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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雨浓便来到馆邑,令邑丞通报了石三,见面后又亲自递交了请函。笑着向二人道:“昨日宗主本欲召见阁下,奈何俗务缠身,直忙到如今方歇,请阁下巳时进殿,宗主率众相迎。”说完,不等石三的赏金便转身走了。
水生看着他匆匆的背影,好奇道:“此人年纪不大,怎么这般老成?”
石三道:“他本是白泽尊者座下弟子,后被白崇一拔擢入朝,专干些暗地里的勾当。不得不承认,这些事,他做的倒是极称职。”
水生道:“师父也需要这样一个弟子,只可惜我做不来!”
石三道:“起初倒是有一个,被我害死了。”说完,叹息一声,道:“今日定是个大场面,还是早做准备,省得露了怯。”
水生却看着门外,意味深长地道:“若是不在意,便无所谓怯与喜了。”
石三心头一震,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有这等认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见他面色平静如水,说得极真诚。
师徒二人吃了些饭食便跟着两名白元弟子一起乘着辇车,往向阳城疾驰而去。离城尚有数里远近,便见道路两旁陈兵树甲,数不尽的白衣弟子。水生不论说得如何洒脱,在这等阵仗下也禁不住有些凛然,全程端坐着,面色紧绷。石三却与他截然相反,外面越是大阵仗、大排场,他越是怡然自得,脸上几乎乐开了花。
辇车入了城便慢慢停下来,两名白元弟子屈身挑帘,请石三与水生下车。又有两名身着华服的弟子上前接着,穿过重重亭台楼阁,最终抵达阙下。这一路上,仍旧有数不尽的弟子分列两旁,将原本开阔的场地围拢成一条甬道。水生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一双眼睛,忘了脚下的步子,只觉得头重脚轻,或深或浅,失掉了许多风度。
走了不知多久,一道匾额才赫然出现在斜上方——“宗主殿”。迎面走来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些曾与他并肩作战,有些曾对自己围追堵截,还有些手上沾染着自己亲朋的鲜血,还有些与自己毫无瓜葛,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司徒率先上前,接着石三,道:“自东山一别,久未谋面,君别来无恙否?”石三笑着道:“好在山河无恙,不改旧颜,我辈老则老矣。”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司徒才侧身闪开,向石三道:“这些都是你的旧相识,不必我引荐吧?”石三点点头道:“不劳特使,我们自行接洽便是!”话音刚落,白楸便率领众人,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对石三说道:“足下此来,真真是白元之大幸事,阖族上下自发陈列,恭迎大架!”
石三与白楸多有接触,知道此时的他并非真性情,所说的话也并非肺腑之言,因此也不当真,打着哈哈道:“我乃晚辈,何劳长老降阶相迎,真真折煞我也!”
白楸上前一把抓住石三的腕子,向自己身边拖着,道:“我们快快进殿去吧,宗主已等候多时了!”石三亦步亦趋,与白楸一起穿过人群,迈进大殿之中。
白崇一端坐高堂,见石三来了也不起身。白楸施礼报到,白崇一才睁开双眼,道:“台下立着可是八长老?”石三笑了笑,拱手施礼道:“乃是白衣护法弟子,石三。拜见宗主!”
白崇一怔了怔,忽然一声大笑,站起身来,迈步下阶,走到石三面前,道:“方才戏言,还请石三宗主莫往心里去。”
石三道:“我身世好比察燕,多有浮沉,在宗门里效力时算是最轻松、最体面的。况且,时任八长老的是新党周毋庸,宗主这般称呼,已是抬爱了。世间多少人望尘莫及、求而不得,我有此殊荣岂不是做梦都要笑醒。”说着,不经意地瞥了瞥众堂主。白崇一吃了个暗亏,也不便再纠缠,向左右吩咐道:“赐座!”左右两侧抬出两把椅子来放在殿堂正中,与白崇一的龙椅遥相呼应。
白崇一转身上阶,坐了回去,又示意众人与石三师徒坐下,道:“贵派新成大事,事务繁忙,便不多耽搁你的时间,我们坦诚相见吧!”
随着白崇一一声令下,白元与新党之间旷日持久的明争暗斗才缓缓拉埃帷幕。
白崇一向司徒道:“先请特使说说吧,贵国有什么高见?”
