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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忙乱。
清明到底是做惯了事儿的熟手,招呼人将林纾抬进客院,又打发人来扫净青砖,安抚了惊乱的流民,令他们重新排起了队,不到一刻钟,已将首尾收拾干净,更比之前还要秩序俨然许多,好似并没这光天化日下持刃伤人的一出闹剧,这才功成身退,匆匆离场。
那边寒露得了消息,满面是汗赶了过来,坐在榻边,捏着林纾的手腕,静听了片刻功夫,又与清明换了一手,开了一个大大的藤箱,取出一堆令镜郎眼花缭乱的器具来:剪子,纱布,镊子,一套形状各异的刀具,许多散发药味的瓶瓶罐罐儿……
“秋分呢?”
“守着呢,那边可不敢离了人。”
“拔?”
“拔。”
又有陌生脸容的许多人,鱼贯送了烛火、镜子、火炉瓦罐,再用铜盆装了滚水送来,见屋中一片忙乱,清明与寒露为林纾解了衣裳,再去拆锁子甲,露出一片模糊血肉。镜郎不忍再看,只得避让出去,有人为他送了茶水点心,甚至还有一盏清烹的菊花汤,香气怡人,他只盯着白瓷碗里朵朵盛放、载浮载沉的甘菊,口中满是苦涩,无半点胃口。
听得吱呀一声门响,有人出来了,他才如梦初醒一般,蹿进了房里。
室内一股血腥气,混着外敷伤药的气味,氤氲不散,地上两盆血水,带血的剪刀、小刀,桌案上堆着一团一团沾了暗红血液的纱布,稍微加热熬煮的膏药乌黑一汪,还凝在小炉子里。
镜郎也顾不上反胃,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床边,掀起放了一半的帘帐,探头去看。而林纾双目紧闭,嘴唇苍白,不知是晕是睡。镜郎有些不放心,倾身在他颊边,听见匀沉缓慢的呼吸,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脊梁,长长松了口气。
寒露正往针囊里收拾银针,抬衣袖抹了抹额上汗水,见他如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公子,并不是什么要紧的毒,是南边儿一种蝎子毒,混着羊踯躅配的,药效有些像麻沸散,只是更阴毒些,令人晕厥麻痹,血行变缓,有些畏寒,如分量再重几分,恐怕会损伤心脉。不过现下处理的及时,去了毒匕首,放了血,也敷了药,等公子醒来再随便吃几帖石绿散,也就不妨事了。”
清明接了寒露递来的一眼,也会意笑道:“确实不是大伤,不过是寻常小贼,许是公子近日来招了什么人的眼了,倒吓了二公子一跳。”
镜郎看看寒露,又看看清明,见他们都是一般的从容放松,更镇定了几分,只是不免有些困惑,蹙眉道:“你们不应该拿出什么解毒的小药丸儿,给林纾喂几颗,然后喝点水化开,毒就解了么?”
清明挠了挠光头,与寒露对视一眼,无奈笑道:“二公子,您看属下。”
“看你?”
“您看我,长得像话本里戏台上的神仙真人么?”
“……”镜郎晓得自己被揶揄了,摸了摸鼻梁,却也不恼,又问,“既然林纾怕冷,要么,给他寻个汤婆子来沃一沃,或者多点几个炭盆……”
清明道:“公子,这才过了重阳节呢,冬日里准备的烧炭还没得。”
寒露道:“只怕柴火不好,反而熏着了……没事儿,您别担心,这点冻,大公子受得住。”
“哎,还有许多事儿要做呢,我得去盯着点前面,寒露,你也快去用了饭,也给秋分提些饭菜回去。”
说着师兄弟两个,就大摇大摆地要走了。
“喂,不该留什么人下来伺候他么?要水要茶,看着点炭火,可怎么……”
清明正经道:“大公子从来不要人服侍的,哪怕之前断了个胳膊啊,伤了腿啊,中了什么毒啊,都是自个儿来,这点毒,且没事呢,醒来就能活蹦乱跳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寒露也笑道:“走啊,二公子,咱们吃饭去。”
见镜郎在当地不肯动,也无人催他,呼啦啦一阵儿风刮过似的,一时所有人收拾了残局,就都走了。
……这就真的都走了啊?
镜郎站在房门口,往院子里探头望了一眼,除了萧瑟秋风卷着落叶飞来飞去,竟真的空无一人了。想了一想,他将那点心茶汤端进屋里来,胡乱吃了几块,填了填肚子,就又忍不住坐在床边去,盯着林纾看。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地碰了下他在梦里也皱着的眉心,感到一丝彻骨的冷,不由往后一勾,想了一想,又用掌心贴上去,试了试他的体温。
倒也不是关心他……只是他要是冻死了,中毒死了……阿娘是要伤心的。
他回身关严了门,只留了半边窗开着,透一透血腥气,窸窸窣窣脱了外袍,解了发冠,钻进了林纾的被窝里。
被窝里也冷冰冰的,几乎没有一点人气儿,镜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蜷缩起来,却也尽职尽责,依偎着林纾,压着没受伤的那半边肩膀。
帐子里又幽暗又安静,只有林纾的呼吸声,还有一下一下沉稳的心跳响动,镜郎静静停了片刻,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今天那两个,不,三个混在流民里动手的
', ' ')('人,分明不是冲着林纾,而是直截了当,奔着他来的。
如果是一时起意劫富济贫,也断没有拿着带毒凶器的道理。虽然这毒不厉害,多半是用来做个迷药,令他无法动弹,兴许是要掠了他走,做个人质。
还能是谁?他还能得罪了谁?
姜氏是内宅人,就算有外面的人手,断了联系,也用不上,现在还落在外头的,可不就是那个姜令望么?
原本以为搭把手帮着广平一把,并不是什么大事儿,为了她的要求面子,也不曾对那男人做什么……看来,真不能轻易放过他。
姜氏母子如何处置,也不能再听她半个字!
懊恼的后怕之情泛上心头,旋即,他轻轻地抽噎一声,觉得有些丢人,急忙捂着嘴掩住了,可安稳环境又让他卸下戒备,憋了又憋,终于埋在林纾肩头,小声啜泣起来。
姜氏母子,心思深沉手腕狠毒,身边不是没有帮手,新安,青竹,王默,寒露,也是一心一意,与他一道筹谋,可他是牵头找事儿,又是要拿主意的那个人,再害怕,也要撑出一副沉稳架势,咬着牙顶上去。
他从小叫人惯着,无法无天张狂的,哪里有不害怕的?
镜郎一面咬牙切齿地想着,一面又止不住地掉眼泪,就这么哭着哭着,睡了过去。
林纾是被压醒的。
半边身子泛着麻,几乎没有知觉了,他心中一紧,还以为是毒……一转头,却见镜郎像只猫儿似的窝在他身边,一条腿就压在他大腿上,半张脸压在他肩头。
也不知道他压了多久,微微一动,又酸又麻,疼的他也不由龇牙咧嘴起来。
如不是这样疼痛,他还以为是在做梦。
少有的同床共枕,哪次不是镜郎远远地逃到床的另一边去,被他捉回来抱在怀里,还要甩脸子,闹不高兴。
“——唔?”
他一动,镜郎就醒了,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仰起头来看他,似乎是觉得脸上不大舒服,用袖子随意抹了两下。他的眼睛哭得红肿,白净脸上泪痕未干,脏兮兮的,成了张大花脸。
林纾偏头,轻轻吻了吻他微肿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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