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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祖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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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往后,一行人顺着水路,再往南去。

青娘子告诉容玉和梅寄江,随着开春,将有大批南江锦缎被运往北面皇城,想来那恣意妄为的水匪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容玉认真听,悉心记。

他很快迎来了一个惊喜。因青娘子发信,说到有一个新加入的琴修小友在,所以容澜比此前定下的时间更早与诸人会和。

听青娘子说,容道友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凡人妻子,两人成婚多年,感情甚笃。

容玉粗略算算,想:祖母如今已经三十岁了。

青娘子又提到,可惜容道友夫妇始终有个遗憾,就是没有孩子。

容玉心想,这个遗憾最终会得以满足。按时间来看,爹爹已经快要出生。

容玉抱着一种期待的心情,盼望祖父到来。同时又可惜,觉得如果自己能有机会去见一次祖母,该有多好。

一月底,容澜加入找寻水匪的队伍,也听了几次容玉弹琴。

最先那一次,他显得很惊讶,询问容玉的内功心法是从何而来。

容玉心中紧张,知道这是祖父看出了自己的家学渊源。

但容玉还是只拿从前告诉青娘子的那一番话回答:无意中见到,抱着尝试的心态修习……同样的话说了几遍,容玉已经不像是最初那样紧张。

容澜听了,若有所思,没有追问。

他指点容玉修琴。其中诸多关窍,容玉年少时都听阿兄说过。但容清一样是旁人口中的天分甚佳,从前教容玉,容清时常无法理解容玉为何不懂。

容澜则不同。他是个很好的老师,总能轻易看出容玉问题所在,再针对性指导。

往往几句话下来,就让容玉茅塞顿开。

他的修为依然在土匪联盟中垫底,但与过去情形相比,已经有了长足进步。

容玉因此欣喜若狂。

此外,就是梅寄江。

那天在庙外醒来,容玉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枕在梅寄江肩头。

青娘子用一种促狭的目光看着两人,梅寄江一张俊脸在青娘子的目光中红透,匆匆说了句“我去喂马”,就从梓树下逃离。

容玉看着他的背影,忍俊不禁,心头泛起细细密密的甜和酸。

青娘子鼓励他,说既然此前的郎君不是良人,那如今遇到心动之人,莫要错过。

容玉感谢青娘子这番话,同时,却自问:我对梅寄江算是有所思慕吗?

容玉也不知道。

若这是思慕,未免太简单、随意。

在孙老爷家住的那些时日,他是会去找梅寄江喝茶吃点心,也会看梅寄江在院子里练剑。

在这广袤天地里,梅寄江是唯一一个和他怀有一样秘密的人。哪怕两人曾有不欢而散的时候,容玉也承认,自己面对梅寄江时,总有一种难言的亲近感。

但容玉又会想:我“思慕”梅寄江,是因为梅郎甚好,还是因为此前和谢雪明的赌约?

为了赌赢,为了离开,他急切地爱上另一个人,急切地想要得到自由。

容玉不愿意这样。

此外,若是他和梅寄江最终回到百年之后,重遇谢雪明——赌约中说了,谢雪明放容玉离开的前提,是他与那思慕容玉的郎君做些什么,对方却能坚持本心。

谢雪明、梅寄江……

光是把这两人放在一处,都让容玉面色难看几分。

他忽而明白了谢雪明的险恶所在。

难怪谢雪明可以轻松与他说定,不在意天道责罚。

倘若容玉爱上一个人,而这份“爱”的结果却是让谢雪明将对方拖入欲望泥沼,他还敢去爱吗?

容玉清晰地、肯定地想到:不。

他不敢。

连继续往下想,都觉得痛苦不堪。

这日,随着天渐暖,一行人开始在荒野林中歇息。

人群之间点燃篝火,容澜和容玉一起弹琴。

一曲合奏结束,容澜转向容玉,微笑道:“如今,小友的琴声,已经可以挡得住品阶高些的妖兽了。”

容玉惊喜。

他看容澜,而容澜脸上还是带着一点笑。青娘子在一边打趣,说:“老容啊,你这两天是怎么了?时不时就对着东面发呆,难道就那么思念嫂子?”

