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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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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拂堤杨柳醉春烟,又是一年草长莺飞的二月天。

舒作诚初醒时尚有些怔神,他眼皮沉沉四肢疲乏,日头从树顶照下来,裹着暖意的光透过枝叶倾洒,微风轻拂,摇曳的光晕打在他的脸上颇为晃眼。舒作诚抬手遮住光线,慢悠悠地坐起身。

乱花浅草,已至春时。他脑子混乱一片,隐隐觉得时光飞逝,自己仿若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一觉醒来把全身的力气都睡得无影无踪。舒作诚环顾四周,只觉此景分外眼熟,困惑之际,听得一声轻快的呼喊声自桥的另一头传来。

“师父!”是韩昭,已及舞勺之年的他稚气渐渐褪去,英英少年,个子抽条似地窜起来,眨眼便到了舒作诚的眉前。

韩昭可能是有何事觅他,跑得急,舒作诚晨间为他束的发已有些松散。

“汤尹凡那家伙快把灶房烧了!”

“没大没小,他是你师叔。”舒作诚勾起手指,反手敲了敲韩昭发顶,“我让你杀的鱼杀好了没?”

“鱼鳞刮好了,内脏也去了,可等我回头,灶房都冒黑烟了。师父,您下次还是别叫我这汤师叔生火了。”韩昭手上还有鱼腥未洗净,他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汗水,白皙的小脸微微发红,舒作诚打量一番,只觉得轮廓又丰朗了些。

“成。走,师父回去给你们炖鱼。”舒作诚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韫天,今儿萧四儿教你烧了什么菜?”

自从萧四儿答应教韩昭做菜,舒作诚便每日只准备好一张嘴等着韩昭伺候,除了偶尔做做鲈鱼这唯一一道拿手好菜。

四周的声音散去,天地间一时寂静,舒作诚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韩昭的回答。

“韫天?”

“舒作诚,你还要瞒我到几时。”一阵凉风袭来,将韩昭的嗓音吹得阴冷。舒作诚狠狠打了个寒颤,他又惊又恼地回头想跟韩韫天那小子讨个说法,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太阳埋进阴云间,风吹得狠厉起来,声声啼血呜咽。舒作诚低头,纷乱的草间,一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节的燕子悄无声息地躺在泥土上,暗红血液自胸脯前的窟窿中涌出,将一身光亮的羽毛染得血迹斑斑。

不知是贯清谷内哪个顽皮的孩童用弹弓射中了这无辜的鸟儿,舒作诚一时胸中闷闷,俯身刚想拾起遗骸寻个地方埋起来,只眨眼的一瞬,复又风和日丽,眼前死去的燕子荡然无存。未等他疑惑,韩昭的声音自桥的尽头传来:“师父!快些走了!”

“哎!来了。”舒作诚应道。他又看了看,终于相信自己刚才是看走了眼,耳朵也不大灵光,竟出现了幻听。

可走着走着,舒作诚的视线逐渐模糊,滚滚热浪从远处扑面而来,黑烟四起,迷得他睁不开双眼。他全身被汗渍浸湿,自心底生起的燥气让他烦闷不堪,待他费尽看清面前之物时,舒作诚毛骨悚然。

他面前不远之处,只见一个染了血的胸膛,一把长剑深深没入其中。血渍干竭,呈黑褐血痂状,上面落了一层白灰,似是年代久远,被时间封印多年。舒作诚顺着伤口仰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自己再也熟悉不过的面孔。那张脸因为多年未见,在记忆里变得模糊不堪,但此时此刻却是清晰无比。

他的四周景象,也变成了火烧贯清桃林。

“爹……爹爹?”

舒作诚想要伸手去触碰那人,他想要抱住他,跟他讲述他从前从未说出口的话。舒作诚想要告诉舒扬之,告诉他自己是多么地敬佩他,他是世上最好的父亲,那人给过自己的爱,自己全部都感受得到。

但在准备行动之时,舒作诚却发现自己一只手正握在剑柄之上,他努力松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近乎镶嵌在了那剑柄上,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他愈加着急,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竟将那把剑全部插入对方的胸口之中。舒作诚慌乱之下企图拔出,手下却动不得毫厘,他急得目中带泪,继而抬头再度看向面前之人。

舒扬之善目悦色,面带春风,并不曾怪罪与他,他瞳孔之中倒影着火海,眼神中还有几分不舍的惋惜之意。那是舒作诚记忆之中,那人意味深长望向自己的最后一眼,舒作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连忙拥住面前之人,将脸埋入冰冷的胸怀,并大喊一声:

“不要!”

