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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下着雨,沙沙的,谬姲在宫中跑,撞上了一名撑着伞的男子。
嬷嬷过来紧张地看着谬姲,抬头看着那紧攥着伞的男子,那人的指尖很白,模样长得实在标志,蹲下身和谬姲目光对视。
嬷嬷也不知道为何这人能出入宫中,正想问些什么,他就把伞从手里递给了谬姲,自己暴露在细雨之下。
“小姑娘,别淋湿了。”
谬姲从伞沿边抬起头看着他,等那人走后,她对嬷嬷小声地说:“嬷嬷,我见过他。”
嬷嬷擦着她头发的雨点,抹了把脸,无奈地说:“公主在哪里见过?”
谬姲不假思索地道:“在父王的寝宫里,我问那是谁,父王说那是索命鬼,可是鬼也长得那么好看吗?”
嬷嬷惊讶于向来稳重自持的王上居然跟公主开这种玩笑:“公主,那可不是什么鬼,听说最近燕国私臣来咱们尤蚩,想必是燕国人。”
一刹那,那嬷嬷忆起刚才那男子的脸,心中不升腾起一股别样之感。
“那张脸怎么在别处见过。”
李行慧廖察觉到不远处的萧鉴的情绪,表情有些不自然:“四哥,王上让我给你带话说,既然是来商议互市的,就不要动别的心思。”
萧鉴眼睛一挑:“他说得没这么轻吧。”
李行慧的确润色了不少的,庞蕴的话原本更冰凉。
李行慧也听说一些边角风声,萧鉴这样一说,她欲言又止:“我当初都觉得那个人是你。”
萧鉴没说话,外面的雨声突然大了。
李行慧低头紧张地摆弄着裙摆,已经做人妻子,为人母亲,在萧鉴面前永远是妹妹:“我便知道,你跟哥哥是为了复仇而来,可是你既然又要招惹王上,偏又要那样离开。”
萧鉴说:“我如今活着站在这里,就是把这条命给庞蕴,我对不起他,可是我不能不报仇,李晔杀了我萧家上下,我也对不起他。”
李行慧盯着萧鉴的后背,雨水在外飘洒,他们这群人的命运从很多年前开始都被践踏得成一瓣一瓣,随着湿淋淋的雨不知道飘向何方。
庞蕴从文宣殿出来,就看见那桃树下站着一人,长身玉立,桃花落在他肩头,粘在发尾,那张脸仍旧美得惊心动魄。
阑序见到不远处“搔首弄姿”的人,陡然停了一下,突然,庞蕴扭过头像是被吓到了:“孤想起还有折子没有批完。”
阑序愣住,连忙跟了上去:“这……燕国时臣挺混账的,听说还被封了个王,奴要不让禁军把他赶走,这样子实在上不得台面。”
这个想法庞蕴也有想过,但是。
“不必了,那个人可不能随便碰,碰了,就是我尤蚩待客不周,打着鸡毛当令箭。”
阑序灼灼地看着他们王上,见庞蕴神情平稳,从倏地见了那人起,庞蕴就一直都很平静。
“是。”
庞蕴紧紧闭着眼睛,他耳边传来轻微的动静,嘴拧成一条线。
萧鉴抹黑着往前,掀开帘幕,有淡淡的月光洒见来,他盯着庞蕴那张标致的脸,咽了口口水,他的手撑在庞蕴脸侧,想就这样轻啄一下,这时庞蕴动了,他睁开眼睛:“你想死吗?”
萧鉴穿过林子的时候,带了点草木碎落在了庞蕴嘴上,他微微偏头吐出去,萧鉴看着还在他唇上,伸出手,定定地看着那个地方,用拇指肚用了些力气抹去。
被这么一蹭,庞蕴的唇立马充血般红了,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猛地掀开了身上的人,他嘴抿住,抿得唇角都白了。
萧鉴松开他,庞蕴自己用手指抹了两下,没松开,反而闭得更紧了。
“滚出去。”
萧鉴轻轻掰他的手:“庞蕴……别那么抗拒我……”
庞蕴回避:“别叫我……这里是尤蚩王宫,不是你的后花园,以为没人拦得你,就可以随意进出……”
萧鉴打量着他的嘴唇,用恬不知耻的语气道;“那你最好将我的腿打断,不,最好将我的四肢都砍了,否则我便是爬也要爬进来,你怎么还不明白,我顶着这样的一张脸,他们不会拦我,毕竟我是萧鉴。”
若是旁人听,会觉得萧鉴的语气像是在撒娇,可庞蕴知道他就是在耍无赖,突然有种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了的焦躁,不由嘲讽道:“你在燕国还不够风光吗?非要来恶心我。”
萧鉴边说边贴着庞蕴往前挪,面带委屈地道:“可是是你当初见了李宜,用我换来的燕国和尤蚩邦交三十年,李宜没用一兵一卒,你就是要放我们离开,你该当场杀了我的。”
庞蕴皱起眉头。
“你都想起来了吧,可你什么都没说,”萧鉴像是怎么也收拾不起来情绪,“我没想过害你,没有一次……”
“什么都没干?利用我得从阳的宝库呢?萧鉴,人不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萧鉴拉他的袖子,庞蕴死盯着他抓自己的手:“你放开我……”
“我的确无耻,卑鄙,你觉得我嘴里没一句实话,是,我是
', ' ')('没有,我亲眼看见李晔屠了我萧家上下三十口,连三岁的小儿都没放过,我早就变得不像自己,一边不能心安理得地爱你,一边不能安生地活下去。”
“所以现在,报了仇,痛快吗?”