司徒站起身来,欠身施礼,并向石三点头致意,道:“自华夫节节败退,被我汉美为首的正义之师赶回老巢之后,九山九海便渐渐恢复了平静。在此过程中,我汉美也尽心尽力,帮助那些受华夫欺凌的国家及其子民尽快恢复往日之安宁。对于察燕,亦是如此。在与黑刹对阵时,汉美便增派人手,竭力帮助贵国除掉隐患,驱赶胡虏。多年来,我们携手与共,终于取得了最终胜利。按理说,此时我该急流勇退,不再插手贵国内务,然而却终是放心不下,唯恐功败垂成,又殃及了百姓生灵。”往自己脸上贴了一通金之后,看了看堂上的白崇一与台下的石三,只是白崇一处在阴暗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而石三身披门外射来的霞光,眉眼、四肢皆是亮堂堂的。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既然宗主考问,我便说说自己的看法。当然,这看法仅是一家之言,并不能代表国君或是汉美民众之意,诸君听之判之,自行取舍。”他知道白元与新党两家的矛盾是极难调和的,即便石三退避三舍,白崇一都要步步紧逼,恨不能除之务尽。因此,左右取舍之后,他最终决定要说一些公道话,一来敲山震虎,让白崇一有危机感,二来拉拢石三,万一他鸟枪换炮,荣登大宝,也不至仇视自己而敌对汉美。于是,他继续说道:“一直以来,察燕都是帝制。”手指了指普一,道:“随着最后一位圣皇主动退位,这一推行了上万年的治国之道才真正步入穷途。其后上百年间,举国动荡,不成体统,至今方歇。大浪淘沙之后,仅剩下白元与新党两家,时也,运也,命也!若你两家不能相容,依旧斗得你死我活,那便是天下之大不幸,也是你两家之大不幸。放眼九山九海,经过这一番洗礼,当世尚存一百九十六国,其中一家独坐的仅有八十余国,两家乃至多家轮坐的占了绝大多数,此事不可不查,不可不鉴。”在白崇一错愕的眼神中,司徒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包括我汉美在内,也是如此。当然,不论站在哪一方的角度,都想要坐而不起,起而不让。然,从近万年的经验来看,唯有如此,方能激发各方的主动性、能动性、自觉性,少做错事、少走弯路,对百姓而言,无疑是最合适、最恰当的。”说到这里,就连水生也听出了言中之意。白元一方多位长老乃至白崇一,都几次想要出言打断,然而当着石三的面,他们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被他抓住把柄,说他独裁,搞一言堂。没有白崇一等人的阻拦,司徒便毫无顾忌地继续说道:“贵国若是能够效仿,从了主流,也是一件大善事。不过,对于白元来说,这好似是一桩亏本的买卖,因此心里未必顺畅,总以为能够轻而易举地打败新党,何必与他人平分天下呢?有这等想法已是败了。”此话一出,满堂上顿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耳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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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崇一听得心里之发狠,没想到司徒会说出这等言论来,险些惊掉了他的下巴。他心里不禁怀疑,难道是石三许了司徒什么好处,竟倒戈得这般迅速、这般彻底。
司徒知道白崇一定然会恨自己,便又笑着说道:“方才也说了,仅是我一家之言,不能代表什么,还请宗主多多包涵。”
白崇一强挤出些许笑意来,说道:“今日本就是群英会,不设禁忌,可畅所欲言,成与不成还远不能定论。”话音未落,白无双腾地站起身来,向白崇一施了礼,侧目看着石三,心里直发紧,恨不能拔剑取了他的性命,又转向司徒说道:“既然宗主说不设限,作为后辈,我便说说自己的看法。”众人循声望过来,见白无双全不似往常,竟是一副大义凛然之态,果然,仇恨在激发潜能的同时,又令人面目全非。白无双这股冒失劲反而让白崇一十分欣慰,满座长老、堂主,竟然是自己平日里最不看好、最不屑一顾的人,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维护自己和宗门的脸面。
