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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延熙十一年春。
训真道观,自古以来闻名于世,乃九州道家门派之首,隐于江州城西北处的青日仙山山脉。江州,位处九州中部,为中原交通要塞,此地依山傍水人杰地灵;九衢三市,可谓繁荣兴旺之风水宝地。两地相距不远,却共集天冠地履之别的仙凡两处,成就出天地间不可多得的双全盛景。
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几日前落幕于此,各门派弟子在江州还多有停留,这时的江州城比往日更加繁华,花天锦地软红十丈,游人行车川流不息。
少年来往于接袂成帷的人群之中,扬首探望,薄唇微张,目光四处流连,良久,终定睛于不远处摊位的一位客人身上。
“师父!”少年在人海中高声叫道,无奈街市嘈杂,他的声音瞬时被埋没。
“师父!”他步步挣扎朝那人走去。
该男子半蹲在古玩摊位前,并没有听见他的呼唤,他一身绣满云纹的白麻长袍和他低束的一头青丝皆散落在地,一把玩世不恭的白玉折扇斜插在金线编织的后领处,他满心都在手里把玩的宝贝物件儿身上,哪里还顾得上街道尘土肮脏和那络绎之声。
这人身后还站着一位身姿婀娜的妙龄丽人,那女子离他约有半步远,手执一把绣了萱草蝴蝶的团扇,正掩着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她半低着头,和他细语着什么。
少年叹了口气,伸手擦擦鼻尖,他挤过人群穿过道路走到那人身后小声又叫了句师父。
那人闻言头却没抬,心思依旧集中于眼前的玛瑙莲花盏上,这次他到是听见了少年的呼唤,对他伸手,手心朝上,道:“钱袋。”
少年被他问住,身边女子所投来的好奇的眼神叫他的回答更加生涩,他表情为难,下意识伸手攥住腰间衣摆,解释道:“师父,这次出谷带得不多,我去找尹凡问过,他那儿也所剩无几。”
“那就去找苏宸借。”他不以为意地回道,低头对着手里的莲花盏哈了口气,趁热乎还连忙用袖子擦了两把。
女子弯下腰,在他耳畔小声道:“奴觉得还是远处的那个好看一些。”
“哪个?”
“那个,月牙形状的。”她笑道,还用扇子替代着指指那物什。摊主会看眼色,知道是贵主儿,连忙拾起来双手递上。
“娟娟好眼光,老板,这个也要了。”
“可苏道长他……他说不借。”少年一副破罐破摔的心态回道,心想苏宸这人可是出了名的小气,这银子借与不借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自己早有所料,“你也知道他那脾气,不仅不借钱,还把我从头到尾数落一顿。”
此言一出,舒作诚立马抬起头瞪眼看他,虽是被这少年唤做师父,却偏偏生着一副同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容貌。他所受的这声“师父”配上这副年轻的皮囊,满是违和。
“不借?”他皱眉,语气中尽是不可思议。
“不借。还说让你把去年清明欠的酒钱给还上。”
“不是,我什么时候欠他酒钱了?”舒作诚两只袖子一撸,双手撑膝站了起来,他本是生得一表人才,目含星月还唇红齿白,可如今这作态,不稳重不说,还生生多出了几分地痞混混的架势,“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我名声折损他给担待?”
韩昭心想,明明是你欠了人家银子,如今倒满嘴道理。
“道长还让我提醒你,别误了时辰。”
听他这么一说,那人似乎想起什么,匆忙问道:“现在几时?”
“申时三刻。”
“晚了!”舒作诚顺手把脖子后面插的折扇取出,往韩昭腰间狠狠戳了一下,责备道:“不早说,苏宸人呢?他们人呢?都到齐了?”
“那儿。”
韩昭不敢多言解释,干巴巴咽了口唾沫,刚伸手指了指东边儿那条街,就看他师父连忙从腰间解下一串玉佩,丢给老板,“俩物件我先定下,晚些让这小子回来取,您可千万别给卖了。”
“二爷放心,小的懂规矩。”
舒作诚说罢就跟着韩昭往前走,却被身后的女子一把牵住衣袂,“二爷,奴呢?”
