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卡莫隆与王城贝纳一样,是位于塞珀利亚内陆的一座城市,但不同于深居西部的首都,这片不算大的王室领土向南与沿海的玛托相邻,向东则紧挨着边境城市帕斯拓罗。总而言之,如果是想出海或是要去邻国佩伦看看,新住处的位置堪称方便,但要是打算来回一趟王城,花上的时间就要比过去多得多了。
利戈亚倒也不想频繁出现在贝纳城的大街上,以免增加遇到雷纳托的机会,但在听说日渐年迈的外祖父因为常年出海落下的旧疾频发之后,他还是会尽可能地寻找时间回去探望外祖母他们。
负责管理庄园的管家是骑士出身,对利戈亚的要求堪称苛刻,他几乎每天都要接受涵盖马术、体术、射击等的各种课程训练,除此之外,贵族礼仪和自然知识也不能落下。利戈亚曾不止一次头顶炎炎烈日满脸汗水地想过放弃,但每当内心退缩时,他仿佛又看见母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随后在“要活下去”的信念中咬牙继续坚持。
某一天,利戈亚训练完射击从林场回来,在会客厅遇见了正和管家闲谈的费德里可。是又有任务要交给自己了吗?他的心中有所猜测,抬起手轻轻敲响房门示意,管家目视利戈亚走进房间,向两人行了一礼后便先行告退。
离开王宫已有一年,无论是出于必然的合作还是偶然的相处,利戈亚和费德里可的关系都比曾经融洽了些。两人在长桌的两侧分别落座,费德里可将随身带来的羊皮纸在桌面上展开,上面绘制的是一幅航海地图。
利戈亚曾听母亲讲述过在她的故乡南岛流传已久的故事,如今亲眼目睹完整的海图,这些笔墨记录的海陆轮廓逐渐与印象里的传说片段交叠,不过此时此刻,呈现在眼前的一切则要更为直观。
传说在文明诞生之前,天神曾为地上落下三滴眼泪。第一滴泪水汇聚成海洋,后来的人子名其为生命之源“佐威特”;第二滴泪水落入海中,自其中诞生了海中生灵与三尾人鱼。
起初,人鱼三姐妹白日与游鱼作伴、夜晚向月轮献歌,但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她们逐渐厌倦了水下一成不变的风景,于是浮出海面向天空情愿:母亲,可否赐予我们造物的权力?
她们自风与雷声中寻得应答——可,但不可予其智慧。
于是人鱼们从海底托起岩砂,这便有了造物的沙盘;她们又用珊瑚捏造躯壳、珍珠点缀作双眼,陆上三国的子民就此降生。
天神的第三滴泪水为惩戒而至。人鱼的小女儿对造物们心生怜悯,取下自己的三枚鳞片私自给了“人”智慧,天神的眼泪化作洪流洗遍沙盘中的花草与泥浆,南之国的土地也因此与大陆分离,漂流至佐威特海的另一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从此,小人鱼与姐姐们再不得相见。
和民间的传说大致相符,佐威特海西北方向的大陆被塞珀利亚和佩伦两国划分,南岛之国奥弗兰则与它们隔海相望。
“佩伦向南岛发起远洋战争后,如今的奥弗兰北部地区已经快要彻底沦陷了。乔瓦尼·荣勒……不,可怜的父亲恐怕现在还‘卧病在床’呢。塞珀利亚在雷纳托的实际掌权下,虽然靠着向佩伦出口物资获利不少,但那群北方人的野心太大了,连我们的边境也被他们屡次试探!可兄长对这件事竟然没有任何表态的意思……”
费德里可用食指点上被墨水勾框出来的一片北陆地区,同色的笔迹在旁边空白处隽秀地写着“佩伦”字样。
“不过这也是我们的机会,于公于私,我都无法容忍王国受那群贪婪的侵略者垂涎。”
他的指尖划过海面,最后在“奥弗兰”的字样上停驻。