白无双对司徒道:“特使有一家之言,我也有一家之言。私以为,这等模式在察燕是万万行不通的。汉美立国不过千年,而察燕足有万年,且万年间沿用的皆是一门姓、一言堂,为百姓养起了不一样的自然秉性。因此,在汉美行得通、用得好的模式在察燕未必能够奏效,只怕到时两家从都要管变成了都不管,从少走弯路、少走错路变成了无故内耗,无心赶路。总得来说只是一句话,察燕有察燕自己的安排,外人还是休要插手,以免陷进涡旋,无法自拔。”说完,仍旧侧目看着石三。
白崇一心里痛快,却又不能驳了司徒的面子,不痛不痒地斥责道:“无双,特使也是一番好意,不得造次。”
白楸也起身说道:“既然说了不设禁忌,便不能因一两句说的不得体便求全责备。我以为六长老所说的除了个别不妥之外,大意是没有错的。不仅没错,反倒点出了精髓。汉美是汉美,察燕是察燕,纵观九山九海也未有与察燕相似者。”说着,看了看司徒,继续说道:“我闻特使之意,欲以汉美之功成而说服我等,然而,君不见霍卢之强大否?其圣皇关雎子一言九鼎,哪里容得下庞杂之声,不是照样凭一己之力而战胜了不可一世的华夫吗?不也一样跻身强者之林而被世人敬畏吗?要我说,对察燕而言,还是仅容得下一家,再多一个恐怕要挤爆了。”此言一出,便多有附和之声,至此他们才算明白,新党是要往自家锅里伸汤匙,欲从本就不多的羹里分一杯去。
白崇一不言,等着白楸继续慷慨陈词,然而,他却戛然而止,又欠身坐了回去。
白杉也要来抢一抢风头,站起身来,用仅剩的一条臂膀抚在胸口,欠身向白崇一施礼,道:“我也说一说吧!”
白冲一知道他没什么见识,却又说不出忤逆之言,便由着他说。白杉也学着白无双那般,斜剜了一眼石三,徐徐说道:“二位长老所言极是,纵观察燕之历史,没有一天是由两家分割的,因此,特使所说得这条路,我以为是绝技走不通的。”又转向石三道:“也要劝诫足下,好自为之,不要有非分之想。”
白崇一问道:“说完了吗?”见白杉点点头,便示意让他坐下。瞥见坐在最后的青术一直看向自己,似是有话要说,但又不知他能说出些什么来,便不点他的名。看了一圈后,最终将目光放在了石三身上。笑着说道:“我们说了许多,还不知足下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诉求,不妨和盘托出来吧。”
石三站起身来,上前迈出三步,向白崇一、司徒及诸位长老施了礼才缓缓说道:“诸位当我师徒二人是来俯首乞怜而求和平的吗?”虽是轻言轻语,却混似一声惊雷。未等白崇一追问,石三便娓娓道来:“自新党萌生,白元便步步紧逼,几次置我于死地,若是我没猜错,宗主此刻还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除掉我吧!?”白崇一欲分辨,石三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对待仇家屡屡发难,一曰宽,二曰仁,三曰轻。若白元还动杀心而我仍无动于衷,岂非是兀自相轻?因此,此次会面是你我两家最后一次机会了。宗主心里也定然清楚,罪责不在我新党。”
白崇一心里慢慢涌上一种复杂的情愫来,似惊非惊,似怒非怒,似惧非惧,身上每一根毫毛都直挺挺地竖起来,若不是那轻飘飘的语调,他都以为石三是在一条条的算总账。白崇一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石三一如既往地和颜悦色,继续说道:“当然,我石三并非黑心商家,搞强买强卖的把戏。宗主及在座的各位长老有着选择的自由和权力。不论你们如何选,我新党都勇于且乐于接招,并奉陪到底。”接着,又转向白楸道:“若是站在白元宗门的角度,二长老所言极是,换作是我,或许也会这般选择,毕竟实力便是正义。不过,从你我交情上来说,我是极不愿意与长老为敌的,不止是你,还有大长老、五长老、七长老、八长老、九长老,都曾与我有过很深的交情,若日后在战场上相见了,请诸位还要顾念私情,只以新党为敌,莫向百姓动手,石三定是感激不尽。”旋即,转向白崇一道:“如今我还在殿上,杀与不杀全在宗主一念之间,若是将我放回去又悔不当初,而再要击杀,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白崇一坐在龙椅上,藏在长袖里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几乎握成了一块石头。这石三,欺人太甚,必须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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