“快跟上。”他伸手招呼道,待女子走进,一把抓住那纤纤玉手藏入袖中,双眸一弯,颇有几分纨绔习气地温声哄道:“还能把娟娟给扔了不成?”
“这夜合师姑和匪央郡主也在,姑娘一并前去,不太合适吧。”见那人此时还有心思调/情,韩昭没忍住差了一嘴。
听到“郡主”二字,舒作诚小脸惨白,略有所思地问道:“郡主也来了?那小王爷呢?”
韩昭深知那人弱点都在这几个女子身上,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慌不忙的回他说:“这都没走远呢,宁王殿下也还在江州,估计说来就来。”
“不成不成。”舒作诚心道若王爷在这儿,这场面他未必镇得住,转身捧住娟娟姑娘的手,“你还是别跟着了,这样吧,你先回去,二爷晚些找你去。”
娟娟为难,心有不甘,抱怨道:“二爷方才还说不扔下娟娟,这
', ' ')('儿就改了话。您这会子离奴而去,娟娟真不知下次见二爷是什么时候。”
舒作诚啧嘴,笑道:“说什么呢,我可曾亏过你?一日两日也走不得。现有正事儿,你别闹,先回去等着。”
那女子自知身份低贝戋,是万万比不上那人身边的训真道姑和郡主殿下,过罢嘴瘾抱怨两句之后,也只能听话退下。
贯清谷不问世事,更是从不参加武林之争,历届掌门也未上过武功风云榜,他此次来到江州只为凑个热闹,出行仓促,未备足盘缠。再加上他这段日子日夜出入青楼酒馆,提前把银钱花了个精光。
本是计划今夜启程回往贯清,却被飞血门门生中毒一事耽搁下来,他并不知此事细节,约好申时二刻客栈相商,却贪玩误事,晚了好一会子。
人潮拥挤他轻功也施展不开,舒作诚只得牵起厚重衣摆,一路“借过”小跑,此般颠簸实属狼狈。待他抵达,飞血门一干相关人等早已久候与客栈外,舒作诚只觉面前景象壮观,心道当真家大业大,这为时仅有半月的武林大会就来了百余来号人手,更是包下了江州城内最大的客栈。
飞血门可是当今武林最强势的门派,贯清万万得罪不起,那方请他解难,他只有应着的份儿。如今误了时辰,他生怕对方误会,舒作诚人怂志短,拱手左右道歉,脚下打滑,若不是韩昭拉住,还险些栽了个跟头。
门主司马明泽有求与他,来者可是天下仅存的一位白药师,哪能让他这般客气,句句唤其贤弟。司马明泽不到半百,却也长了舒作诚十岁有余,这声贤弟他说受得起也算受得起。行至楼内,见苏宸等人在此等他多时。
苏宸如同往常一样,身着白黛相间的训真道袍,身后背着一把破魂白月剑,满头青丝被一根木簪高束与发顶,半缕碎发不留。他的模样也同他本人一样,面容清淡,可谓是平淡无奇过目即忘,全身上下自带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清冷气质。
见人到了,苏宸起身相迎,他未曾客套,直奔主题说道:“阴大侠现已发作多时,无故攻击活人,病症失智暴戾似如发疯。人现锁于后院柴房,我带你去。”
舒作诚未做停歇便点头相应,他回头对韩昭道:“药箱。”
韩昭一怔,眼神告知对方他未备药箱。
舒作诚瞪他一眼,这孩子平时小聪明不少,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无奈命令道:“去取。”
那药箱日日被汤尹凡带在身上,如今汤尹凡跑去同训真的几个小道士出去游玩,江州城人有这么多,他着实不知去哪里寻。韩昭虽面有难色,也只好先应下。
