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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孙哲平站起身来,双手撑住桌面,一双眼睛径直对上了了孙父犀利的目光,毫无畏缩与避惧,一字一顿地开口:“我,要,回,荣,耀。”
“不行。”孙父冷笑一声,镜片后的目光更尖锐两分,仿佛能将他每一寸的肌肤血肉都剖析开来一般。
孙哲平依旧撑着桌面,抬起的剑眉无端生出一股威压来,生生将孙父向他袭来的压迫感顶了回去:“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孙父一抬眉毛,冷笑道:“这由不得你。”
孙哲平不为所动,近乎执拗地迎着父亲的犀利目光扬起一个笑来:“你拦不住我。”
“七年之前你也这么说。”似乎对孙哲平的回答早有预料,孙父索性将手中钢笔旋上盖子,抱着手臂,向后倚进椅背,好整以暇道:“但是你最后还是回来了。”
“可是我要走的时候,谁都挡不了我的道。”孙哲平耸耸肩,脱下身上的西服外套和西装马甲随手搭在了桌上,撸起衬衫袖子,转身向门外走去:“七年前你挡不了,今天你也挡不了。”
孙父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你这是在向我示威吗?”
“不。”孙哲平没有回头,只微微一笑,“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罢了。”
“你的手好了?”看着孙哲平的背影,孙父的目光突然落在他依旧缠着绷带的左手上,冷硬开口:“你觉得凭你现在这样,会有战队要你么?”
“总会有的。”似乎一件心事了却,孙哲平轻松地向后挥了挥手,旋即走出门去:“就算没有,我自己组也会回去的。”
走出遍铺绒软地毯的办公室,孙哲平的皮鞋跟敲打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大楼顶层空阔明亮的大厅中来来去去地回荡。正是春深,窗外料峭却也不能同阳光一般透过薄薄一层玻璃窗,于是最后微微拂过孙哲平裸露在外的小臂的,也就只有中央空调吐露出的丝丝暖风。
孙哲平的口袋里装着他的帐号卡。
钟叶北给的帐号卡名字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技能点的分配也不尽如人意,只是一身装备着实不错,因而孙哲平在柜子底层翻找出了自己在很久以前建立的小号,将玩蛋小超人身上的装备一一转移到了自己仍未满级的小号上。
当年在他与张佳乐成名之后,再进游戏便颇需要一些工夫。大号自是不能再用,在二人建小号时,他一时脑热所取的“落花狼藉”的典故便被张佳乐翻找了出来。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佩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李后主的词字里行间自然都是丝丝缕缕的惆怅,下半阙的闺中怨词自然也被张佳乐当作把柄抓住,嘲笑了他许久。
然而落花狼藉、诗酒阑珊与闲散春日、醉梦笙歌,却是他少时所求而不可得的,封藏于心的愿景。
他所求的,除却燃烧着他生命的荣耀,不过再就是一份闲适安恬。
而今想来,与张佳乐所度过的那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日子,却是他所求生活的全部——为梦想而奋斗,然而却又拥有着一份安宁快乐的日子,一个值得全心信赖的伙伴,一个有幸两情相悦的恋人。
那日张佳乐给自己的小号取了个“浅花迷人”的名字,还非要让孙哲平将他的小号命名作“闲花春叶”。孙哲平想了又想,终于还是点头应承着的同时,手上打下另一行字:
再睡一夏。
春日长,有闲花落地,落花狼藉,更有乱花扰眼,浅花迷人。
然而他却只想在阳光烂漫而花疏荫重的夏,摒却所有的花朵纷繁,只抱着一个人,好好地睡到秋意深浓。
往矣往矣,休矣休矣。
孙哲平按下电梯按钮,看着显示屏上银白的数字一路从1开始跳动。
往者不可鉴,幸而来者犹能追。
幸而他那经过数年不间断复健的左手不再同以往般僵硬疼痛,幸而他最终接受了钟叶北的请求重新登上了游戏,幸而他还有一个虽然尘封却并未遗忘的小小火种……
幸而他对荣耀的爱依旧健在。
那夜,打开电脑,登陆游戏,在短暂的因离开太久骤然回归而产生的不适应感消退之后,潮水般涌来的是深浓的熟悉与眷恋。
如他所料,荣耀于他,便是一旦沾染,就再也摒弃不掉的。
慢慢地转动着视角,反复重温着那一份久违了的、血管中来回滚动的蠢蠢欲动的激情,孙哲平忍不住在电脑前坐了整整一个通宵。
清晨时候,迎着窗外缓缓升起的橘红色日轮,他轻啜了一口手边的金银花茶,冰冷失温的茶水在舌尖翻搅出一丝丝的苦来。
自当年他与张佳乐拉帮结派成立战队、各项事务逐渐走上正轨之后,身为职业选手保持状态的自觉,他便很少再熬夜。
印象最深的一次,还是第三赛季季后赛的一天。
前一日他们刚以大比分在半决赛客场战胜了微草,可张佳乐却依旧闷闷不乐。
虽说张佳乐的郁闷不爱搭理人是从对霸图的主场比赛结束之后就开始的,然而在对微草的客场比赛结束之后,那股子郁闷劲简直实体化了一般,映得他一张白皙的脸泛着惨绿,引得方圆三米内几乎无人敢于靠近——在个人赛第一场中,被刚刚出道的微草新人王杰希以30%的血量优势战胜,更在团队赛中被微草BOX-1而发生失误最终被微草抓住机会集火下场,最后全靠孙哲平一挑三艰难挽回战局,张佳乐的怨气也不算平白无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