“爹爹你别走,你让诚儿……”他话说到一半,瞬时感到一滴恶臭且浓稠的液体滴落到自己眉间,他察觉舒扬之的脖颈间出现了一道约一掌长的血痕,缝隙之中,涌出的是黑臭的尸液。

“不要,爹爹,不要……爹爹!”

他面前的舒扬之被浓烟包裹到再也无法看清,周围的桃树一颗颗在火海之中焦损倒下。舒作诚大声喊叫着,在烧灼的崩裂的音色之中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泪流满面,企图用手中握着的那把剑劈开面前的烟雾。

爹爹,诚儿的话还没说完呢。

你再让我看你一眼。

仅一眼也好啊。

舒作诚从黑烟之中抽出剑来,却发现上面骤现鲜红的血液。血液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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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他抽拔的动作,向一侧飞溅,有几滴溅到舒作诚的眼里,酸涩刺痛之间他感受到了些许余温,他突然激动兴奋起来,借袖袂挥散那团烟雾。

待烟气散尽,站在那儿的人,再也不是舒扬之。

那人的身躯更加魁梧强壮,舒作诚眯起眼睛,在被鲜红布满的视野之中,他努力看清面前的人。

那人面色青白,再无血色,怒睁的圆眸之中瞳仁骤缩,他嘴唇半张,露出的齿缝之中满是血痕,一股浓稠的血浆顺着他的嘴角向下滴落。

舒作诚看那人良久,才意识到,他是韩京。

舒作诚手中的剑,是刚从他胸口之中拔出的。

又有缕缕黑烟从伤口中流出,向上散去,消失于他身后的虚无世界。那年舒作诚年轻气盛,处事雷厉风行,韩京害自己小妹惨死,他恨极,不计后果地出手了断那人。

许是恶极韩京,所以韩京的样貌和死相早已被他抛去脑后。此时再见,以是久远又陌生,也因此时见了,舒作诚恨意再起,他握紧自己手里剑,意欲再度行刺。

忽而,他身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之声,周围火势再起,舒作诚仓促间转过头去,见幼年的韩昀赤脚站在他身后。那孩子站在焦尸堆里,满身的灰,他瘦小的身躯伏在一具骨骸现出一半的女尸身旁,嚎啕大哭。

那般孤苦,那般无助。

舒作诚愣在原地,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脸,曲航山的火和贯清谷桃林的那场火有何不同。他瞬间恨极了周遭的火焰,那些炽热又刺眼的东西,是毁灭一切幸福期望的元凶。

火焰逐渐蔓延到他的脚下,灼烧了他的衣裙。

它们带走了舒作诚人生中最美好顺意的时光,带走了他可以遮风挡雨的温柔港湾。他的四肢被烫伤,但他却无意多看一眼。

那把剑不知觉离了手,舒作诚不再理会对于韩京的仇恨,转身跨步迈向那孩子,他心疼地紧,听不得小韩昀再哭上一声。韩昀忽然停止哭泣,用纤细的手腕拭去脸上的泪,茫然地看向舒作诚。

舒作诚不知道他是否看到自己杀害韩京的过程,他心虚不安,心中渐渐多了几丝愧意。可转念间,他又想起小妹的死,是,没错,那人该死。舒作诚在纠结之中紧紧盯住韩昀清澈却又湿润的眸子,在他的眼中舒作诚什么都看不到,那是稚子最无辜的眼神,可以融化在人的心尖儿上。

韩昀笑了,他从尸堆中站起,主动走向面前之人。

舒作诚想揽住那孩子,他想要尽自己所能的补偿他。

猝然之间,向自己走来的小韩昀长大了,他带着一把剑和一双全是恨意和怒气的眼睛向自己冲了过来,在舒作诚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那把剑便已刺入他的前胸。

