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决正准备从兜里掏打火机,霍军看到他手里的烟盒,问道,“登喜路?”
孟决听出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兴趣,笑问,“来一根?”
霍军也不客气,吐出了嘴里的那根廉价烟草,凑了过去,孟决给他点了烟,就靠在门口吹风。
“你也可以叫我孟决。”等霍军快要抽完一根,孟决才缓缓开口,“霍军。”
那人夹烟的手一顿,很快便恢复如常,他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
长发被风吹动,他的声音沙哑又耐人寻味。
“行啊,姐姐。”
孟决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拧起眉头,“你叫我什么?”
霍军看着孟决笑而不语,临走时却哼起了歌。
孟决再次回到地下室时,原野和文苍正凑在一起在讨论和弦走向,神情专注,时不时冒出一段贝斯铺底的吉他旋律,大彭在地毯式搜寻鼓钥匙,把雅马哈组鼓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文苍的裤兜里摸了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霍军在旁边的纸箱子里拿出两罐啤酒,一罐扔给了孟决,孟决随手拉过旁边的实木箱子就坐了上去,大彭眼尖,扯着嗓子远远地叫唤了一声,“诶——哥们别坐!”
这一声让大家都齐齐看向他,原野也抬起了头,扫了他一眼后,露出了一个毫无防备的笑容。
那人只穿了一件无袖宽松的黑背心,露着肩膀手臂的肌群,水洗牛仔裤随意地套在腰上,胯间挂着的还是那把护板上有蝴蝶版画的吉他。
笑容落下,视线却没有被收回,他默默地与孟决对视,孟决心头一跳,忽然感受到一股原始的生命力从原野身上铺天盖地地散发出来,那是忧愁的、强烈,却又茫然,令他感到无比陌生和动容。
他收回目光,掩饰性地摸了摸箱子,“怎么了?”
霍军拉住他的手臂,“摸这边。”
孟决转手一摸,才这箱子中间有个洞,里面是空心的。
“这是箱鼓。”霍军见缝插针地说,然后又按着孟决的肩膀,“你就坐吧,甭理大彭,他那通鼓我也坐过。”
说着,霍军一屁股坐在了贝斯音箱上。
“坐吧坐吧,你要想坐我镲片上我也不拦着。”大彭怪异地哼笑着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霍军转身指着大彭大吼,“彭锐我操你大爷!”
看到镲片上几寸长的金属尖头,孟决哑然,大彭狂笑。
霍军举起啤酒瓶和孟决碰了碰,原野和文苍又开始蹲着研究他们的单块了,大彭灌了两口啤酒,就开始专心练习转鼓棒,一只手朝上随意一扔,鼓棒在空中转几圈落下来接住继续打,他说女孩子现在都喜欢看这个。
“原野和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酝酿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孟决终于问出了他来这个地下室后最想问的一句话。
霍军挑眉,咽了一口酒,“嗯?他没跟你说么?”
孟决沉默,不知该作何回复,半晌才道,“怎么说呢......”
“琴行。”霍军打断,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鼓楼东大街一琴行,那小子看上一把PRS,喏,就他手里那把,一万二,我也看上了,攒了足足仨月的演出费,还卖了把大G,结果被这小子截胡了,我一开始还好言相劝呢,后来就直接开骂了。嗨,你别介意啊,你弟是个犟种,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的。当时气得我想揍他一顿,但后来听到他试音的时候,我就一下又好了。他弹了吉米亨德里克斯。”
“这小子虽然毛都还没长齐,但手上的电吉他水平确实没得说,审美也不赖,把琴卖给他总比卖给别人舒坦。而且当时我们乐队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主唱,就问他愿不愿意加入。他要是来,我二话不说就把主音吉他的位置让给他,我倒贴着去唱低音。”
“他当时以为我想偷他的琴,才想出来这么个新花样。”
霍军笑了笑,垂下了眼睛,看着瓶里的啤酒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然后我只好跟他说,知不知道德巴......哦,就是德州巴黎,我之前的乐队。”
《金鱼》的INTRO适时响起,打断了霍军和孟决的对话。彭锐敲了两棒子军鼓,喊大军过来,霍军意犹未尽地看了孟决一眼,仰头灌完了一瓶啤酒,贴在他耳边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这首......也是你弟写的词。”
霍军小跑过去,从麦架上拿下话筒,眼中的随意逐渐被一种固执的渴望所代替。
“又一次
在无人的夜里
我打开你的赤鳞
从身体的吻端
一路眩晕至鳃盖
电视机落灰
因特网是窗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想念你的鳍你的呼吸
你产卵时抖动的尾翼
生于手术台长于太平间
死于看你玻璃游弋的日夜
在水墨画里囚禁你
在摇滚乐里失去你
你的鳃等于我的肺
你的脑大于我的心
大于你所能忘却的一切
手术刀剖体情人节伤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你不该在黑白的世界里做最鲜艳的金鱼
在我陈腐的血液里
游来游去
......