容澜闻言,大大方方地笑一下,说:“是啊。”

土匪联盟中的一群人顿时一阵嘘声。

容澜睬也不睬,笑道:“我家阿竹有了身孕。都说前三个月,不好宣之于口。否则惹恼了孕神,反倒不美。如今三月之期已过,是可以告知诸位好友——过上几个月,记得去我家喝满月酒。”

这下子,嘘声变成一阵恭喜声。

在场诸人都是至交好友,他们最清楚容澜夫妇有多么期盼子嗣。如今容夫人有了身孕,对容澜来说,是多年心愿得以实现,诸人自然替他高兴。

容玉是心情最特殊的一个。

他又开始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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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心中激动,想:阿爹是祖父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与祖母所生的孩子。

在许久之后,身为凡人的祖母寿命走到尽头,祖父还依然在青壮之年,终于纳妾,生了小叔。

换言之,祖母腹中的,就是阿爹了!

容玉的眼睛都是亮的,渴望自己能在这一场特殊经历中见父亲一面。但转念,又记起,早在阿爹出生之前,谢庄主等人已经擒住水匪。

容玉顿时失落。

但这毕竟是好事。他随大流地道恭喜,笑眯眯地听容澜用一种很不经意的炫耀语气提起“阿竹”。随着祖父的话,容玉在心里畅想着祖母的模样。

一直到人们安静下来,逐渐陷入梦乡,容玉唇角都有微翘。

他闭着眼睛,倚靠在一块树枝上,就这样睡下。

睡到一半儿,身边有动静。容玉惊醒,见梅寄江在自己身侧。

并非危险,却还是让容玉一个激灵,浑身紧绷。

梅寄江原先神色淡淡,看容玉这样,反倒情绪多了些,问:“容道友,你已经避着我许久了,为何如此?”

容玉大脑空白。

梅寄江试探着问:“可是因为那日我告诉你的话?你往后回神去想,心里也觉得,那郡守家的子子孙孙合该一样被斩首示众,觉得师尊不该救我……”

容玉一愣,急急说:“怎会如此?”

梅寄江反问:“那是为什么?”

容玉心颤了一下。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过了会儿,容玉叹口气,说:“你随我来。”

两人相继从树上跳下去,往一边走,到了一处溪边。

容澜是比容玉高明许多的琴修,所以容玉不觉得自己可以在祖父面前班门弄斧、布阵隐蔽声响。还是如今这样,走得远些,更为妥帖。

他们在溪流边寻了一块石面坐下。

坐下之后,容玉看着梅寄江,心里又是一颤,觉得此刻的梅郎,与那夜梓树下的梅郎何其相像。

他静了片刻,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

假若说了,无异于把梅寄江拖入自己的苦惑。但若是不说,梅寄江如今却来问了……

梅寄江始终注视他。

被这样一个俊秀郎君全神贯注地看着,容玉的面孔有些许发热。

他带着点茫然,想,自己会这样,或许的确是有“思慕”的。

但这不就更不能说了?

梅郎是极好的人,他不能把梅郎扯入那一滩泥沼。

容玉最终道:“那日你我加入屠匪联盟,我心有预感,知道往后一定会再回百年后。那至少在此之前,我不想和百年后再有牵扯。”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回答。

容玉拿出自己在青娘子、在容澜面前锻炼已久的功力,好让自己面色不动、斩钉截铁。

可梅寄江看他片刻,却说:“说谎。”

容玉瞳孔骤缩。

梅寄江淡淡道:“容道友,你尚未发觉,每当和青娘子、容前辈说起你我来历时,你都要用左手拇指摩挲中指指肚。”

容玉一愣,低头,看自己的手。

……梅寄江说的没错。

梅寄江问:“所以不是这个原因,又是因为什么?”

在梅郎的话音下,容玉有一种被全盘看穿的窘迫。

他几乎想要就这样逃走,但梅寄江的声音又和软下来,说:“容道友,其实那日,我听到你与青娘子讲话。”

容玉屏住呼吸,喉间干涩。

梅寄江问:“是因为这个吗?”他看容玉一会儿,分辨着容玉的神色,慢慢说话,“……大约是了。”

容玉颓然。

他盘腿坐在原处,颇有种年少时在本该练琴时看话本,被阿兄抓包,于是被阿兄提溜到宗祠训斥的感觉。

梅寄江看容玉垂头丧气、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反倒叹了口气。

他问:“我原先想告诉容道友,只要你我心怀磊落,那旁人误会,便让他们误会去吧。”

