我曾经存在过。

舒作诚知道这孩子并不领情,把他的话当做是恭维奉承,还对此相当厌恶。他只不过没有想到自己的夸赞竟让火盆本人异常不适,瞧着他变了脸色,面容苍白,蹙起眉头,一只手捂住胸,杵在地上的剑也用力了几分……

不至于吧,就夸了你几句,这就不好意思了?

随后那孩子突然跪下来大声喘息,似乎是呼吸极度困难,他的身体也开始颤抖。

他这才意识到,他这是……病发的样子。

是焕东第一个发现,他大声道:“映南,药呢?!”

说罢他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疾步赶来那人身前蹲下身子,熟练的伸手拍上他的背,低声安慰道:“不要紧的,映南备着药呢,你别着急,慢慢来,慢慢呼吸。”

看来是舒作诚高兴的太早了。火盆的身子并不如他所料想的那般健壮,让其产生那样的想法只是因为他隐藏得太好。他的身体比足月而出的孩子相差太多,这种差距并不是后天简单就可医好。

好歹他是个医者,轻而易举看出问题所在。

舒作诚有自信稳下他。

白均一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余光见舒作诚凑上来就要抓他的手腕,他连忙胳膊一挥表示拒绝对方的靠近,一下将那人掀退至一旁。

“你……!”

他想质问他几句不好听的话,可是自己现在的状况并不允许他说话。

元荔也凑上前,扶着摔倒在一旁的舒作诚爬了起来,带着些责备的语气对火盆说:“你做什么!我少爷也受了伤!”

映南赶来,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扣掉封口之后又极速往手心之处叩出一两粒红豆般大小的药碗。

白均一颤抖的去抓那两颗药,但他抖得太严重,试图好些次才将其拾如手中。他勉强将药吞了下去,此时已是满身大汗。

“怎么就只剩两粒了?之前不是备了很多吗?!”焕东见映南费了好大劲也叩不出什么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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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失了态,大声责怪道。

“之前渝非昏迷不醒,火盆为护他心脉,就都给用了。”

四人乱作一团,焕东看此地附近没有人烟,见白均一抖得愈发严重,他深陷懊恼,不知如何是好。

舒作诚还未来得及爱他,便要开始心疼他。

映南的小脸也刷得惨白下来,也不知想了个什么烂办法:“渝非的药,王爷给开的药能用吗?”

他想的原本只是个死马当做活马医法子,多亏遇见了舒作诚,让这事有了些许转机。舒作诚知道白均一不愿接触他,他便不碰,他蹲在他身前,温声道:“你这是心疾犯了,你……”

那孩子已咳嗽到眼泪横流,火苗本就照着面前的景象摇曳不定,他透过泪水更是无法看清舒作诚此刻关怀的模样,眼前晕眩的很,以为那人在看笑话,于是强硬的回了句:“废话……”

话未说完,他竟喷出一口鲜血。

全然溅洒在舒作诚的胸前。

舒作诚只觉得心间一哽,神经紧绷,面前人的苦痛成百上千倍的压在他的心头,他却无能为力为他分担分毫。

焕东一只手轻抚着那人胸口:“你快别说话了。”

这么折腾以后白均一也再无力逞强,不再挣扎。他低着头,碎发掩去他被浸湿的小脸,两只手紧紧握住剑柄,将身子挂在上面稍作歇息,那单薄的小身板抖上又抖,只是为了努力压制着不得停歇的咳嗽。

舒作诚两只手指摸上他脖颈间的动脉来探知他的身体状况,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对元荔道:“把我的药全拿过来。”

舒作诚撩起白均一的头发,用袖子简单擦了一下他嘴角挂满的血丝,见他耗费太多体力,折腾半晌终是蔫儿了下去,一双眼无神向前望着,也不再强烈的拒绝舒作诚的所作所为。舒作诚拔下自己束头的银簪,喊焕东帮忙搬动他的身子。

“你可知前方多远有村落?”他问。

“最近的……怕还是得折回去。”