“月底左右,佩伦的一艘战舰‘燕隼号’会停靠在奥弗兰北部的帕尔恰殖民港。这艘船上有我安插的一名卧底,我需要你去南岛提前准备接应,任务本身不算困难,你只要顺利把资料带回来就行,但风险还是有的,行动时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
利戈亚点点头,他看着费德里可的食指又从塞珀利亚的玛托开始,在羊皮卷的海面上划过一条弧线,重新落到了奥弗兰的帕尔恰上。
“我已经给你买好了船票,客轮‘珍珠号’后天会从玛托出发,预计月中之前就能到达帕尔恰港。在等待战舰进港期间,你在奥弗兰的一切开销由我事后报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费德里可的余光看见利戈亚的眼神亮了亮,他接着又交代了碰面的酒馆名字和位置,以及卧底的外貌特征、接应暗号等。
两人交谈时,管家养的布偶猫从壁炉旁的软垫上跳了下来,走到长桌边来回踱步。在猫尾不知道第几次无意间碰过自己小腿后,利戈亚弯腰伸手将它轻轻抱到腿上,同时向费德里可表示自己还有在听地点了点头。
费德里可无奈地望向坐在对面的一人一猫,犹豫片刻,再度开口补充。
“对了,这次任务完成后,你就不用每天都训练了。除此之外,我会让管家先给你休个假,你可以离开这里好好放松放松,秋收时记得回来就行。”
“离开这里?我可以离开卡莫隆城吗?”
“可以,你想去哪里都行。嗯……比如这次的目的地帕尔恰,其实是你母亲的故乡。”
费德里可刚说完就觉得失言了,先不说做完任务又让人回去有没有意义,利戈亚真的想从自己口中听见母亲的消息吗?他抿唇看向对方,好在只看见他的弟弟难掩内心激动地上手给猫顺了顺毛。
“费迪……无论我去哪里,我都会在一日三餐前为你祈祷早日打败雷纳托的。”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费德里可松一口气,不过轻松的心情很快又变得复杂起来。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叫过小名了,印象里还是小时候和雷纳托玩在一起时能经常听到这个名字,而他则会相应地称呼兄长为“雷诺”。
然而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不仅是他们两个,还有……费德里可抬起视线,利戈亚正在长桌的对面专心致志地和猫咪玩着,那双继承自父亲的蓝眼睛正闪动着柔和的光彩,火红的长发则与他的母亲如出一辙。费德里可还依稀记得“涅琳”这个名字,伴随那个午后得救的记忆偶尔会一并闪现在他的脑海中,有时他不免设想,如果自己当初再多做些什么,这对母子的未来会不会能有所改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然而逝者永不复还,或许他只能向生者叩求一丝慰藉了。
……
珍珠号漂浮在夏夜的海面上,船上灯火通明,随客轮前进照亮着周身的一片海域。六月初的气温已经不算低,船客们用过了晚宴大多不急着回房,而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也有人会将视线掠过整个餐厅,从人群中觅得自己心仪的舞伴,随后两人携手伴着乐声踏进房间中央的舞池。
利戈亚靠着舷窗,没什么参与想法地旁观着其他人的喧嚣,他正考虑要不要先上楼回客房休息时,一名年轻的贵族男子端着酒杯走到了他的面前。
“先生,您没什么兴致吗?”
