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灯镇,白羽堂口。
瓢泼的雨滴在乌云下连城一条线,倾泻在水灯镇上空,暗色的乌云压得很低,阴沉沉一片。
配药房。
除了配药房的王掌柜之外,还有几个郎中也过来,纷纷给躺在床铺的陈庆问诊。
每个郎中上前查看,都摇头离开。
赶过来主持局面的王祥,喝问几个郎中,“陈香主的伤情如何?”
王祥就在两里外的码头当值,几步路就过来了。更何况,王祥也是个年轻人,加上他这个水灯镇的香主机会,还是继承自陈庆。
过去一年里,王祥很佩服陈庆。互相往来还算勤快。
郎中们纷纷摇头。
“陈香主伤到了脏腑,肋骨也断了两根。”
“这都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中了剧毒。毒素已经扩散全身,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老朽行医半生,也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剧毒,实在能力有限。”
“……”
王祥屏退一干郎中,回到床铺边,看着陈庆全身流血的伤口,还有长出来的脓疱,很想去搀扶,却不知道如何下手,不由感到一阵鼻子发酸。
“庆哥,你坚持住。堂主已经去古婆村善后了。我已经派人去县城,请最好的郎中的来!一定有办法的。”
咳咳。
陈庆在咳血。
每咳一次便牵动身上的伤口,导致鲜血流的更快了。那些浓疮里流出来的脓液也更多些。
王祥也顾不得陈庆身上恶心的伤口,上前隔着衣服轻抚他的后背,“庆哥,你别激动,别激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堂主去了古婆村……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王祥没再说什么,似乎也不在意自己的伤情,只是吃力的侧过头,一双涣散的眸子看向大门外,隐约带着某种不甘……还有期待。
过不多时,他听见院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眸子立刻变的明亮起来。
随即,雨荷抱着个小被褥,冒雨冲了进来。
陈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忽然就挣扎着坐直了身体,嗫嚅着嘴唇道:“雨荷姑娘……是否……”
雨荷上前蹲下身,打开潮湿的被褥,示于陈庆,“陈香主,小公子无恙。”
陈庆瞪大着眼,看到被褥里躺着个不到一岁大的婴儿,没哭没闹,瞪大眼睛看向四处,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十分的好奇。
陈庆松了口大气,伸出染满鲜血和脓疱的手,想去触摸婴儿可爱的脸蛋儿。倏忽又想到什么,中途收回了手,捏紧拳头。
他忽然抽泣落泪。
他知道自己中了尸毒,生怕把尸毒传染给自个的孩子。
便是孩子就在眼前,也触摸不得。
好一会儿,陈庆的情绪才有所缓和,满脸期盼的看向雨荷,“营地的其他弟兄可活下来了?”
雨荷不忍撒谎,摇头,把地窖里的情况都说了一遍,最后道:“这是一般侠肝义胆的兄弟,男人把妇女孩童护在里面,妇女把孩童护在最里面。五十多个子弟,用生命保下了小公子。”
陈庆忽然耷拉下脑袋,掩面,“营地一百多个兄弟,就都死了!?”
“都死了……啊!”
随着一声悲呼发出,陈庆忽然嚎啕大哭,“我是个罪人呐。本以为我兢兢业业做着脏活累活,总会做出业绩来的。不想……到头来都没了,跟着我的兄弟都死了。
我承诺过他们的,他日我若高就,一定带他们吃香的喝辣的!
没了,什么都没了。我还想给这小家伙挣个好的未来,如今也没了……
我陈庆,这辈子都是失败的!”
王祥听的无言以对,鼻子酸酸的,很想安慰什么,却不知道如何言说。
而雨荷则让人过来烧起火炉子,给小婴儿取暖,另外叫人拿来干净的被褥给小婴儿换上。一番捯饬下来,小婴儿舒坦了许多,脸上露出了笑容。
许是这一抹笑容感染了陈庆,抚慰了陈庆的伤口,让陈庆变得坚强。他停下了哭泣,一边笑一边掉泪。
雨荷觉得陈庆的情绪恢复了不少,才继续开口,“那俩个怪物已经被堂主给杀了。等堂主处理好古婆村的事情,就会赶回来。
对了,我已经让人去通知陈青狼门主了。陈庆你要坚持住。”
陈青狼……
这三个字,让陈庆变得更加坚强。
他终于收起了哭泣,抹去泪水。
嗯,他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这个样子。
他还期待,父亲知道自己的情况后,会过来看看自己。
“陈庆,趁着现在时间还早,多看看小公子吧。我让人去给小公子做米糊了,一会儿你可以喂给他吃。”
陈庆感到不敢置信,“我可以喂他吃吗?”