听司马明泽所言,那人是中了流灯殿的邪毒,此毒不发作时潜伏在体内毫无征兆,发作之时让人如犬豹畜生一般兽性大发,失去意识,不分黑白,对入眼之物奋力攻击,对生命有强烈摧毁性的欲/望。
如果不是出自于流灯殿的奇毒,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请他出马。
“流灯殿”是舒作诚近几年常有耳闻的名字,每每提及都能让他头痛烦闷,这个源于异国的新起门派,带着外族罕见却害人不浅的毒蛊之术疾风一般地杀入中原。对常人而言,它如同噩梦一般,避之不及,于他而言,这是他作为白药师的劲敌,无退路可循,他必须知难而上。
那人畏光,他本蜷缩在角落,可当柴房大门打开之时那人却好似面见妖魔,面色和行为凶狠,在惧怕之中夹杂着浴血残杀的势头,甚至以命相拼,所不是腰间捆了一条手臂一般粗的铁链,早就杀至舒作诚面前。被捆的人名叫阴七,绝非泛泛之辈,他是司马门主的得意门将,已成为飞血门的二当家,其武功更是高强,多年位于英雄榜榜首。
可谓在武林名声赫赫,天下第一。
那人如今却沦落到被关押至柴房的下场。他毒发之时面相恐怖,好比妖魔鬼魅,双目浑圆,血丝满布,面色惨白,青筋暴起,且全身滚烫。舒作诚此时不能接近他,众人更是不敢靠近,于是他只身向前行了数步,在那人所能攻击范围之外的一步之遥停了下来。
舒作诚不能再向前,此刻更也不能贸然上前查脉,望闻问切如今只有一个“望”字能做。
他注意到那人皲裂的嘴唇,看到他身上被自己抓挠到皮开肉绽的伤口,发紫的指尖,褪落的指甲,还有那唇齿之间鲜红的血色。
那人在他面前大声吼叫,如饿狼咆哮,声音震耳欲聋,气势十足。场面之可怕,竟让苏宸都拔剑带着夜合后退数步。
这是怎样的毒,竟能把人逼迫到如此绝境,毫无自尊可言。舒作诚确定,此毒并非来自中原,他将记忆追溯回曾经阅读过的外族典籍,试图将二者关联起来。
“可有见解?”半晌,见舒作诚表情阴沉,司马明泽问。
“这种邪毒提炼自猛兽,可轻易掌控病患的思维和身体,但现在我不能确定此毒是否可人为有意操控。它不能被硬解,我会尝试封住阴大侠的几个大穴,将毒性暂时封印在体内。研制解药需要取其血液,配合脉象,同外族毒理一一查证核实,最快也得耗上月于。好在阴大侠的体质尚佳,
', ' ')('撑到解药出世不是问题。”舒作诚斟酌道。
见到此毒,舒作诚不由得心下一凉,流灯殿的毒他见识过的不多,若个个如此残忍强大,有朝一日它不受所控为祸人间,那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都退后,把门关上,我试着给他号脉。”舒作诚谨慎后退两步,侧过头,低声对众人道。
“不行,我不准你这么做。”
入耳声音清脆动听却带着几分急切,舒作诚转过身子,见匪央郡主姜予浅也来到此处,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身旁的侍卫未曾将她拦住,她也不顾不远处挣扎呐喊的阴七,步行到他身边。
“郡主身子金贵,此处极其危险,不要胡闹。”舒作诚面色严肃,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三两步将其带回至安全之处。
“你也知道此地危险,那你又是在胡闹些什么呢?”姜予浅面容娇美,身姿瘦弱娇小,眼神却异常勇敢坚定,她正仰着头厉声教训着面前的人,一眼看去倒有些滑稽,“阴七武力高强,以他现在的模样,若是失手伤了你,你可知后果如何?!”