眼前的男人留着深栗色的短发,此刻虽然神情柔和,但上挑的眉眼又显现出几分锐气。
“嗯……因为接下来还有几天的航程,我想先保留点体力。”
“原来如此。”贵族男子眼含笑意摇了摇手里的高脚杯,随后动作又停顿下来,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开口补充,“失礼了,我的名字是卡米洛·帕斯拓罗,嗯,自然是从帕斯拓罗来的了。”
“初次见面,卡米洛先生。我叫利戈亚·荣勒,现在住在卡莫隆城。”
“哈哈,您太客气了。也许您对我没有太多印象,不过这并非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利戈亚愣了愣,抬起视线仔细端详对方。论起帕斯拓罗,他倒是对这个名词不算陌生,在雷纳托先行一步近乎垄断了国王领周边几大贵族的全部支持后,费德里可将目光转向了塞珀利亚的边境地区,帕斯拓罗便是其中之一。利戈亚曾随费德里可一同拜访过这片领土的领主莱昂纳多·帕斯拓罗伯爵,回忆至此,他在脑海中仔细搜寻起“卡米洛”的名字,片刻后终于有了印象。
“您是伯爵的小儿子?抱歉,我失敬了。”
“不必这么拘谨,要论身份,我可没有出身荣勒家族的您高贵。”
卡米洛语气变得更轻快了些,似乎为能被对方想起而感到愉悦。他微举酒杯向对方示意,和利戈亚轻轻碰了碰。
“您说笑了,我只是一介私生子,对于王室而言,是难以启齿又拿不出手的存在。”
“啊,抱歉。但其实,我很讨厌那些所谓正统的条条框框的东西。你知道的,我也有个哥哥,他优雅又博识,甚至还能和我父亲的亲卫打得有来有回。帕斯拓罗是守在塞珀利亚内陆和佩伦中间的‘看门犬’,光是武力一项,那家伙就足以配成为伯爵的骄傲了。”卡米洛颇为自来熟地凑到利戈亚身边,耸了耸肩,“既然如此……我何必还要费心尽力出演一个称职的‘配角’?”
他一边将自己的过去娓娓道来,一边用视线描摹过利戈亚的脸,青年看起来仍如记忆中初见那般含蓄内敛,不过此刻似乎因两人突然缩短的距离而神情微怔。火红的发尾自他的右肩垂落,这昭示着异邦血统的颜色曾为主人带来过经久的非议,但对卡米洛而言,仅仅意味着曾经的某个午后,他从回廊无意瞥向门厅时留映于记忆中的一瞬梦影。
卡米洛本想循序渐进地向对方致上一个吻手礼,但也许是手中酒杯扫了他的兴,抑或自己纯粹已被那酒精醉醺,他只含着笑意向对方凑得更近,用空闲的左手伸出食指轻轻抬起利戈亚的下颔,垂眼放轻声音:
“世人唯笑我纨绔,可我深知享乐的欢愉。小王子,你愿意与我一同共舞吗?”
利戈亚内心瞬时紧张起来,他怔愣地看向对方已经近在咫尺的脸,与那双暗金色的眸子僵硬对视着,本能让他只想立刻错开视线,但直觉又提醒自己不能轻易在这种场合里退居下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利戈亚的大脑一片空白,自己虽然在费德里可的监督下勉强补上了文武的短板,但属实没有课程教导过他该如何应对眼前这种直白的调情。不过这件事很快就不需要担心了,因为在利戈亚结巴着组织好语言前,两人就被舷窗外突然闪过的光亮一同吸引了视线。
一艘狭长的木舟不知何时漂浮在了珍珠号的不远处,船头的位置放着一盏燃起的油灯,但奇怪的是,船上的人却仿佛不希望被灯光照到一般伫立在船尾的阴影里,正面向他们静止地望着客轮。
“……那是什么?”
眼前的画面让利戈亚莫名感到不太舒服,像是看出了他的不安,卡米洛放下手安慰道:“别担心,也许只是夜捕的渔船。”
然而他们很快看见,漆黑的海面上接着又亮起了更多油灯,每盏油灯都照亮着一艘相同样式的木舟,这些船在昏黄灯火的映照下快要连成一条半包围起客轮的线。
“这样点灯不会把鱼吓跑吗?”
“不、有点奇怪,这好像是……”
卡米洛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还没等利戈亚来得及询问,他们就看见成排的木舟背后又浮现出一艘高大的船影,一盏盏灯火沿着巨船侧舷上的甲板依次迅速亮起,让他们得以窥见这艘已有客轮大小的巨物轮廓,随后一阵低沉阴森的汽笛声穿透过稀薄的海雾传进了两人的耳中。
“是涅墨西斯号!我们遇上海盗了!”
如同在回应卡米洛的突然叫喊,利戈亚只听见一声巨响,脚下的地板便连同整个船舱剧烈摇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