雨荷道:“只要不接触,就没事。”
陈庆大喜,“谢谢。”
过不多时,下人送来米糊。还有调羹。
雨荷把瓷碗送到陈庆的手里,“你来。”
陈庆看着满手的鲜血和脓疱,还有异味,有所犹豫,“可是,我的手很脏啊。”
雨荷道:“但你是小公子的父亲,没有什么,比父亲喂食更加温暖。”
得到雨荷的鼓励,陈庆这才鼓足勇气接过瓷碗,用颤抖的手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温热的米糊,一点点的送到小婴儿嘴里。
小婴儿吧唧着嘴吃下米糊,然后冲陈庆瞪大眼睛,还露出笑容,“咿呀呀”的发出声来。
婴儿笑的那么开心,陈庆的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多么好的婴儿啊,可惜……自己是最后一次喂食了。
雨荷笑道:“你看,小公子很喜欢你呢。”
“是啊,他很喜欢我,还在笑哩。”陈庆笑的跟一个得到了心爱玩具一般的孩童似得,赶忙哆嗦着手继续喂食。
吃完半碗米糊,小婴儿便不吃了,而是闭嘴摇头。
陈庆很想多喂几口,可小婴儿就是不吃了。
好几次米糊都溅射在婴儿的脖子上。
陈庆便不再投喂,而是拿起调羹自己吃起来。
大口大口的吞咽。
把碗底的残渣都用舌头舔干净,然后翻转过来展示给小婴儿看,小婴儿开心的笑了。陈庆也笑了。
就这时候——
“庆哥。”
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
听到这声音的陈庆浑身大震,鼓足了勇气才抬头去看,只见阿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大门口。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
然后阿薇“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快步冲到床前,跪伏在地,嚎啕大哭。
她想上前去拥抱陈庆,却被王祥拉住,“庆哥中了剧毒,不能肌肤接触。不然会感染。”
陈庆也强忍着去拥抱这个女子的冲动,许是因为女子在场,陈庆表现的坚强而淡定,“阿薇,我对不起你。答应过风光迎娶你过门的,如今也食言了。以后,留下你们孤儿寡母……小家伙就只能拜托你抚养了。等他大几岁,你便把小家伙寄养给堂口吧。你还年轻,而且我们的事情也没几个人知道。你再找个好男人嫁了。这乱世,女儿家的若没个依靠,过活很难的。”
“庆哥!”
阿薇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好啦,就这样。我还要留着最后一口气,等堂主回来。”陈庆挥挥手,示意王祥把阿薇带出去。
阿薇显然没走远,就在门外的屋檐下,抽泣落泪。
直到,谢安归来。
踏入配药房的时候,谢安看到了蜷缩在屋檐下抽泣的阿薇,还有旁边的赵山。谢安冲两个人点头致意,然后进了房间。
只见陈庆半躺在床榻,全身脓疱流脓,鲜血淋漓,脸蛋儿都溃烂掉了,模样分外吓人。
显然是中了尸毒,而且比韦典的要严重的多。
谢安打开气感,只觉陈庆的活气已经犹如头发丝一般微弱了,可以说是气若游丝,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虽然谢安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但亲眼看到的时候,心头还是挺不是滋味的。
“陈庆,你还有什么遗言?说出来,能办的,我都办。”
陈庆不顾王祥的阻拦,掀开棉被,用尽力气爬下床,一头磕在地上,“谢堂主救我妻儿,大恩大德,我陈庆此生无以为报!
我陈庆命贱,死了也只怪自己能力不足,没什么可惜的。可是……庆唯独放不下自己的妻儿。恳请堂主照拂!”
谢安心头动容,一口答应,“好。我会努力让你的妻儿回归陈青狼的家里,陈青狼若是不养,我白羽堂来养!”
陈庆泪流满面,“谢谢,谢谢!”
“还可有其他遗言?”
陈庆抬起头,看向门外的滔天雨幕,似乎在等一个人,可终究没等到,“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堂主转告家父,就说……儿子,终究让他失望了。”
谢安:“好,我一定转达。”
陈庆抬起头来,慢慢的扶着桌椅起身,走到窗户边,吃力的抬起头,看向外面的雨幕,然后笑了,“弟兄们,庆,对不起你们。你们终究错付了啊。很快,庆就下去陪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