他面前一黑,心脏似乎在一刻之间忘记改如何跳动,舒作诚感受到一股热流从他的伤口之处涌出,可在同时,他的胸口的异物却又是那般冰冷,贪婪的篡夺他的体温。他头脑发嗡,周围燃烧崩裂之声不再,四处又一次安静下来,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企图等待他的死亡。

舒作诚的视野再度明亮起来,韩昭离他不过半步之远,那人的剑已有一半都插向了自己的身体。韩昭杀红了眼,此时他的眼中不带有一丝的情感,他甚至不屑再表露出对舒作诚的厌恶和恨意,他一心只想着要为父报仇。

韩昭攥住剑柄的手抖了抖。

他将目光所向舒作诚的伤口,随后用力转动剑柄。

舒作诚知道那会有多疼。

剧痛之中他却无力挣扎,也不知如何躲避,他不会反击,只能承受施加给他的这一切。脸上似乎有风吹过,干燥的风中带着些许的尘土和砂砾,那些颗粒擦过他的脸,仿佛是这无尽痛苦中唯一的缓解方式。

韩昭的眼中猛然露出一分狠意。

如狼一般,带有着些许的野性和征服欲。

那是嗜血的味道。

舒作诚一个颤栗,他害怕了。

韩昭突然用力,双手攥住那把长剑,将他连人带剑整个逼倒在地。舒作诚重心尽失,向后仰去,肢体生硬地撞击了地面。随即,他整个被剑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舒作诚疼得紧,再也无力挣扎。

天摇地晃,所处之地再度变换,他好似回到了床幔之间,身下湿冷的土地化作绸缎被褥,可他的身上却从未好受过半分。舒作诚栗栗危惧,恐慌万状,他疼得呼吸都顾不上,却一心想要逃离。身上的剑把他钉在原地,让他行动不得,他身上的血染湿被褥,让他全身上下黏腻不堪。

他惶恐不安,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韩昭一把拔出插在他身上的剑,他胸前的伤口如同复活的泉眼,有更多的血浆从中流出,又如滚烫岩浆,灼伤了他身上每一寸所流过的地方。舒作诚从未有这般怕过,他全身都在颤抖,他不敢去看面前的人,却被韩昭硬生生掰住下巴。

韩昭失智之后的眼神里,是冷漠,是杀意,他的怒火不曾消散半分,却已被努力地克制在心底,他喜欢看舒作诚这般落魄狼狈的模样,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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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玩心四起,他满脸都是要吃人的模样!

他松开舒作诚的下巴,一只手攥在舒作诚的脖颈上,那处光滑却脆弱,他一个不小心便能果断了结了身卞人的性命。韩昭俯下身,狠狠咬在舒作诚的耳垂,在他耳畔,轻蔑的哼出一口气来。

舒作诚认真忍受着全身上下的痛楚,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回光返照一般做出反抗。他以快被逼至极限,乱箭攒心,他不甘就地等死,他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他咬紧牙关,单手抓住韩昭用力的手臂,奋力一推,借势坐起。

韩昭一个失力侧向一旁,但又在短时间里找到平衡回至原地,他挡住舒作诚的进攻,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当即卸下他一只手臂!

舒作诚吃痛,却还是不甘心,他拼死挣扎,剩下的一只手连出几招,皆未伤到韩昭分毫。他的另一只手被韩昭钳住,韩昭将舒作诚翻过身来,背向自己,他一只膝盖跪在那人背上,一只粗爆拽住舒作诚的一头乌发。他如同砧板鱼肉一般,趴到在床,动弹不得。

他被他撕去裹避之物。

那夜之事,再度上演。

所有的细节再度重现,舒作诚体内的疼痛却千倍百倍地施加在了自己身上,他无法逃脱,又不知如何应对。他汗洽股栗,泪如泉涌,身后之人如同恶鬼,正将自己活剥生食,在一次又一次的侵蚀间,舒作诚顾不得颜面,他已然崩溃。

他开始嘶声烈吼,死声咷气。

他锐挫望绝,再也看不到生存下去的意义,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没有一处不是苦痛万分,他疼到不会呼吸,疼到不知如何哭泣,他一下下地挨着,他无心思考,唯一的思绪是在乞求上天让他死得快些,再快些。

是从哪一步开始错了呢。

是从最初就错了吧。

……

“这月庭楼做的糖醋排骨最好吃,你尝尝。”

“你吃完给我倒杯茶,再磕三个响头,就当是拜师了。”

……

“哎,你本名叫什么?”