郡主所言句句在理,司马明泽也不愿惹上麻烦,迎合道:“是啊贤弟,他现在正值毒发之时,手里没个轻重,就算是门里武功相当的兄弟,也没有胆量敢上前招惹。”
舒作诚摇摇头,他不是傻子,这种事情正常人自然不愿意去做,但要救人,他只能铤而走险,于是他解释道:“我需要知道他病发时的脉象与常时是否有异,再者,如果要用银针封住他的邪毒,必须要在毒发之时下手。”
“他说的对,此毒不好攻破,只能冒险一试。”苏宸出言解释。
“你如今倒是会向着他说话?!”姜予浅开口责怪道,她又对舒作诚道:“这件事凶险异常,你出针更是在伤他,怎可能平安脱身?这种事情和寻死无异,你为了救人就不顾自己性命了?我不准你去,就是不准你……”
“浅浅,别胡闹。”舒作诚低声打断她,他攥紧她的手腕,眉头紧蹙,目光里也闪过一丝严厉,“我知道这不是儿戏,这不仅仅是我要不要救阴七的事情,流灯殿这毒既已面世,作为白药师,我始终是要面对的。这邪毒威力甚大,一般人撑不过几日,好在阴七体力强壮,才给了我可以好生研究的机会。”
他忽而笑了,神色再次变得温柔,“我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我答应你,我会仔细行事,平安脱身。”
他可是白药师。
毒中来险中去,什么场面没见过。
姜予浅深情脉脉望向他,眼眶里几滴来回打着转差点掉下来。舒作诚对她笑着,他的笑容如稚秋的闲云,似穿透素尘的暖阳,虚幻中带着一丝可靠,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他弯下身子,脸庞凑近身前人,温热的气息打到她的侧脸,温声哄道:“放心吧,我保证。”
这岁月静好的呢喃细语和眉目传情,全然被旁侧的夜合收入眼底。
“我留下陪你!”韩昭两只手捧着医箱慌忙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打断这片刻宁静,他大汗淋漓,行动间还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和鲁莽,大声道:“师父,尹凡我实在是寻不着,去就近的医馆借了一个医箱回来。”
舒作诚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不满意他所言的留下陪他,也不满意带回的医箱,一时觉得头痛心烦,接过医箱检查道:“你可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针。”
“我把那郎中所有九针尽数搜来,共五幅,只留取长针和大针,外加两根铍针,放血用。”韩昭对答如流。
这个答案让那人勉强满意,舒作诚长袖一甩,衣带飘扬,“东西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我不走。”韩昭道,“我要留下陪你。”
“不得胡闹。”舒作诚冷言训斥。
“就是不走,赶我也不走,我在一旁也好有个照应。”他还嘴,“这人的拳脚我挨过,实在不好受,我要留下来,留下来保护你。”
舒作诚晓得这孩子有多执拗,争执几番无果,他也懒得再费口舌,只好将其留下。
他二人用黑色布条蒙住眼睛,众人在场监视着阴七的行动,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再将他师徒俩留于这光线阴暗的柴房里。
待周围悄无声息,待暴躁的阴七避光安静下来,韩昭一把扯下头上黑布,身旁的师父正慢条斯理的解着方才郡主为他系上的扣结,宛若无事发生。
他不敢说话,目光盯在一旁稍微平静一些阴七身上,轻手轻脚地走向舒作诚。那人半跪在地,双手摸向医箱内,仔细地将几枚银针收入袖中。韩昭在他身旁蹲下,可此时又不好插手,只能守在他身边,帮他观察着阴七的动静。
突然铁链一响,韩昭见阴七向内退了几步,他警惕地抓住手里的剑,有意提醒身边的师父。
下一刻舒作诚立即一手捂住他的嘴,贴身靠近,他的手心冰冷却异常柔软细腻,韩昭从他铺面而来的温热气息上感知到,此时他们二人此刻挨得格外的近,这个距离,足以至于自己的心房似被抓挠一般难熬。
舒作诚在他耳前低声细语,他唇齿间带来的那抹耳
', ' ')('畔的温柔恰似雏鸡啄米一般微痒,让人有些欲罢不能,使他完全无法专心听他究竟在嘱咐些什么。
韩昭的脸忽然红了,红得发烫。
小时候被师父抱过,二人共浴过,也曾同床共枕,噩梦袭来之时那人常常还搂他在胸前低语安慰,那些事皆仿若寻常,为何如今令他竟这般不适?曾经以来他一直是那人口中的混小子,虽然他一直都是,现在也是,可是突然间,这个混小子好像长大了。师父的靠近让他心跳加快,让他隐隐激动,让他惶然无措。
“别出声,一会儿配合着我的行动,他若是有意攻击你,你就自行躲避,此时此刻我顾不上你。”
