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张口之际,他又想明白了另外一件事儿,准确的说是另外一个人。
程昱还在张口询问:“为何那关家父子独留平鲁城的徐晃与这三万魏军兵士呢?”
这话刚刚问出口…程昱的脸色突然一变,俨然…这个问题,他已经找到了答案!
而此刻,曹操已经在回答了,“孤想起来了,荆州此前派来了一位使者,孤记得是那诸葛瑾之子,名唤诸葛恪…”
说到这儿,曹操的面色骤然变冷,面颊上也多出了几许煞白,“孤还记得,他大言不惭的要让孤让出许都以南的所有领土,乃至于,那番大言不惭的话,让他沦为许都城的笑柄…沦为我大魏朝堂的笑柄,可现在想想…”
曹操的话锋突然一顿,然后语气加重,心情也跟着沉重,面色深邃到了极点。
“看来,是孤小觑这关云旗了,原来这笑柄不是他派来的诸葛恪,而是孤…是孤的满朝文武,是孤的大魏——”
是啊…
从曹操的话中,程昱与贾诩也明悟了过来,原来…关麟派诸葛恪赴许都,他的目的在于此啊!、也难怪,襄樊战场的炼狱火海是他设计的,襄樊与宛城连成一体是他主导的。
那么…故意留徐晃与三万魏军的性命,这是要逼着魏王曹操…在军心、民望与霸道之间做出艰难的抉择呀!
这人!是救?或不救?
这疆土!是让?还是不让?
“大王…大王…这…”程昱语气凝重,一句话只开了个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曹操。
“呼…”
反观曹操,他长长的吁出口气,他回望了一眼那马钧所在的山庄,心头喃喃。
——『两个月,看来…那关麟是不打算给孤这两个月了!』
面对抉择…曹操的心情悲痛到了极点。
可只是一个刹那,他又挺直了背脊,恢复了魏王该有的威仪棣棣,“召那诸葛恪来,孤与大魏的满朝文武一道会会他——”
…
…
“小二,上酒!”
酒肆中,遥遥便听到诸葛恪的声音…
只是,随着他的声音,酒肆中有跑堂的打趣道:“诸葛使者,还要让魏王割让许都及其以南的疆土啊?这魏王啥时候割让啊?”
俨然…这是一句玩笑话,是取笑诸葛恪的。
事实上,这几天来,诸葛恪在许都城总是被取笑,取笑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取笑他“大言不惭”…不过,今日的情况有些不同。
这跑堂的刚刚开始取笑…酒肆掌柜就瞟了他一眼,“没见识就少说几句…”
“咋了?”
跑堂的连忙问。
酒肆掌柜却是三绕其口,不敢多说。
倒是有几个胆大的,大声嚷嚷道:“这怕啥,该说说呗!”
“襄樊战场被荆州给烧了,听说整个樊城、郾城都变成了火海,就连天人将军也死在了那火堆里!”
“不对,不对,天人将军是走出火堆了,只是面对城外的敌军,自知不敌,于是高喊一声,‘忠诚贯大魏,身死志未消’,然后…拔剑自刎,那血…把汉水都染红了。”
酒肆嘛,本就是天下论客齐聚之所,经过他们的渲染,莫名的…曹仁的死就变得悲壮了许多。
当然…对于诸葛恪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内容绝不是空穴来风,一定是有消息传回来了,他总算等到了…等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
果然…
就在这时。
“踏踏”两道沉重的脚步声响彻而起,“诸葛公子,马车在外,大王有请——”
诸葛恪抬眼,是虎贲军士,这是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当然,这对于诸葛恪而言,又是新一轮的挑战!
他是扬眉吐气了不假,此行…却也是凶险万分。
倒是一旁的酒肆看客纷纷窃窃私语,俨然…魏王曹操从此前对诸葛恪鄙夷、不见、嘲弄,到现在派虎贲军士亲自来接…此间态度的转圜,意味深长啊!
“请——”
随着虎贲兵士的声音,诸葛恪踏步而出,头颅高高的昂起,就要踏入这奢华的马车内。
方才那跑堂的店小二不知道突然哪根筋不对,竟张口问了句。
“诸葛使者,您的酒…刚温好——”
诸葛恪脚步一顿,然后挥手,淡淡的说了句,“留在这儿吧,现在喝了,倒以为是送我上路的酒…”
说到这儿,诸葛恪再不停留径直进入这马车之中。
唯独留下酒肆中一干人等的目瞪口呆。
在酒肆门口,一个破烂衣衫的乞丐目睹着诸葛恪走远,他伸了个懒腰,走出一副懒散的四处乞讨的模样,他走到一处商铺门前…
有商家跑堂的正在为客人牵马,倒是这乞丐在他的身边突然一停,一句极轻极细的话引出,“洪七公他老人交代,凡我丐帮弟子,开始隐晦的散布那飞球漫天,樊城、郾城炼狱火海,徐晃与数万魏军困于其中的消息…”
说到这儿,这乞丐顿了一下,最后一席话加重了语气,“洪七公他老人家要许都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随着一番话,那跑堂的定了定神儿,好像知道…也已经提前部署好了。
其实…他早就等待着要做些什么了。
这战报…等的好辛苦啊!