容玉:“……”

他又有怔忡。

容玉后知后觉。

他反应过来:对啊,自己从来都只想着自己对梅郎如何,可还有一项很重要的事情,是梅郎对自己如何。

梅寄江说,他“心怀磊落”。

他心若高山月,葱岭雪,并不会因人间情而停驻。

容玉想,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哪怕他们真的再次见到谢雪明,也不会发生什么。

而自己这一刻心中的酸涩,可能只是一点……

容玉也不明白了。

他微微笑一下,对梅寄江说:“梅道友说得对,是我此前着相。”

梅寄江洒脱一笑,说:“好,既然这样,容道友可莫要再避开我。”

容玉看着他,点头。

往后一旬,容玉果然改换态度,时常与梅寄江同进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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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是年轻一辈,梅寄江是被谢庄主夸赞过“少年英才”的剑修,容玉则是被容澜说过“若你这般修行下去,假日时日,定能有所作为”的琴修。他们结为好友,理所应当。

知道容玉手腕上有花印的只是少数人,青娘子是其一,但在大多数人看来,容玉只是寻常郎君。

他们和容玉一起骑马,喝酒,吃肉,也赞叹容玉看起来文弱,可上马飞驰时,自有一番飒然风度。

容玉听了这话,爽朗一笑,说:“再喝。”

他还额外找过青娘子一次,向她表明,自己和梅郎是“坦坦荡荡”的好友。

青娘子听了,先怔而后笑,说:“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

容玉总觉得青娘子还有什么深意。但鉴于自己前次和青娘子说起此事之后,心乱良久,这一次,容玉决定不多追问。

到中旬,几人到达吴洲。

吴洲有百里桑田,人人养蚕织丝。

屠匪联盟拿着谢庄主的帖子,开始拜访城中商户,询问他们预备在三月、四月如何行船,想要以此找出水匪的目标。

容玉私下里和梅寄江说:“这一回,大约就是决战了。”

梅寄江说:“想来是的。”

谢庄主等人一番分析,最终将目标定在三家商户的船上。

到了二月底,屠匪联盟化作三个队伍,分别上了三家船只。

临走前,容澜还请城中镖局帮忙寄一封信回家,向妻子阿竹报平安。

之后,容澜匆匆上船。

要逆流而上,一是凭风,二,就是凭借桨橹。

容澜教了容玉一首新曲,说是可以减轻船的重量,让船夫们轻松些许。

容玉学着,弹了一盏茶工夫,就觉得自己经脉要被抽干。

容澜见状,笑一笑,说:“多练练就好。”

容玉便暗暗立誓,往后定要勤学苦练。

这样一来,又过了一旬。

直到三月中的一日,阴云密布,沅江浪涛滚滚。

谢庄主等人凝重说起,那水匪头子惯爱在这种天气下作乱。

一行人听过,警惕。

到了深夜,竟真的被谢庄主说中。有另一条船迎面而来,行到商船边,抛出钩锁,将商船勾住。

船身动荡,商船上的船夫们躲入舱中,屠匪联盟的修士们迎战上前,容玉也在其中。

谢庄主、青娘子等人并不在这条船上,但有容澜相护。

用诸多修士的话来说,这艘商船防守有余,进攻却不足。

交战良久,修士们齐心协力,奋勇杀敌,水匪们节节败退。

修士们正振奋,却见水匪头子从舱中出来,挟制着一个女郎,叫道:“容澜!你且看,这是谁?”

容澜目光落去,目眦欲裂:“阿竹!”

容玉心头一震。

祖母?!

另一条船上,水匪头子大笑:“当日我去容道友家做客,容道友却不在,只有嫂夫人一人。既然如此,我便请嫂夫人来船上做客,也好让你们夫妻相见!”

屠匪联盟百般愤恼,偏偏投鼠忌器,不敢再动。

容澜暴露在水匪们的目光之中,容玉却还在暗处,可以弹琴。

奈何这一次,琴声未起作用——想来,是水匪的船上一样放了抵御阵法。

水匪头子冷笑一声,命令属下:“还不快做事!”

这做事,其一,是搬空船上锦缎金银。其二,就是抓了船上诸多船夫,然后扬长离去。

不巧,容玉也被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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