“我叫韩昀。”

……

“算了算了,以后还是叫师父吧,叫师尊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

“舒作诚,是你……是你手刃我父亲,灭了韩氏宗族,毁了我的一生,蒙骗了我十四年?!”

……

遽然间,他腹部开始暴痛无比,舒作诚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逐渐长大,愈加得变大,他莫名知晓,那里有一个孩子。那处疼痛最烈,牵扯了他的五脏六腑,像是有数万根尖锐的针尖,反向将他从内部拨开,让他血肉分离,将他的皮肉化解拆分。

韩昭似是知道了什么,他停止了动作,退出身来。

他将舒作诚再度翻掉回来,让其再度面向自己。他毫不意外地看向舒作诚的腹部,洋洋得意地欣赏着这个战利品,他单手抚了上去,指甲在这个圆滑的弧度上面来回细细滑蹭。

舒作诚行尸走肉一般倒在原地,他头破血流,全身上下无一处好皮,胸前的伤口撕裂,早已血肉混杂在一处。

韩昭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温柔,却依旧疏远地有些可怕。舒作诚看着他,不敢去想那人下一步的行动,因为他害怕自己再次猜对。

是的,他猜对了。

韩昭用指甲划开他的皮肉,生涩地将整只手都伸入他的腹腔,舒作诚感受着这存亡毁灭间最后的痛觉,感受着内脏向外涌出的快意质感,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人从自己温热的身体里,提出了一个孩子。

是个没有足月的孩子。

他的皮肉还是透明的,宛若满身都挂着血。

小孩子一动不动,是个死胎。

韩昭似乎很是不满,他将婴儿抛下,随着一声闷响,那孩子便跌落床下,消失在了舒作诚的视线之中。

可舒作诚想去接住那孩子,无奈一只胳膊被卸,已全然没了知觉,他连钩钩手指的能力都没有。

舒作诚悼心疾首,却无力表现。

韩昭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在舒作诚的身上,他将手再度掏入那人的腹腔,这一次,他捡出了一串肠子。继而从他身体的伤口里捎带出数百只乌黑的蛊虫来,那些虫子足肢众多,行动迅速,踩踏着血液爬向舒作诚的身体,让他全身麻痒。

蛊虫足间的倒刺勾连舒作诚的皮肉,索行之处,新伤旧创,全部黏连在了一起。

韩昭从肠子间挑拣出去几只虫子,随后他将一段肠肉衔在嘴上,很是享受。

舒作诚早已对这疼痛麻木,他侧过脸去,满心都在那可怜的孩子身上。他怕那些丑恶的虫子跑到地上伤了他的孩儿。

面前人张口咬断他的小肠,将肠肉啖食在嘴里,他细细咀嚼,心情也逐渐变得愉悦起来。

韩昭将手第三次伸进舒作诚的身体里,他问道:“师父啊,你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舒作诚纵使有满心的情绪,在此刻也无力表现,他倒在原地,真切的感受着那双手在自己皮肉和骨骼之间的游走。穿过层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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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碍,韩昭冰冷的手心握住舒作诚的心脏,他指节有力,不紧不慢得将生硬锋利的指甲扣入其中。

舒作诚只觉得,自己这颗心每每跳动一次,都更贴合了那人的触碰。

韩昭攥住手中之物,猝然用力将其扯出。舒作诚感受着一段段的血肉的撕裂和爆破,热血狅肆席卷灌溉着他的体内,目中的泪光阻挡住他企图看清那人的视线,他感受着自己全身上下止不住的抽搐和颤栗,这是他的身体在迎接死亡。

他没看清韩昭是怎样吞下自己的那颗心脏的。

舒作诚感受到双目生疼,似乎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亮光强行涌入他的眼中。待他逐渐适应之后,才觉察到四周的悄无声息,那个破腹挖心的人已不在他身边,满屋的血腥之气也好似消早已散开来。

可他面前的床幔还是和之前场景中的一模一样。舒作诚心有余悸,躺在原地,察觉有一床又厚又沉的被褥正严实的压盖在自己身上,他伸手掀开棉被,见身上衣衫尽在,小腹平坦,没有任何伤口和血迹。

噩梦已绝。

他是做了一场梦?