“来不及了,他犯了心病,今夜走不得了。”夜里风凉,舒作诚把外衣脱下,简单罩在他身上。

焕东觉得舒作诚的话相当可靠,对其言听计从。见他用那根不细的簪子,在白均一身上的内关、郄门、鸠尾等多个他不认识的穴位上相继施了针,还有三五穴位上陆续放了血。

舒作诚让映南帮忙取来火把点上,从一副副草药中挑拣出有用的药材,单独找了一个帕子包上。

放血之后,那孩子呼吸顺畅好些,许是赶到疲惫至极,竟闭眼睡了过去。

他取来些可生服的药材让他含着,又嘱咐焕东去烧水煎药。

待天亮之时,白均一的病情总算稳定下来,舒作诚折腾一宿,一头歪倒在元荔的膝上沉沉睡了过去。

他醒来之后已是下午,睁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不远处的那具尸体,着实被吓了一大跳,惊身坐起,见这几个孩子已是睡得七倒八歪。

白均一靠着树干浅睡,闻声不觉睁开眼睛,见舒作诚一个人蹲在尸体旁边鬼鬼祟祟不知道在作何。他扶着树站起来,悄无声息的走到那人身旁,却见其手里正捧着那本丢了的《药间集》。

见此物后他一个颤栗,立即出手抢了过来。

舒作诚被他的所为又吓了一大跳,一屁股坐在地上,见是火盆儿,又积极爬起身来,欣喜若狂,道:“你没事儿了?”

白均一没回他,不停得翻着书,用手一页页的掀,似是在翻找什么东西,他查无所获,有些着急,直接拎着书籍粗鲁的抖了抖。

“这书,从哪儿来的?!”折腾一顿他也累了,大声喘气质问道。

舒作诚怕他不舒服,连忙道:“你别着急,坐下说话。”

却见那人直接怒了,大声冲他喊道:“这书从哪儿寻来的?!”

他这一开嗓,倒是把那几个孩子全部惊醒,元荔闭着眼从地上坐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舒作诚不知道他为何这么着急,乖乖配合他,指着地上的尸体解释道:“从他身上摸出来的。”

“信呢?”他问。

“什,什么信?”

“一封信,和书夹在一起的信。”

“没,没见着信啊。这人浑身上下,除了这把剑,就只有一本书,半个铜子儿都没……”

舒作诚话还没说完,就被白均一一把从尸体身前推开,他踉跄退了两步,见那孩子又跪下身拼命的翻扯着死者的衣服,好像确认他所找的信就在他身上。

可他都快把那人身上的衣物扒干净了,也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

舒作诚又见这孩子急急燥燥的从地上站起来,他冲动鲁莽又当机立断毅然决然的模样倒是有些眼熟,想到这儿,他正弯嘴笑着,却不料被那人迎面打了一拳。

连个心理准备都不给就被揍了,舒作诚两眼瞪圆,不知所措。

焕东和映南也陆续清醒了过来,正瞅见这一幕,大喊道:“火盆儿你做什么!”

舒作诚见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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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抓住自己的领子,大声责骂道:“舒渝非!你还我信来!!!”

焕东速即拉住他再次砸向舒作诚的拳头,劝解道:“你做什么?!他现在失忆了,怎么会知道你的信在哪里?!”

“你别冲动,你的身子……”舒作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紧张道。对,好像是初见那几个孩子的时候他们讲过,书丢的时候,是有一封信也跟着丢了。舒作诚不曾多想,只以为是训真带给贯清的拜帖罢了,却未料及这封信竟有这么重要。

“他的失忆就可以为他辩解一切吗?!”白均一恶狠狠的盯着舒作诚嘶吼道,“听见没有,别以为你不记得了我就可以原谅你,你把信还给我!否则我跟你没完!你把我爹给我的信还给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悲凉和委屈。

像是不愿屈从的小兽,拼死扞卫者自己最后的一丝威严。

“那你也不该出手打人啊!”焕东以身高的优势牵制住他的两只胳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他不配!”

元荔也赶忙凑到舒作诚身边来,有意带他往一旁躲避一下,却不料那人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

他说什么来着?

他爹给他的信?