…
…
诸葛瑾感觉心口疼,疼的厉害。
他捂住心口,可肝中却仿佛又多出了莫名火气…然后是心、脾、肺…诸葛瑾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他只能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强行坐下…在驿馆中抚琴,可琴声激越铿锵,似含有无尽悲愤郁结之意。
就连东吴送消息的“吾粲”悄然走入屋中,立下他的身后,他都没有察觉。
说起则为“吾粲”,在东吴他本是极其不起眼的一个,人到中年也只做到了乌程县小吏,还是乌程县县长孙河认为他非同一般,于是孙河担任将军的时候,便把他举荐给了孙权。
说起来,在东吴,“吾粲”还是很有名的,与同郡人陆逊、卜静齐名,唯独可惜…他是寒门。
在东吴…寒门出身意味着,哪凉快哪呆着去?
故而…吾粲只被孙权征辟为小小的“主薄”,如今担任“跑腿”送消息给诸葛瑾的差事。
当然…这差事,其实并不轻松。
就在吾粲琢磨怎么打断这位东吴的使者诸葛瑾时,忽然,琴弦绷断,琴声戛然而止,诸葛瑾的手缓缓放下…
仿佛经过方才的弹琴,他的心静了许多。
自然,诸葛瑾是注意到吾粲的。
“你先别说话,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而来?”诸葛瑾站起来,他已经从初闻“樊城炼狱火海”的消息中走出,他甚至能够悠悠地在亭内踱步,“看来…主公也知道樊城遭逢炼狱火海的事儿了吧?主公当与吾之心情一般无二…不过,一首琴曲过后,我静下来了,我发觉…这获取未必是一件坏事儿。”
诸葛瑾眯着眼,还在自顾自的分析,“这次,东吴与曹魏是短暂的联合,原因在于荆州势力大,在于刘备势力扩张的速度超过了魏、吴的预期,可…若是剿灭了荆州呢?那魏又一次变成了吴的敌人…从这个角度看,那关家四郎一把火烧了樊城,刚刚好,刚刚好…”
“同时,如此大的胜利之下,他自是无暇南顾…所以主公赌赢了,吕蒙将军的水军多半已经渡江夺下长沙与江陵了吧?主公是派你来告知我这些,让我稳住曹魏朝堂局势的吧?”
诸葛瑾越说越是自信满满,吾粲自是听出了他言语间的释然与洒脱。
只是…
错了呀——
“咳…”吾粲忍不住打断道:“诸葛先生,能不能…能不能先听我说一句?”
“怎么?”诸葛瑾突然一怔,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在他的额头上,“我猜错了哪里?”
“前面是对的…”吾粲既与陆逊、卜静等齐名,自然…是有些能耐的,他连忙纠正道:“是,诸葛先生说的全对,东吴的敌人不止是荆州,更是曹魏…还有那炼狱火海,没错…在我看来,也的确是主公赌赢了,大胜之下…往往人会骄傲,会忽略身后的危险所在…”
诸葛瑾听到这儿…琢磨着。
——『这不说的挺对的?怎么吾粲却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啊!』
正值诸葛瑾想到这儿…
“唉呀…”吾粲绝望一般的语气脱口吟出,“唯可惜…可惜突袭荆州的吕蒙将军败了,那…那关羽直接突袭杀往东吴了,我来时…已经夺下赤壁,如今…如今怕是樊口也夺下来了,过了柴桑…就是庐江,再后面就是建业城了…”
这…
吾粲的话让诸葛瑾脸都绿了。
只是,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儿,“周泰将军阵亡,守卫益阳城的朱桓将军也亡了,丁奉将军被困在长沙城中,活活被烈焰烧死…还有…还有就是吕蒙大都督,他…他…他也奄奄一息…都不知道我赶来这边的时间,他…他能不能顶住!”
呼…
诸葛瑾听到这些,只觉得胸口又疼,然后是心、肝、脾、肺、肾开始剧烈的、暴躁的疼痛。
比之方才不知道疼多少倍。
这是…这是危急东吴存亡之秋了呀!