萧鉴垂着头,摇摇头:“痛快不起来,杀了他,他们也不会回来,李晔死的那天,我一个人站在南山站了半宿,想起当年我以为带你去燕国皇城最高的地方就可以见到你的家乡,我往下看,已经没有萧府,燕国不是我的家了。”
庞蕴没回答。
“这里也不会是你的归处。”
萧鉴失魂落魄地看着庞蕴,他能感觉到面前人的冷漠,仿佛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不愿意对他多耗费一丝心力,他颓唐地道:“可有这里你在。”
庞蕴噎了一下,而后说:“我已经对你很大度了。”
萧鉴明白了,如果庞蕴要整治他,背地里他早就死了千百次。
萧鉴拢着庞蕴的手,低头放在额头处,发出悲戚的声音:“求你,就算是恨我也好。”
当年他被放走,他甚至没跟庞蕴说一句道别,他从尤蚩回到燕国,押解他的人官兵扔下一匹马就要离开,他朝那几个兵喊让他们给庞蕴带个话,忘了他,他不是回去跟什么小姐成婚,他是随举族进退,此番回去大概率是活不成了,风吹动他的乱发,其中一名官员回头,只留下一句:“走!”
他不疼的时候是不想庞蕴的,可是他那几年没一日不疼的,他心口有道血红的痂,说开就开,毫无预兆。
他是卑劣至极,可是庞蕴把他领上这条路,他自小在宫中长大,而来说说笑笑,把酒言欢,背地里形同陌路,互相插刀不过是常有的事,他习惯伪装,那就是张面皮,撕都撕不下来。
人说千人千面,萧鉴是千人前变面。
只有在庞蕴面前他患得患失了,他对他太好了,他居然还害怕他有一天会厌烦他。
萧鉴也不是故意注意到庞蕴很爱干净,穿衣总是喜欢暗色,而且习惯穿旧衣,端正却不讲究,对人不热络,却对他事事上心。
当初年少,庞蕴回尤蚩那日,他被萧父关在家里,李宜问他:“你喜欢上他了。”
萧鉴好奇:“什么是喜欢……”
李宜没再就这那话继续问下去,抬眼看了看他,说:“你想跟他走吗?”
萧鉴心底是想的,可他没有丢开一切的勇气。
后来密探将从阳的易云公主的行踪查探了出来,他费尽心机重新回到庞蕴身边,他没来由地觉得命运弄人,他有时候想,他若是真是个窝囊玩意就好了,弱柳般地靠着庞蕴,不用去想什么仇什么恨,苟活于世,当个缩头乌龟。
可惜,他就是个被抽了骨头的废物,兜兜转转地和人纠缠,弄得好像很动情,他离开燕国时,李宜跟他大吵了一架,骂他离了庞蕴他什么都不是,没错,他就是。
利用,算计,和那么不纯粹的爱。
有那么一个人把他当稀罕玩意似地看,让他觉得自己不至于跟萧家其他人一样埋在地里都腐烂了。
可等萧鉴抬头看他,庞蕴还是淡淡的:“我不恨你了。”
春去暑往,王都新开了一座酒楼,一年多了,掌柜的永远都在阁楼最好的位置睡大觉,仰面盖了一本快要翻旧的《楚辞》。
今日萧鉴没有像没骨头似的,而是捧着一只猫爪子在摆弄,薛杉见不远处掩风铃摇动,她摸了摸那猫的头:“公子,小公主会喜欢这只猫吗?”
萧鉴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她会喜欢的。”
突然门口的门被人推开,他抬头看见了几名侍女打前,璧孚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皱了皱眉。
这日是庞蕴生辰,他早早地离了宫宴,谬姲抱着一捧花枝,抱着庞蕴的大腿:“父王,父王,谬姲听说今日宫外有烟火,我想看。”
庞蕴摸着她头上新的簪花,压低了声音:“这又是宫外人给你送来的。”
“宫外人”三个字显然让谬姲有些紧张,她瞪着眼:“父王,不可以吗?”
“可以。”
庞蕴拉着谬姲的手,护城河岸边的烟火冲天,漂亮得耀眼,他们混在人群里,身边有百姓的交谈声。
“去年王上的生辰这烟火也是响起了半宿,可真是漂亮。”
“据说是折禅楼的老板一手经办的,去年也施粥赈灾了,真是个大好人。”
“听说他多修桥,多补路是给家中人祈福。”
庞蕴听见那个名字,突然一簇烟火往上蹿,零零落落,他抬起头,突然看到高处,一男子默默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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