是,是韩昭?

这个名字他本是不愿去想的,也是他最不敢提及的。舒作诚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去想,过去这么多年,白均一已经出落成少年站在他面前,他还是不敢直白面对,即使只是一个名字。

“昨夜可是我们家少爷救了你!”元荔大声道,“真是好心没好报,还恩将仇报!让人心寒!”

“这信,你说这信是你爹留给你的?”

舒作诚一时心里不是滋味,他想着,若信不是韩昭给他的,那该不会是,是他从前所书的那封。

白均一不回答,却仍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盯着他。

是舒渝非把他的信弄丢了,他这几日才这样对他吗。

映南站在舒作诚旁边,轻声解释道:“是他爹爹,也是你爹爹留下的信,这封信贯清前任谷主舒洵所书。这些年他一直将它带在身上形影不离,也不曾拆过,没有看过其中内容。”

“那怎么会跑到舒渝非手里?”果不其然,是他从前一时矫情留下来的。

“你之前嫉妒,就把信和书全都偷来了,谁知转眼又丢了。火盆将其看得很重,难免记恨你,你别怪他。”

“我不怪他。”舒作诚喃喃道。

听了映南的话,他只觉得心里更不是滋味。不知怎样去形容此刻的惭愧,他欠下他十四年的爱,十四年的抚育,十四年的生死离别,这些年的苦痛与悲哀,他一介死人全然不知,却尽由生人独自承受了一切。

他带着病痛和思念,一个人长大。

舒作诚的亏欠,即使从现在开始弥补也为时过晚,他又怎舍得怪他?

“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我道歉。你爹的信我帮你找,我定能帮你寻来。”

焕东来回劝了好些话才将白均一暂且稳下。

由于他昨夜犯了病,丢失的书又失而复得,计划临时打乱。几人决定先去下一个镇子休息两日,待调养过后继续赶路。

舒作诚叼着根草坐在马上,盯着前方生闷气的白均一发呆。他当年亲自将他托付给了自己的小师弟汤尹凡和好友夜合,夜合是训真的道姑,也曾是他的青梅竹马。如今这孩子留在训真抚养,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他是我弟弟这事儿,怎么也不见得你们提起过。”他借了舒渝非的语气来问。

元荔闻言,略有紧张,小声道:“您和小公子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可是他不认,就像东磬不承认他一样。当着他的面儿,我哪敢开口。”

“东磬不承认他?”

“您是舒二爷和郡主所生,有王爷在这儿作证,东磬当然认。他是舒二爷同道姑夜合所出,他二人有过婚约不假,可从未成过婚,夜合师姑有了孩子,东磬怎知这孩子是不是二爷的?”元荔谨慎注视着白均一,这才压低声音解释与他。

夜合所出?多年来白均一竟借了这样一个身份立足?

而她竟为了这个孩子不顾自己清誉。

原来这私生子们倒还有不同的境遇。

也难怪,他的出身少了郡主的点衬,自然入不了东磬的法眼。不过舒作诚将他改姓为白,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他同东磬剑庄染上丝毫关系,东磬不认他,舒作诚感激涕零。

“那贯清承认舒渝非吗?”舒作诚顿了顿又说,“贯清承认我吗?”

“舒二爷在贯清是个什么地位,汤谷主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再者说贯清谷得罪不起咱王爷,不认也得认了。”元荔解释道。

“少爷怎得对这事儿上心起来?”他又问。

舒作诚随便搪塞道:“好奇而已。我这年岁的孩子,不都这个德行。”他想了想,又问道:“那我二人交情如何,从他身上我到瞧不出半分的兄弟情深。”

元荔想了又想,最终才犹豫道:“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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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您二人这个交情,虽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但也不怎么样……”

他唯唯诺诺,倒是没胆子在正主儿面前说坏话,舒作诚问过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不过从元荔的态度上来看,约莫着猜出了这舒渝非从前的性格。