“不……”
他刚想反驳,就见那人干脆将手按在了自己脸上,舒作诚的手心紧紧贴住他的嘴唇,意图徒手将他吐出的这个字塞回去。此时的韩昭看不到那人的表情,他假想着,面前的舒作诚一定目含厉色,眉带佯愠。
韩昭下意识攀住那人的手腕,温软入手,异常舒适,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他刚刚接触他的手如同蜜蜂蜇过一般弹开,舒作诚连连收了袖,撤回身子,韩昭这才得以喘息。
舒作诚起身,从衣服上抽下一根麻丝,他挽起袖子,提起衣摆小心翼翼接近那人。阴七自身并不好受,注意力全部都在自身痛楚上面,起初不曾发现他人的靠近。从而舒作诚也顺利地将绳线挂在他的腕部,再将之拉直,意图在不亲手接触那人的情况下隔空诊脉,来保证自己的行动不轻易被发现。
那人脉象奇异,他确认之前未曾接触过,不禁心下赞叹此毒的精妙,专心之时,他手劲儿不稳,牵动丝线,引起了阴七的注意。
阴七察觉到在场有他人的存在,如野兽一般竖起耳朵寻找声音的来源,他依靠嗅觉寻找着入侵着的气味,连黑暗都无法将其约束隐藏。舒作诚感知到一丝危险的气味,内心一惊,却面不改色,悄然松开手,手中麻丝自然滑落。
舒作诚离他很近,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空气凝固,此刻柴房异常安静,他屏住呼吸却不敢后退,他脚下尽是松软的稻草,若贸然将身体向后移动,举动再轻,都会发出窸窣声响。
阴七并未因为那人停止了动作而就此放下,伸头探向他所在的位置,手脚牵制的铁链发出零星的响声。他向前行了约有两步,舒作诚同他面对面,二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一拳。只要那人稍微一动,便会触碰到他。
舒作诚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只要那人再近一寸,他便侧闪至一旁,出针封住他背后的一处大穴。
可就在这时,韩昭突然开口大叫道:“师父!”
阴七闻言侧身寻找声音来源,可转动身体之时肩膀接触到了旁人的身子,他意识到了舒作诚的存在,伸手向面前的那面虚无抓去。
好在舒作诚反应迅速,几乎同一时间绕到那人身后,利落地将一根长针刺入他的后颈。阴七感受到突如起来的剧痛,转身对着他所在的方向又是一掌。
舒作诚侧身闪过,即便行动敏捷,可还是真切的感受到耳旁一阵强劲的热风擦肤而过,他来不及感受这股热风的力量,下一瞬只觉耳鸣欲裂。
见那人又要出手攻击,韩昭连忙向前阻拦,与其连过三招。舒作诚这才趁机退至一旁。他二人是来救人的,不可随意使用武器伤人,那人被铁链束缚又被舒作诚刺入一针,功力大大削弱。但无奈他为高手榜榜首,武力强大,韩昭终是不敌,几招之后趋于弱势。
舒作诚退至韩昭身后,口中默念着那人深知的韩氏剑法和贯清剑法,并惊醒其招招后退,待韩昭削弱阴七体力,舒作诚一把拉开韩昭,迎难而上,伸手将几枚银针稳稳刺入那人肩腕穴位。
此针连接经脉,如此一来,阴七只要用稍有力便会痛苦不堪,并且力不从心,不足以对他二人造成严重威胁。这么一来,舒作诚胆子大了起来,一把将那人退至墙角,再不慌不忙从耳后取出那把折扇,硬生生且丝毫不客气将他的脸别到一旁,并且嘱咐身后的韩昭来用铁链拴住那人的双腿。
舒作诚清清嗓子,大大方方伸手摸到那人脉上,眼珠一转,只道此毒牵连心脉,扎根颇深不好攻破,他在紊乱无序的脉象中试图寻找着规律,却从其中摸出了他被人操控的痕迹。
施毒之人道行太深,此番一来阴七已彻底沦为那人傀儡,操控人心智心脉的毒术就在眼前,他却无法触摸,只能在一旁脊背发凉。
就在这时,舒作诚一个愣神,见阴七似乎再次觉醒,一脚将韩昭踹出十步开外,挡在那人面前的折扇也同时被震碎。可舒作诚知道,这次的阴七是被人所控的阴七,与他过招之人,是不知在何处的毒师。
“师父小心——!”韩昭见那人扯断铁链,赤手空拳打向身旁的舒作诚。
此时的舒作诚躲是躲不开了,只能直面相迎,好在面前不过一具傀儡,蛮力不减但操控之人的本事未必也是天下无双,相比从前破绽百出极易攻破,舒作诚单手接住他这一掌,一只手将银针刺向那人头顶。
瞬间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温热却腥臭
', ' ')('的液体迎面喷溅了他一身,舒作诚捂住口鼻趁热打铁,在他胸前一处再次施针将邪毒完全封印。在这之后,阴七再无反抗之力,泄气一般跪倒在地,最终仄歪一旁,昏睡过去。
这毒为何这般眼熟?舒作诚低头看向倒地不起的阴七,回想他方才发作时的样貌,陷入无限的思考。他中的毒像极了韩昭所中的嗜时蛊,毒发之事丧失意识,可被人操控形如傀儡嗜血成性,并且二者都出自于流灯殿。
流灯殿?
