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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姜令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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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是栅栏似的矮门被拉开了一条缝,老旧的木头托盘卡在门框底,吱嘎,吱嘎,一寸寸磨着石砖地,推进了黑暗里,无数灰尘在微弱的日光下飞舞,尽数落进杯盘。

结实木头制的杯盘、碗盏,没有筷子,只有打磨光滑的汤匙,连一点木刺都没有,盛放的却也是新鲜热烫的饭食,白米饭,一道鲜蔬,有些肉沫肉丁佐味,油盐俱全,没有搀着砂石灰土,也没有放什么虫蛇残骸。

没有优待,却也不算薄待了她。

她在心里冷笑,妇人之仁……不,妇人何曾懦弱?不过是男人不切实际的想象而已。

一日两餐饭,送三次水,运一次恭桶,只是没有水梳洗。她的颈项,手腕,脚踝,都被几寸宽的麻绳牢牢拴着,她坐在铺着稻草的地上,行动范围限制在一丈见方内,所及之处,没有任何能够伤人伤己的东西——除了那些她并不陌生的,毒蛇毒虫的气味,但他们很小心,担心她会吞食这些毒物自杀,只是尽数封在了地砖与墙面里,以她的力气,没有工具,是根本挖不出来的。

不冷,不热,却很闷,久未清扫而留下的灰尘挠得她鼻腔作痒,很想打喷嚏。

身边的墙面上,掐出了几道细细的指痕,是她按照送饭的次数,在计算被关进这小小囚室的天数。

她很有耐心,知道能等来要等的人。

姜令闻不是没有这样被关起来过。

八岁,她没有了母亲,父亲忙于经营家业,谋求功名,并不怎么管得了后宅事情,又为发妻服丧,一年之内不能新娶。

一个眼错不见,弟弟被人推进深秋的水池,被捞上来时已奄奄一息,她求着母亲的陪嫁侍女求援,等来外祖母亲自上门,提出要把姐弟俩带回去教养。

父亲给外祖母赔了许多不是,看着年幼可怜的嫡子嫡女,虽然犹豫,还是点头答应了——总不好叫着发妻留下的孩子因为自己的疏忽去死。

他不是个坏人,不过一叶障目,又懒又蠢,只能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

舅家也是本地颇有名望的富户,有外祖母卢氏在,仗着宠爱,她与弟弟过的是高人一等的日子。外祖母出身好,门第高,一副老而弥辣的姜桂之性,说一不二,因此她的几个子女都是软糯的不得了。但外祖母又嫌弃他们立不起来的样子,为舅舅说的妻子何氏呢,却和卢氏一般,竟是块爆炭,只不过碍着辈分孝道,强忍下了自己的脾气。

然而何氏本就以为卢氏不公,如今见着两个外姓人,比自己的嫡亲孩子还要尊贵,更是气得不行,人前勉强露出副和善样子,人后恨得牙都咬碎了,是不知在舅舅身上掐拧了多少个痕迹。

没过两年,外祖母就去世了。

她死时,口唇青紫。

大夫说这是心悸之症,但姜令闻觉得不是。

她看见何氏与外祖母身边的侍女嘀嘀咕咕了什么,她又看见那和善温柔的圆脸侍女,拿着小纸包,在外祖母的香炉、茶水、糕饼,乃至于汤药里,加了什么细白的粉末。她有时装作不知道,要去拿那茶水喝,那侍女也是一脸的平静,甚至鼓励她,再多吃些糕饼。

她当真吃了,那糕饼原是又甜又香的玫瑰乳饼,却夹杂着一股涩口的苦味,她吃了两口就吐了,外头表姐喊她去翻花绳,她把那剩下的半块饼随手丢在盘子边,转身跑了出去。

外祖母一死,家里自然而然地就由何氏统领。

外祖母的丧事办得盛大,家里忙乱极了,父亲自然也来吊唁了。这两年里姜令闻姐弟只见过他三四次,大约是正月里和生辰时节,她胸口原本戴着的大金锁,就是父亲赐的生辰礼。只是此时一见,她有些认不出来了,父亲胖了许多,红光满面,看上去很快活,就算在岳母的棺材前要摆出一副哀戚表情,也压不住嘴边要满出来的笑。

“你听舅舅舅母的话,好好地守一守你外祖母……嗯,过了丧期,爹就要续弦了,你又要有娘啦!到时候接你和阿行回去,咱们一家团圆。”

被她抢了喜欢的粉缎子的表妹,在旁边听了这话去,拍手称快:“哎哟,你就要有后娘啦!”

第二天起,他们就没饭食吃了。

两个小孩子,一身白孝,慌慌乱地被撇在角落里,身边跟着几个奶嬷嬷,又不是这家的人,不知道猫到什么地方躲懒去了。弟弟饿得直哭,喝冷水,抓了几把散碎糕饼吃,不顶用,他们锦衣玉食的,何曾饿的实在没办法了?她把裙子一扎,袖子一绑,去厨房里找东西吃。大厨房里没有,外祖母的小厨房被平了灶头,她就只能摸到舅母的院子里,扒开蒸笼一瞧,有几个她最爱吃的黄雀馒头,还带着余温。

她胡乱塞了半个在嘴里嚼,又把余下几个揣在怀里,要带回去给弟弟吃,才钻出院子门,一头撞进个老婆子怀里,那人昏聩惯了,可不管是什么表小姐不表小姐的,扯着嗓子就嚎起来:“有贼——!”