是个少爷,货真价实的少爷,一般大户人家少爷该有的特点他都有了,养尊处优,高傲自大,任性妄为。

既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夜合的孩子,但他似乎和韩昭有所联系。

那韩昭此刻在何处,是生是死,是否同流灯殿还有牵扯。

舒作诚想问,却犹豫再三,又一次忍下。除却白均一以外,韩昭怕是他在人间最挂怀之人。

悠悠达达走了一下午,半日以后他们几人来到了十几里外的鱼临乡。

鱼临乡依泗河而建,他们此行只需顺着河流便能寻其源头西池,也就能见着泗水夫人。不过这书都寻到了,也就有了新的选择,是要先去见泗水夫人还是先去贯清还不曾决定。

赶路赶了这些日子,倒也是忘记了时节,只知正直酷暑去留之际,见华灯初上,鱼临乡闹市上熙来攘往,好不热闹。遣了元荔去问,才知晓今日赶上了七月十五中元节。

中元节放河灯,街上众人来来往往,灯火如昼,岁月如梭。他众人牵马走在水泄不通的人海里,当真让舒作诚有种活着的真实。倏而觉得双脚落在石砖地上行走原来是这么一个感觉,是这么贴切的感受。耳畔听到的来往络绎纷杂之声无比真实,目中尽揽的天地万物触手可及。

这几个少年定性再好,也自是抵不住这繁市的吸引力。

白均一四处张望,恐也是第一次见到此等华然盛景,眼花撩乱,好奇心大起,果断将诸多忧烦抛去脑后。焕东和映南也是,入目万物流光溢彩,目不暇接,不由自主张着嘴,心生赞叹。

映南在捏糖人的摊位前好奇的探着头,可惜他牵着马,这巴掌大的摊位前容不得他立足。

元荔便就近寻了个马厩暂存了一下。

几个孩子这下失去束缚,多少活泼起来,挤进人群看热闹去。

毕竟是过了十多年,人们的衣着饮食多少有些改变,这西域进贡的轻裘如今是相当普及,价钱也压下来好些,这玩意在十几年前可是达官贵人也千金难求。还有这蜜糖刨冰,上面浇的糖浆如今也是口味不同,花样一套一套,舒作诚看得新鲜,不由得嘴又馋了。

好在这次馋的不仅仅是他。

几个小道士从未在别处吃过,见着此等冰品自然挪不开脚。

“几位小爷,各来一份?”店家自是读懂小朋友们这真实的眼神,见商机来,连忙道:“同别人算十文钱,算你们五文钱,如何?”

听价格直接对折一般,就算是白均一的心也难免不会动摇。

映南直勾勾的把眼神对向白均一,舒作诚瞧着他几人的师兄焕东也暗自吞了口水。

白均一把钱袋从怀里掏了出来,打开之前他似乎犹豫了一下。

“老板,要……要四份。”他想了一会,才开口道。

“好嘞。”

他一行五人,却只要了四份,舒作诚以为他有意忽略了元荔,便低头对他道:“不碍事,一会儿我就吃一口,其余都留给你。”

焕东似是听到了,连忙开口道:“要不就买个五份吧。”

“我不吃了,我想……我想待会儿买个河灯。”

“那我这份给你吃。”

“我不喜甜。”白均一在撒谎。

“那咱俩分着吃,白日里暑气这么大,图个清爽。”焕东不曾戳穿他,而是另寻他法。

白均一也不曾拒绝。

这冰敲的极碎,淋上腌好的焦糖杏汁,再撒上一圈蜜饯和桂花,木勺搅匀,挖上小山般的一勺放入口中,如同食雪,入口即化,唇齿间尽留的是酸甜清爽。舒作诚想起从前,那时候配料就只有一勺红糖,顶多舀上点儿蜂蜜,便成了最上等的甜品。

这街上花河灯的模样也跟往昔不同,巧手的人儿把荷花瓣儿编出了花样,饱满柔美,还多了牡丹和桃花等不同的花式。只可惜白均一舍不得花太多钱,五文钱买到的小河灯不过巴掌大,还不给灯油。

