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之行(2 / 2)

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抱住了我父亲范建,轻轻的吻他身上的每一处地方。他很快安静下来,用我喜欢的方式安慰我,他知道他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舍命也要保我下来,我一而再再而三告诉他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不应该只是围着我转。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他爱我是这个世界序列的一环,而我爱他是致命木马里无解的病毒。

我作为错误的因子,是注定要燃烧着呼啸着向着最深的深渊滑落的;我是无法被拯救的、注定消亡的;我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在黑洞面前我是白矮星,如果这世界也有上帝,我是宙斯肩上站着的雷电。

而我的父亲是陌生岛屿的居民。

他站在1971陕南大运河流通的山村门口。搬着一张木凳子小心翼翼地剥着毛豆,四岁的范思辙用新长出来的牙撕扯着一张深红色的糖纸,在他父亲身边像只小狗一样爬着——我仿佛看见他的手掌里飞快地跳跃着美丽的绿色。

他站在古罗马斗兽场的观众席。衣着华丽,行为古怪。他很快的下注了,眼睛疯狂的转动着,贪婪浮现在他浮肿的脸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站在我经过的每一个街角。有时候戴着手表,有时候提着书包,有时候坐在车里,有时候停在岸上。

他卧在床上。将我搂在怀里。

2008年北京世博会。

我已经确定那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的一切。因为我的泪水飞速滑过我的脸庞,将我的全身都浸湿了。我切身感受到父亲的微不足道、他死了就不会重生了、他死了就再也不能重新来过了、他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了,他和世界上所有人的一样,但是不!我可以死,我可以让他为我伤心,因为我们还会相见不是吗?我亲吻他的时候那个人真的是范建吗?我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是不是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都一下子变成冷冰冰的数据?我永远也见不到我的双眼看不见的东西,我父亲的头发白了,我在这里究竟度过了多久?难道只有我们拥抱的时候我才能确定他是真实的吗?如果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计算器,那我的父亲范建就是那毁灭一切的木马病毒。他让我陷入疯狂、陷入荒谬、陷入自证的漩涡,我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对任何人胡作非为,唯独不能对他那样。

六个月后庆帝死,新城荒凉。范府举家搬迁,我和弟妹们留在京都。同年北齐来犯,四顾剑病亡,我父亲在山崖修养,思辙的行当于全国上下铺开。三皇子上位,新生儿多如繁星。后来我与婉儿的第一个孩子在危难中出生,我也当上父亲,留了胡子。范建听后从修养中前来看我,他拄着漂亮桃木拐杖,头发盘得干干净净。我愣愣盯着他,感觉他病、老、弱,骄傲、有城府、但正直。他依然是我爱得如痴如醉的模样。

而我胆怯、狭隘、阴毒,被命运捉弄得毫无还手之力。

川历八年我父亲与姨娘在院子里去世,思辙爱妻诞下双胞胎,若若也离开我前去无人之地试炼。神庙荒废,蛛网、蝙蝠漫天飞舞,我去东宫烧了我娘留下来的画像,送五竹进入休眠模式,他至少会再沉睡三百年;其实世上本就不存在神兵,人有了野心,芦苇也能毙命。我撤了户部侍郎的职位,宫中此后再无人姓范。然而我的死亡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父亲葬在山脊,我留了他常戴的玉佩在身边,直到我儿范良成年才教给他。

我想起父亲臂弯的温度,他在我的身边沉睡时世界的雨水都向我落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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