舒作诚企图坐起身来,可刚刚用力就感受到了来自胸口撕裂一般的疼痛,这种被刺穿的痛感他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他早在十五年前经历过,并且当下这痛楚和梦中几近相同,似是将其延续下来。

或许那不是个梦。

又或许,一切都没有结束。

舒作诚打了一个冷颤,瞬间警觉地查探四周,他咬牙撑起身坐好,伸手掀开幔帐。他这是在紫竹院……

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了,他为何会身处此地。舒作诚回忆着清醒时刻留下的记忆,一时觉得头痛欲裂,他的头中像是被人强行赛入异物,压得双眼酸胀,视力模糊,额头滚烫。他一只手捂住头侧,另一只手扯胡乱下衣衫来查看,是,胸口明明没有伤口,却犹如刀绞一般疼痛。

他隐约想起舒作愉的死状。

他记得自己从舒作愉的房里醒来,浑身的血。

可记忆停止在顾雁生闯门的那一刻,其余的舒作诚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这是被人栽赃暗算。

舒渝非杀了舒作愉,顾雁生便有一百个理由让他不得登上家主之位。

那人被一把刀强行钉在床板上,和方才自己被长剑穿插的情况一样。他意识到,那是自己是在收到刺激之后,由此产生的联想。舒作诚做了一个与之有关联的梦。但这个梦太过于真实,甚是将臆想出的疼痛都全部留存下来,让人无比后怕,让他现在还未能从其中走出。

如警钟一般,唤起了舒作诚尘封已久的记忆。

他在舒渝非的皮囊里藏了太久,已很久没有确认自己的定位,他不曾站在舒作诚本人的角度去考虑所有已发生和未发生的事情。这段时日,他几近躲避,享受这人间虚假的光阴,在自己假想中的世界里,自我沉醉。

是,在这个十几年后的世界里,他只是一个过客没有错。

但他的的确确是舒洵也没有错。

他大可以作为一个看戏之人,对东磬的命运袖手旁观,任其自生自灭,他可以全身而退,任何的后果和灾难都不会让他困步其中。但当今江湖之凶险,各大门派之间的狼子野心和钩心斗角,归结其中,最终迎来的只有灭亡。

天下终归没有一日是太平的。

这些纷争永远也不可能会消停。

现如今,邪教并未斩草除根,暴毒肆意横行,论谁也可嗅到江湖中隐约的硝烟气息。东磬要是倒下,怕是会成为给心怀叵测之人作恶妄为的信号。到时候,即便他能避得了,也依旧会背离良心,余生都心有不安。

同时,作为舒作诚……

他前世可是有了一个荒唐又可悲的结局。

即使他心中放不下韩昭,但他二人毕竟已经公开地划清了界限,师徒情分不在,这段日子他惦念的,只不过是抹去事实后所遗剩的往事。是自己养大了仇人的儿子,韩昭找他寻仇愤恨全是情理之中,可笑至极的后果是最终留下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已经十五岁了。

舒作诚在之前不愿去面对这些细节,但在梦里,在他心底的深处,这些真相却躲不掉。他不恨韩昭,却也心中有惧有怨,曾经的理智让他隐忍了下去,却始终是他内心深处的一个结。

永远也解不开。

他捂着胸口下了床,赤脚走到窗前,窗户在外面被锁住,他拉不开。外面天色已黑,他举着烛火下楼,如他所料,这门也上了锁。

舒作愉被人害死,而自己又被嫁祸,舒渝非被囚困于此也是常理之中。

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得利者只有顾雁生一人,舒作诚笃定他便是那筹谋之人。自己陷入他的圈套,寸步难行;顾雁生如果要推动计划,须得除掉所有的拦路之人,舒泠,姚姜,东磬上上下下,谁若碍了他的正事,他便当即斩断。

他要是念及旧情,许是会留舒渝非一条性命,在事成之后再放他出来。他要是不念……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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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舒渝非有示好之意,顾雁生便不会舍得杀他。