韩昭?嗜时蛊?那孩子不正好好的在他面前,他二人正位处江州,武林大会刚刚结束还没来得及回贯清谷,怎么就中了蛊毒呢?又何来的嗜时蛊?
嗜时蛊,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舒作诚盯着昏暗之处的韩昭,见倒地的少年擦去嘴角血渍,他撑地起身,咧开嘴对自己笑着,双眸炯炯有神恰如烈阳。
这孩子不正好好的吗?依旧是那个让他费尽心思却又引以为傲的调皮捣蛋的徒弟。
舒作诚所见之处时而清晰又时而模糊,面前人的笑容逐渐消失,赤子一般的眼神也开始变得浑浊。再之后,刺目的日光入眼。他以为是柴房的门被打开,却未曾料想再次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元荔的那张大脸。
“少爷!”元荔激动得大声道,“你终于醒了!元荔都快急死了!”
这话,他好像,从前,从哪儿听过。
怎么就这么耳熟呢。
大梦谁先觉,舒作诚眨眨眼,头脑在刹那间清醒起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脑海中对过往的回忆,是来自延熙十一年的一场梦。这一切他的确经历过,却又从头到尾丝毫细节不差的在梦中重新上演了一遍。
虽然一切物是人非,但梦中的故事却依旧叫人回味无穷。
是啊,死在延熙十四年的舒作诚正借用了舒渝非的身体,在多年后借尸还魂,那他这是在何处?为何会在此处?舒作诚转动眼睛,看到的是陌生的床幔。
他在何处,对,他在贯清谷,他脑海中残留的最后的记忆,也是韩昭。
他被毒发失智的韩昭捅了一剑。
那为何元荔会在此处,他不是跟着那几个小道士去寻泗水夫人调查丢书一事了吗?舒作诚有意侧过头去向其抛出疑惑,却发觉自己不能控制这幅身体。
他意图伸手,已尽全力,可那被子下的手却丝毫未动。
他意识到现在无法支配这个身躯,勾不动手指,也不能张口说话。舒作诚心里有些慌,他试图发出声音,试图移动自己的手脚,可尝试了半天,却依旧徒劳无功。
舒作诚当下唯独可以做的,只有眨眼和呼吸。
不应该,既然可以呼吸,那就可以移动!
元荔见自己的少爷两眼挣得浑圆,出了一头的汗,但对自己的话没有任何回应,此等场面看上去不觉有些骇人。他将那人的被子盖好,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轻言道:“少爷您等会儿,小的这就去叫人。”
元荔的手心很温暖,他感受得到。
韩昭这一剑下去,自己是废了?那,那他那把剑呢?韩昭不会再把这把剑给放回棺材里面吧?那岂不是一切都白费了?他睁眼看着悬在高处的纱帐,视野逐步模糊,再次昏睡过去。
第二次叫醒他的人,是汤宪。
“渝非?”他手执一块烫热的棉帕擦拭着舒作诚的眉眼,声音难得地轻柔了些许,见那人睁开眼,汤尹凡面露喜色,连忙又问:“渝非你可好?感觉怎么样?”