“你不点灯,算哪门子河灯?”舒作诚开口道。

“银子不够了,凑活来吧。”白均一从地摊上挑了一个做工稍微好些的,结了账。

“这河灯放给舒洵?”舒作诚问他。

他不搭理他,算是默认了。

此刻焕东又道:“不成不成,渝非说的对,这灯不点上,如何叫灯?你若要送与故人,不如再取几文钱要上些灯油。咱这些日子省吃俭用,银子应该够。”

“银子不够了?”见他这般节省不仅是因为抠门儿而是银子不够用,舒作诚表示好奇。

“火盆儿之前花大价钱买了上好的药材救你,这银钱自然圆不回来。”映南道。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几日里,不给他买烧鸭,他四人委身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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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客栈,饭菜不见荤腥,接连几日露宿山野,皆是因为钱财不够,因舒渝非花销过多。舒作诚叹了口气,觉得有些自责。

“也没有谁提点我,不然之前王爷给的银子我就都收下了……”

他怎知自己撑个什么面子,临行前竟拒绝了宁王给的几十两银子。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便迎来了他们四人的集体鄙视。

最后舒作诚拉下脸皮,跑回去同卖冰的掌柜花了一文钱要了勺人家自己来用的灯油,又扯下里衣的棉线做了灯芯,才勉强把这河灯点上。

孩子有这心孝敬他老人家,他还在一旁帮衬着。他未加阻拦,即便无人比他更清楚亡魂是无法收到这河灯上一个个的心愿,一切不过是来自生人的杜撰和自我安慰。

今夜的泗河河水漆黑,黑得不见边际,似夜似影,似是星空,隔了阴阳生死,真切却又遥远冰冷不可触及。这寄愿漂灯承载着人世间无数的悲欢离合,随着不可测的凄彻怨悔,去了他们到不了的世界尽头。

他看着白均一还不曾变得宽大健壮的背影,料想到这些年里作为私生子他定是受尽别人指点,所谓的贯清谷谷主舒洵也只是他心中的一处寄托,一个可以让他在煎熬中撑下去的念头罢了。

河边人多不好落脚,他们就顺着河岸西行,寻个客栈好好休息。

还未行远,街口拐角之处岔出多条小道,他几人正犹豫选哪条路走,就见一黑影闪过,白均一费劲儿护了整日的行囊瞬间被人掠去。

元荔被下了个半死,张口就要喊人,却被舒作诚紧紧捂住嘴。

他不敢挣扎,心生疑惑,抬眼看向他家少爷。

却见那人神情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影的去向,他喉咙上下动了动,口中似乎塞了什么东西,略有哽咽。

元荔不解,见他手松无暇顾及自己,便趁机挣脱开来。从舒作诚那略有惆怅却备带关怀的眼神里面也猜不出什么,只知他藏了心事,压抑着些许迫不及待的情感。

元荔更不解的是小公子白均一被抢了包裹,《药间集》便藏在其中,他却不曾恼火去追赶,而是立在原地叹了口气。

随后才在这光线略显昏暗的街道中行了几步,这才寻着房檐上身着黑衣的人。

“爹爹,这本书你不能拿。”白均一仰着头,对那人道。

白均一叫他爹爹。

闻言,舒作诚只绝魂惊魄惕,洞心骇耳,他未曾料及,在心心念念中,竟会这么快再见到他。

快吗?

都十四年了呢。

记忆中最后一面,还是在东磬后山的竹楼自己与他狠言相向,他意在诀别。舒作诚脑海里还依稀能浮现那人最后吃惊,胆怯,仓皇逃去时的模样。

白均一是他同韩昭的孩子。

韩昭是白均一的另一个亲生父亲,是舒作诚年轻时候一手带大的徒弟。他临死之前还曾拼尽全力保他周全。这段师徒情分也曾有十四五载,可惜他二人之间违了人伦,造下孽缘,最终自食其果。这些年过去,本以为曾经的爱恨恩怨,和血海深仇如戏文中那样不切实际,当下却如梦初醒。前缘那么乱而深,是非对错,岂是他可以一两句想得明白的。

而这个人就是韩昭。

舒作诚望向暗影中那个他看不真切的人,于是他对着韩昭所在的方向,前行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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