但舒作诚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可汤尹凡还在东磬剑庄,多少会闹出点儿动静来……

舒作诚回到楼上,听到窗外窸窣作响。他来不及反应,就见窗棂那头映出一个人影,紧接着,窗门便被人从外部推开。

入眼的是韩昭那副多年不变的少年脸庞,他面容清俊,肤色苍白,骨骼瘦削,眼神凛冽,和舒作诚记忆中,和梦中的一模一样。舒作诚愣在原地,他的头脑如同一锅沸水,在颅内不停地上下翻滚,他的颅骨承受不来它们,只觉得下一秒便有脑浆溢出。

舒作诚几乎闻到了梦境中的血腥之气。

那腥臭之味让他无比恶心。

舒作诚见了他,下意识觉得那场梦并没有做完,韩昭会马上亮处长剑,出手伤人。他顿时胸口抽痛,腹中绞痛,他想躲避却无力迈动步子,舒作诚后颈发麻,汗毛耸立,冷汗湿透后背,他知道,自己是在怕他。

他怕极了。

韩昭不知道这些,他翻入屋内,小心掩上窗扇。

“如何,顾雁生没有伤你吧。”那人开口道。

舒作诚满脑子都是那人食肉喝血时候的模样,他清楚回忆起那人挑衅又邪恶的眼神,他闻言全身发冷,咬牙颤抖着身子。舒作诚侧过头,勉强装作有镇定的模样,他不敢回复,也不敢再看他。

见此状,韩昭是紧张又不解,他眉头紧皱,试探性问道:“他做了什么?”

见他走进,舒作诚连连倒退数步,他深知之前所经历的是一场梦,也知道这是一场自发而生又无比真实的噩梦,他知道那些都是臆想,却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这种恐惧。

“你怎么了?”韩昭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舒作诚呼吸急促,他退至墙边,身后无路可退,见韩昭还要上前,好不容易拉远的距离转瞬不见,他连忙开口道:“你别过来……你就站在那儿……别,别再往前走了。”

不知是命令,还是在乞求。

“他可是伤了你?”那人眼中闪过怒意。

“没有。”他胡乱搪塞道。

“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舒作诚不知如何解释。

见那人捂着胸口,韩昭心急火燎,不自觉前进一步,关切问道:“你身上可有伤?让我看看。”

“你别过来!”舒作诚失了态,突然对那人大喊道。

他低下头,感受到手下掩着的心脏剧烈疯狂地跳动,痛极之时,他感觉到有一把无形的剑刺入胸膛,同时脑海再现韩昭转动剑柄之时的模样,那利器冰冷进入他的身体,生硬地搅动着他胸前的血肉。

好疼。

好疼!

他站不住,只得蹲跪在桌案一侧。

舒作诚无心思考为何会这么地疼,他恐惧疼痛之时头脑沉重,他再度陷入那场梦境,梦境片段和记忆片段重叠交织着,他疲惫至极,却无法放松警惕。

他心存忌惮,他不安。

见那人一反常态,韩昭心声疑虑,他的喉结动了动,轻声问道:“你在怕我?”

当然是在怕你。

舒作诚没有回他,他待在原地,眼眶腥红,眼中逼出泪水。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境,挣扎了好半天,却全然无用。舒作诚问自己,问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会全身疼痛,并且控制不住自己行为和思想。

他张开嘴大口喘着气,可每一次的呼吸都牵扯了全身的痛楚。

他现下面部狰狞,一定丑陋又卑微。

“我不过来,”韩昭匆忙退回窗边,他安慰道:“你别着急,别怕,你放心,我会不过来。”

他说罢,干巴巴地站在原地,等那人冷静下来。

干等了一炷香后,舒作诚心态稍显缓和,适才勉强能够克服面对他的畏怯,心脏的痛感渐渐消退,却仍旧头痛脑热,他意识到,韩昭此番前来,是来救他的,是来报信的。

舒作诚最终直视那人,主动问道:“我……只记得舒作愉死了,后来就意识不清,再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次醒来之后,便被锁在此地。”

“是,他已被人杀害。顾雁生向外宣称你是杀人凶手,他还称已将你制服,禁足于紫竹院。在真相查明之前不会还你自由。”韩昭道。

舒作诚冷笑一声,道:“如我所料,他这是已经放弃了舒渝非。”