舅母并不问缘由,就要罚她。舅舅想拦,表姐已扭着他的袖子,哭着说爹偏心,他就没了办法,没拦住。她被关起来,寒冬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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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成冰,没穿袄子,何氏还笑,饿了,冻了,败一败火,以后就老实了。只有弟弟,只有阿行,撬开封死的窗户,满手是血,塞进来他自己小小的袄子,冰冷的馒头。

她没被冻死,没被饿死,在被频繁地关进这间柴房之后,忽然有一天,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礼让表姐表妹,“长大了,懂事了”。但也学会了在无人处,拿尖尖细细的金簪子,在年幼的表弟头顶耳后,这些无人看见的地方,戳出一个又一个的血窟窿,再小心地把血迹擦干,温柔地搂着襁褓,吻他白皙的额角。

还有园子里的飞虫,蜘蛛,毛虫……都与他为伴。

乳母嬷嬷们议论纷纷:“哎!怎么哥儿一直哭一直哭,可是有什么不好?”

“这些蛇虫鼠蚁的,怎么总往这屋里跑呢!”

“别是,有、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有一天,她捉住了一条蛇。

在表弟的葬礼上,何氏搂着小小的棺椁,如同被人挖了心肝儿一般,哭得死去活来,可是就在她的身后,看不见的几步之遥,她的丈夫偷偷捉住了侍女柔软的掌心。

何氏失了独子,脾气越来越古怪,说不几句话就要拍桌打凳,又时常吃药,姜令闻有些害怕,只盼着父亲快些来接,只可惜,她等来了一句歉意。

“你母亲有了身子,精力不济,等她生完这一个,爹一定接你回去!听舅母话,你乖,看好弟弟——闻闻,你的金锁呢?”

金锁让何氏拿去,给表姐添妆了。

在舅舅纳妾的鞭炮声,舅母声嘶力竭的咆哮声里,她牵着弟弟的手,回到了自己家。

后娘李氏待她还算不错。见她有十多岁了,也把她带在身边,教她女红看账;也找了人来,教弟弟读书写字。弟弟也与舅家的兄弟一道读书,比后娘生的孩儿都聪明伶俐,父亲也因此高看他们一眼。

李氏是个好生养的身段,接二连三地怀孕,她爹呢,也就借口无人伺候,一个接一个地,往房里搂女人。

李氏怀到第四个孩子,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怀孕五个月,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居然滑了胎,她在后娘惨痛的尖叫声里,带着满身的血腥气,去外院书房里找父亲,守门的小厮没拦住她,让她撞了个正着。

李氏第三子的乳娘,裸着一对白花花的颤抖的大奶子,仰面躺在书桌上,躺在一堆圣人言的经卷里,她的父亲呢,光着屁股,伏在女人身上,像一条狗一样舔着她的脖子胸脯,一面疯狂地耸动,发出呜呜的动静。

后来,她偶然听见父亲说他自己“不大行”,翻看了许多医书,她也就寻来医书,看汤头歌,买药材,为自己把脉,看药方……

她甚至有些同情李氏,于是在她产后补身的药材里,添了几味绝育的药。

她花了很多时间,躲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偷看父亲的所作所为。原来他的快乐,他的满足,都来源于身边的女人,李氏的陪嫁,管家的妻子,乃至于她的侍女,阿行的丫鬟,在花园的亭台轩榭,假山里……有一日,她坐在花丛里,一面看着袖子里的书,一面看着父亲压着李氏最器重的管家娘子,舔着她的嘴,掐着她的乳头,把那黑红粗短的东西塞进她的腿间,一下一下地干得那庄重刻板的女人放声尖叫,阿行却找到了她。

姐弟俩缩在一起,默不作声地看完了这一场活春宫。

分别前,那从来板着脸的妇人居然露了一丝甜腻笑意,与他们父亲说了几句什么,两人就像没事人一样,分开走了。

“这大概是什么快乐事儿。”

她看见阿行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偏过头来,亲吻了她。

“我想要姐姐快乐。”

“阿行同我在一起,我就快乐。”

十七岁那年,继母做主,将她许给了余杭本地的一户人家,财产颇丰,那少年十八九岁,有了个秀才功名,生得斯文俊秀,说不几句话就要脸红,看着是个内敛的老实人。她拒绝不得,由阿行背上了花轿,做了他人妇。她原想就这么过日子便罢了,婚后不到十天,她午睡起来,呼唤陪嫁丫头给她打水来洗脸,就听见隔间里压抑不住的喘息与呻吟。

她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可就是忍不住地觉着恶心。

这世上的男人都可恶可恨,只有阿行……只有阿行,那么干净。

可阿行却要娶亲了。

偏偏,还娶得是个公主。

回家省亲,她给公主跪拜行礼,她看着阿行的百般呵护容让。

她便趁着公主午睡,与阿行就在屋外,就这么站着,掀起裙子,咬着帕子,成了事。

后来,她有了云儿,她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管旁人叫父亲。

外头传来女人娇嫩的声音,打断姜令闻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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