天地不仁我漫不经心
天地不仁我漫不经心
天地不仁我漫不经心
天地不仁我......
他的声音在孟决耳边悠扬地回荡,像海岸上被风吹动的船帆。
这首歌的鼓点节奏十分强劲有力,吉他独奏明快而紧凑,并且加入了失真和压缩的效果,音色显得冷硬颓靡,贝斯在主音部分的独奏旋律让音乐的呈现更加立体深邃,极其具有表现力,而作为人声的霍军像一个孤独的海妖,在一望无际的海域里发出破败的哀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比起先前听到的那首未完成的DEMO,《金鱼》算得上是一个相当成熟的作品了。这首歌在陡然急促的鼓点里结束,戛然而止的“我”,似乎是一个高傲的留白。
这是孟决头一次为一首歌所震动,怪不得都说摇滚乐不听现场将失去音乐一半的魅力。他怔忪地看着原野放下拨片,转了转手腕,他想不出来这阴郁独特的歌词会出自于一个二十不到的男孩。
霍军朝他走过来,原野卸下吉他,抖着发酸的左肩,背过身去喝水,孟决这才大梦初醒般收回视线,面色恢复如往日的妥帖。
“怎么样?”霍军吊儿郎当地蹲在他旁边。
孟决轻咳一声,挑了挑眉,“玩的不错啊,考虑签唱片公司吗?”
霍军一愣,笑道,“你倒像个大款,专兜我们这些赔钱货。”
孟决快意地笑了,然后停了两秒问道,“你们乐队.....都是他写词儿吗?”
“差不多了,我们这帮老朋克,写的词太直白太土,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唱,嗨,结果有天发现原野的词海纳百川,我们这帮妖魔鬼怪见不得人的心思全腆着脸藏里边儿了,别人问起你这大汗淋漓地唱什么呢,愤怒什么呢,感慨什么呢,我就说呦,这是我们吉他手的精神世界,您要是好奇自个儿问去。”
霍军咧嘴一笑,随后烟瘾犯了似的意犹未尽地摸了摸嘴唇,“金鱼这词写的,我第一次看的时候,总觉得像政治隐喻,文苍说他也这么觉得,我们就跑去问原野,但原野说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看向孟决,好奇地啧了一声,“你了解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孟决干净利落地摇摇头。
“那就是爱情了。”霍军毫无悬念地说着,并露出了一个无可救药的讥笑,“毕竟,政治才是属于男人们的爱情,有的时候难免会搞混淆,因为它们都饱含激情,但结果总是令人大失所望!”
孟决顿了顿,不知道在跟谁说似的,“他这个年纪写不出这些吧。”
爱情和政治哪里是十八岁少年能轻易驾驭的东西,他们只会因此栽无数个跟头,然后再一腔热血地爬起来,继续地栽跟头。
霍军身体后仰,连忙抬起手制止道,“嗳,你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说这种话啊。”
“怎么了?”孟决蹙起眉,正色问。
“原野这小子最讨厌别人拿他年纪说事儿,挺奇怪的吧,人人都想青春永驻呢,他对自己的青春可以说是厌恶至极,大彭有次看原野弹古典吉他,倍儿羡慕,就说年轻真好,结果原野那一天都跟他黑着个脸,嘿,大彭可太冤枉了。”
孟决沉默了,他看着霍军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模样,心里怪异地纠结难受了起来,这种不适应他心里明白,是他在嫉妒。
而这种刺啦着闷着口气儿的感受在霍军问他“你不知道啊?”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好在文苍又隔着老远叫霍军回去了,说扒首,ttakemyeyesoffyou排排吧,霍军扯着嗓子问整哪版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彭锐大喇喇地哼笑一声说,“咱什么时候玩过爵士?muse那版!”
霍军临走之前拍了拍孟决的肩膀,笑得混不吝,“以后一起玩儿啊,姐姐。”
然后他重新握起了话筒,毫不在意地唱起了轻快的情歌。
孟决盯着他看了半晌,只看出他没心没肺的样子,随后长叹了一口气。
他把视线移向低头弹琴的原野。在弹起轻快的旋律,听着动人歌词的时候,他的嘴角也会自然而然地泛起一抹独属于少年的陶醉式笑容。
孟决心里涌起一阵十分强烈的歉意,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怪异的渴望。
看着原野出神时,孟决耳边又莫名地回响起了那句旋律激昂的歌词:你不该在黑白的世界里/做最鲜艳的金鱼/在我陈腐的血液里/游来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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