“不错。”

“之前我同你们讲过,他的目标是宁王。”舒作诚低声道,“他无论如何都要当上庄主,所以谁都不能阻拦他。他本是想念及旧情,将我拉入他的阵营,但如今我不愿配合,他也等不得了。”

韩昭道:“顾雁生怕是早早就有了这个计划。”

“他顺利将我陷害至此,定是筹备多时,他今日对我说的那番话,也只是试探和衡量。”舒作诚的头依旧痛着,恨不得拿头去撞墙,“东磬……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顾雁生以安全为由,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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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身保护主母和大小姐,实则是时时监视,无人敢妄动。”

“汤尹凡呢?”

想到那人,韩昭嘴角一勾,道:“他?身边没得旁人帮衬,他能做什么?我让他保持冷静,顺从顾雁生的想法,不要多事。待我来这儿探探风,再另做打算。”

韩昭这么一笑,舒作诚又是一身冷汗。

他似乎再难克服那场梦为自己留下的阴影。

韩昭看出端倪,轻声问道:“你今日……为何这般怕我?”

那人残暴的模样以烙在舒作诚的心里挥之不去,他长吐一口气,缓和自己又显激动的心境,他搪塞道:“没有,不关你的事。不知顾雁生对我用了什么药,我现在也控制不了我自己。”

“用药?”韩昭一怔,他着急起来:“他对你用了药?你不知道是什么药?”

“我神思混乱,意识颠倒,头痛欲裂……还有幻痛……”舒作诚知道自己不得继续说下去,他强忍着疼痛继续说道,“我猜测他对我下了致幻的药物,但我不知是什么。我若言行过激,你多……担待。”

舒作诚不再看他。

“你……”韩昭吞吞吐吐。

“你可否让我看看脉?”

舒作诚听后又是一个哆嗦,他匆忙摇摇头,身体也呈现躲避的姿势,他道:“多谢韩大侠,不劳你费心。”

韩昭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心生困惑,欲言又止,不再追问。

良久,他只说出一个字来:“……好。”

舒作诚不愿在此事上耽搁时间,他继续忍痛道:“顾雁生如愿掌权,现已放松警惕,是你盗剑的大好时机。东磬剑庄在山屿之中筑造了剑室,里面藏有数以千计的名剑,但我觉得,那儿太明显,他不会把赤血剑藏在那里。”

“东磬剑庄在修建时特地建了几间密室,我可以告诉你具体的方位,你听好了:教场兵器室之下,祠堂贡台之后,四象圆假山池中,还有就是……紫竹院内。”舒作诚看向窗户,问道:“你听说过灯下黑吗?紫竹院虽然未有人住,却时常有人照料,他又把我禁足在这儿,说不定也别有深意。”

从韩昭的表情可以得知,他从未听说过这暗室的秘密,更不知这紫竹院内还有一间密室。

“院子里,竹林和石墙间有片一人能过的空地,你从西向东数到的第三块石砖下,那儿就是密室入口。”

舒作诚又道:“但是……紫竹院毕竟空了这么久,那人是否将其改造,我也不得而知。你去查看时,要注意安全,他藏了暗算别人的机关也不一定。顾雁生一定会来这儿看我,他还有话要对我说,在他到来之前,你大可好好看看。”

“是。”韩昭应道。

“你去叮嘱汤尹凡,让他切记,顾雁生的目标是宁王,在宁王到来之前,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颜京墨已去报信,在众人回来之前,让他切记稳住性子。此时那为他要忍气吞声,顾雁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可他对你下了毒。”

“这毒……虽是蹊跷,但不会伤我性命。”舒作诚扶着桌案站起身来,“你先出去吧,我想……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跌跌撞撞前行几步,知觉脚下一软,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舒作诚欲要挣扎,却几乎无用,他知道,自己这是离魂之症再度发作。

韩昭连忙冲上去接住他。

“师父!”

舒作诚知道自己倒在韩昭的怀里,他心下慌乱畏惧不已,却无力抗争。他视线逐渐模糊,连听觉几近隐去,他全身上下的疼痛却依旧清晰,相比之前,加倍肆虐。

他忍痛抗争,再无力计较外界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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