舒作诚呻吟出声,藏在被子中的手动了动,在确定一切如常之后,他高悬的心这才松了下来。但他身体发麻,行动迟缓,明显不同于以往那般顺利的掌控这副身子。
“我……我没事。”他的声音沙哑虚弱,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谢天谢地!”元荔双手合十,激动地差点跪在地上,他眼中泛满泪花,大声道:“太好了!我们少爷两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现在伤口可痛?有什么不适吗?”汤尹凡没空管教元荔,一心都在他身上,目光温柔认真,红色血丝布满双眸,“哪里不对劲就告诉叔叔。”
他摇摇头,“有些乏力罢了。”
“躺了这么久,难免会这样。”汤尹凡的嚣张跋扈早已不见踪影,怕也是身心俱疲。
舒作诚知道自己这一剑伤的有多严重,也算是又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他能将自己救活,想必也是费尽心思。
他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三十二天!”元荔哭着回道,“少爷您昏迷了一个月,贯清这毒也不解了,这些日子里谷内上下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期间好些次病危,您都挺过来了。”
“三十多天……怪不得你也会在这儿。”这舒渝非好歹是东磬剑庄的少爷,宁王爷的外甥受了这么重的伤,想必一个月内早已传遍这几个门派,引起不小的风波,那这样的话……
“韩昭呢?火盆呢?!”这人在贯清谷闯下这种祸事,怕是已无人再能容他,也没有人能护下他,舒作诚瞬时慌了,艰
', ' ')('难撑起身子,“他没事吧,你们没有为难他吧。”
汤尹凡闻言,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你先躺下。”
“他没事吧,你听我说,他不是故意的,他那是毒性发作,然后我又掘了他师父的墓,韩昭那是生我的气,是我不对在先,他是迫不得已才没能控制住自己的,他……”
“你躺下——!”汤尹凡赫然命令道。
舒作诚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看来是凶多吉少,他刚才太激动没察觉出来,如今受惊,伤口处的撕裂一般的痛感才猛然爆发出来。这种被刺穿的伤痛,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皱着眉,略有胆怯,可眼神却依旧坚定地看向他,“你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虽然他相当可恨,早就该被千刀万剐……”那人的瞥过他一眼,继续道:“但他必须把自己犯下的孽赎干净了才能去死。你的伤还需他料理,在此之前我不会动他,若是你死了,他也必会殉葬。”
他说的很直白,舒渝非的命恐是只有舒洵的弟子才可以保下,待他痊愈之后,周围看不下也容不下他的人也自然不会让他全身而退,待到那时随意一个理由就能取他人头,已不再是汤尹凡可以做主的事情。
不过那都是还未发生的事情,好在他现在还活着。
颜京墨端来热气腾腾的药罐,白均一赶在他身前帮忙掀了帘子,自小到大都是别人伺候他吃药,这段时日,倒是也体验了一把他人病榻前伺候的感觉。
进了室内才知晓那人已经醒了,虽说他的生死对白均一来说无关轻重,但却牵连了自己爹爹的性命,那人活下来,爹爹才能有望在有朝一日逃离这些责备和是非言论。
所以在知道舒渝非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已无性命之忧的时候,勉为其难地来讲,他是开心的。
显然他的小师叔和舒渝非并没有注意自己的到场,相互谈论着。他问及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舒渝非为何要去执意开棺去取那把剑,他是如何得知墓地所在等等的一堆细节。
师叔并没有因为那人是病人而就此放过他。
“那剑是舒作诚留给韩昭的,这些事情你应当知道的,为何当年没能阻止他,而是任由他把剑留在棺内?”舒作诚本是东拼瞎凑各种搪塞地回答了几个问题,但是提及居亦这把剑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有所不对。
待他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没大没小礼数仅失地责备了他。
他还未来得及后悔,便捂着嘴向床侧呕了起来。
汤尹凡也没曾来得及责备,脸上刚起的怒色就被一番无奈压了下去,他叹了一口气,问道:“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告诉我,你腹中的胎儿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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