怎么就…就到这般局面了呢?
“那…那…”当诸葛瑾意识到,他还是东吴的使者,此番主公孙权派吾粲来一定有要事相告后,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主公…主公让你来干什么?”
“求…求魏王相助,求…求魏王发淮南之军驰援柴桑…驰援柴桑啊…”吾粲的话几乎是声嘶力竭。
可…哪怕是他嘴上这么说,他亦知晓,这件事儿的难度!
东吴遭逢大败,东吴如今是危急存亡之秋,可…曹魏如何不是呢?曹魏…只比东吴更惨!损失更惨重。
果然…
当吾粲把孙权的诉求告知诸葛瑾后,诸葛瑾整个人颓然了一般,他一屁股坐在竹席上…整个面颊上冷汗直流。
过得许久,他方才喃喃道:“这…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有可能…”吾粲的眼眸突然放光,“主公已经得知,荆州…荆州派来出使许都的使者乃是诸葛恪,他…他是诸葛先生的亲生儿子啊!”
“你是让我…”诸葛恪的眼睛瞪得浑圆硕大,只是…这一席话吟出,他如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可能,恪儿早已被我过继给孔明,如今他…他是站在荆州那边的,他…他不可能帮我们!”
“主公料到诸葛先生会说这一番话…”这时的吾粲已经是声泪俱下,“主公要我问诸葛先生?今生是君臣,来世…还愿做君臣乎?”
这…
无疑,诸葛谨对孙权是极致忠心的,孙权就是拿这份“忠心”去逼他…
逼他说服他的儿子,背弃荆州,假传使命…救东吴一把!
只是…
“不…我…我…”
“诸葛子瑜,你…你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大吴国走向灭亡么?看着你一手辅佐起来的君主…走向末路么?”
“我…我——”
…
…
区别于东吴朝堂上那颇具江南韵律的琴瑟和鸣奏出的柔雅篇章。
诸葛恪登上大魏朝堂时,四周响彻的尽数是“钟鸣鼓响”,擂鼓阵阵,就仿佛那“聂政刺秦
刺秦王”曲一般,让人不自觉的后背冷汗直流。
仿佛时刻额头上都悬着一把刀子。
曹操高坐在朝堂之上,堂下百官肃立,贾诩站在文官的首位,程昱站在次席,其下还有司马懿、贾逵、陈群。
比起文官的星光熠熠,武官这边就显得有些颓然。
凭着诸葛恪记下的曹魏有名武将的画像。
似乎,这里出现的…没有一个,是他能认出来的。
——『果然,许都城内部已是极致的空虚!』
李藐也站在文官之中,位份不算靠前,也不靠后,倒是他的面颊上,不经意间会露出含着玩味的微笑。
诸葛恪大步流星、气度潇洒的走向大魏的朝堂…
他身后跟着两名使者,均被拦在了宫门之外。
看到曹操,诸葛恪也不行礼,只问了句,“魏王如今总算见我了,想来,是魏王答应要将许都极其以南疆土割让于我家公子——”
诸葛恪提到的公子自然是关麟。
不过,会见使者…使者张口就是要让曹操割让领土,曹操也是开了眼界,这也是他生涯中第一次遇到的。
曹操不漏声色的眯起了眼眸。
许褚从这眼眸中察觉到了什么,“咳咳…”他重重的咳处一声道:“荆州使者,俺许褚是个粗人,大王总是告诫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俺不管那么多,你若再敢胡说八道一句,那俺认识你,俺手中的大刀可不认识你——”
说着话,许褚摸了摸腰间的佩刀…
在这朝堂之上,可以佩刀者除了曹操之外,唯独许褚一人。
而许褚这么说,很明显是曹操授意的,这时是曹操要给诸葛恪立一个“下马威”!
哪曾想…
“哈哈哈哈…”
面对许褚那严峻、冷漠、杀意十足的话语,诸葛恪非但不怕,反倒是用那浩日般的目光直接与曹操对视。
他的话接踵而出:“魏王手下的虎侯要我,自然简单,只需要手起刀落,可我家公子要屠平鲁城内三万魏军,诛那魏军的上将军徐晃,想来也很简单,只需要再行施以‘炼狱火海’一次…”
说到这儿,诸葛恪顿了一下,却语气加重,目光转向许褚,“恕我直言,虎侯啊,我诸葛恪这脑袋是软的,但你的刀劈不动!——”
“你…俺砍了你!”
面对许褚的咆哮,诸葛恪把脖子伸长:“来?朝这儿砍,今儿个谁不砍,谁是孙子!”
…
…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