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热红酒的香气扑面而来时,李维坦仍然没法理解自己做出的选择。
他竟然真的坐在了“欧几里得”的包间里,讲述夜光蛾无趣的处理流程,而蓝浓·卡特此时正坐在他的对面,眼里装着快要盛不住的笑意。
他迷惑地问:“我想先确定一下——你是真的对火药式喷火器感兴趣吗?”
蓝浓忍不住笑起来:“老实说,并不。但我确实很好奇专业的治污队是怎么处理这个问题的,毕竟我将来可能会从事这份职业。”
李维坦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他继续简洁地描绘喷火器的布置方式。
他指间夹着一截粉笔,涉及抽象的布局时,就在卡座旁用来涂鸦的灰墙上写一两笔板书。
蓝浓出神地看着他的手腕,这个部位几乎没有什么肉,骨头像刺一样隆起,向导应该不久前还长时间带着实验手套,腕口最细的地方残留着一道青紫的勒痕。
“……根据经验,死潮爆发的周期在五年到十年之间。目前的研究普遍认为,这与夜光蛾的数量增长模式有关——夜光蛾每年大量繁衍,数量增长,导致沙疽的宿体急剧增加,接着它们又因为生存条件被破坏而减少,这是一个二阶段循环过程。研究所认为前一个阶段是死潮的‘爆发期’,而后一个阶段是‘安全期’。”
“我记得去年就发生了一次死潮,因为治污失败,议会把A3到A5三个区域的居民迁移后放弃了那片土地。”蓝浓低声说,“按照这个说法,现在处于安全期期间——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循环规律不可靠?”
向导意外地看向他:“确实是这样。实际上,我怀疑黑海一带夜光蛾的繁殖数量已经接近峰值,尽管水质监测仍未显示异常,但是已经足够接近死潮的诱发条件。”
蓝浓惊讶地问:“为什么?”
“因为水质风险评估的计算方式,”李维坦握着粉笔的手指顿了顿,习惯性地写出了一个公式,写完后他才迟疑地说,“卡特,我猜这不在你能理解的范围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蓝浓和那个建筑物一般的公式对视了一会,然后他发现自己只看懂了公式缝隙里透出的两句话。
这两句话是过去的客人留下的,颜色已经变得很淡,彻底地被李维坦锋锐的笔迹压在下面:
“爱让我们恐惧,但让我们永存。”
“如果我没有办法让你幸福,那么是我还不够幸运。”
蓝浓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抓着头发,诚实地说:“抱歉,我完全看不明白。”
意料之外的,李维坦没有露出轻蔑的神态,他只是平静地指出:“你有需要你专注的领域。”
蓝浓停顿了一下,他舀起浓汤喝了一口,温柔地问:“你有这么伟大的发现,为什么没有发表?我想这件事有必要得到更多人的重视。”
“实际上生物研究并不是我的专长。”李维坦谨慎地说,“研究院不太可能把一个向导做的业余调查放在眼里,况且这个研究挑战了主流学说,有很多假设还没有得到证明。最重要的是,他们非常依赖传统的水质检查方法。”
蓝浓没有接话,他知道在这个领域,他没办法帮到对方——那是属于李维坦·李的战场。
李维坦长久地凝视着灰墙上的自己留下的板书。下一个话题蹦出来之前,尴尬的沉默倾轧了他们。
所幸主厨在这个时候端上了蓝浓点的白酱配香煎虾尾。
“欧几里得”的厨师并没有严格地让两份主菜同时上桌,李维坦的炖牛肉比煎虾早上了十分钟。经过这场小型的讲学,蓝浓怀疑它已经和冰块一样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向导似乎毫不在意。
“等一下,李维坦。”蓝浓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你的牛肉还没有吃过吗?”
“是的,怎么了?”
“你讨厌虾吗?真抱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和你交换一下主菜。”哨兵做出一个愧疚的表情,“刚才讲了太多黑海和昆虫,嗯……我现在对节肢动物实在不太有食欲。”
李维坦惊讶地看向他,停下的刀叉悬在盘子上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真的很抱歉,本来是想请你吃牛肉的。”蓝浓注意到他的惊疑,放慢了声音,几乎循循善诱地问,“你讨厌虾吗?”
“不。”李维坦绷直了肩膀,“它们对我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年轻人快乐地咧开嘴角,动作雀跃地交换了两只盘子。
热气腾腾的煎虾被放在眼前时,李维坦仍然没有反应过来——他能估算黑海里两栖动物的数量,但没法判断在什么样的关系中交换盘子里的菜是合适的,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做过。
他们很慢地吃掉了盘子里的东西。李维坦专注于眼前的餐盘,他知道一旦用餐结束无话可说的尴尬又会袭击他们,毕竟他是这样的不擅长交际和陪伴。
生硬地告别然后拂袖而去对他来说信手拈来,尽管粗鲁,但用来结束这样浪费时间的低效率交际再合适不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只是今天,大概是因为红酒的缘故,那些简单的单词变得拗口而复杂,怎么也无法从他打结的舌根爬出来。
已经太久没有人这样专注地听他说话了。他想。然而蓝浓·卡特没有义务也不可能享受那些根本看不懂的公式和方程。
“你可能很难相信,”在他开口前,蓝浓先放下了手里的刀叉,“我几乎想不起来上一次这么轻松的对话是在什么时候了。”
李维坦愣了一下,接着几乎冷笑:“轻松?”
“李维坦,我没有在撒谎。”蓝浓注意到他突如其来的戒备,温声解释,“对我来说当然是轻松的,你没有——像其他人做的那样——挖空心思围绕着我找话题,没有让我重复那些已经反复说过几百次的理想、喜好和日程安排,更没有打着幌子试探我的底线,恭维我的家庭。当然,我知道你不可能那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