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很久很久以前,在绿色的迷雾深处,有一只名叫Puff的龙。
Puff活了上千年,和很多故事里的龙一样积蓄了无限的法力,例如召唤雷霆和挪移海水。
临海的村庄里有许多关于他的流传了千百年的歌谣,Puff也会唱了,极少数无聊的时候会哼给自己听。他哼一遍,洞穴里的回声哼一遍,他再哼一遍,用的是那种好听的、古老的声音。
有一天,Puff哼到第二段的时候被打断了,“你唱错了!”
那是他千百年来第一次被打断。
“你唱错了!”洞穴的回音重复了一次。
Puff没有说话,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来,“永恒的龙于晨曦中飞行……”,这位贸然的访客唱道,略微有些走调地,“是飞行,不是长眠,”他强调说。
Puff很礼貌地更正,“飞行。”
访客的脚步声逐渐近了。
“噢!”一声软绵绵的惊呼落在他的脚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Puff低下头,看到一个栗色卷发的男孩,他看起来那么小,身长还没超过他前翼的第一指骨,身上穿着一件有点褪色的蓝色衬衫,卷起的裤脚上满是泥巴。
男孩手里拿着的小铲子和小桶在半秒钟之前砸到了地上,里面的贝壳和泥沙全部倒了出来。
“你是Puff!”男孩轻轻地念了一句,轻得Puff差点听不清,但是龙是不会漏过自己的名字的。
“我是Puff。”他说,并看着那双棕色的眼睛亮起来,好像湿润礁石上的一点水光。
Puff从未和人类打过交道,他对此不感兴趣,但眼前的这一个似乎不太一样,兴许也是他无聊了太久了。
男孩说他叫Jakie,Puff用古老的声音念了一遍,Jakie发出咯咯的笑声。
洞穴的光线逐渐黯淡下来,Jakie才从礁石上蹦起来,告诉Puff他要回家了。Puff礼貌地点头,看着Jakie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能让我摸摸你的鳞片吗?”
Puff又点了点头。
人类真小,他再次意识到。
未成年的人类幼崽的手小得像一朵浪花,小心翼翼地贴到他的胃巴上,微小的接触面传来陌生的热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Puff直起背来,整个洞穴回荡着巨大的响声。
“哦……对不起!对不起!”
Jakie把手飞快地缩了回去。
“没事。”Puff说。
第二次见到Jakie是在一个星期后。
他奔跑时的脚步声又轻又快,走路时趿着扁了跟的皮鞋,声响又很黏糊。
Puff睁眼时Jakie已经跑到脚边了,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盒子,脸上带着疾跑后的红晕,看起来比鸽子的腹部更加柔软。
“我只有周末能来找你玩,”Jakie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把盒子放到地上,自己也蹲下来,“但我给你带了些东西……”
Puff把直起的脖子低下来,巨大的阴翳就把Jakie笼罩住了。
男孩侧过头看到近在咫尺的比水缸更大的灰绿色眼珠,一时间忘了自己想说的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Puff用魔法把自己变小了些。
“太酷了!”Jakie感叹道。那种感叹是一种很叫人舒畅的感叹,Puff接受了这份赞扬。
Jakie问了他一些关于变大变小的问题,Puff耐心地解释,例如变得更小也可以,但被魔法收住的骨骼会感到不适。他同意变成纸鹤的大小停在Jakie手心证明这一点,十秒钟后又变了回去。
Jakie从盒子里掏出他为Puff带来的东西:废旧渔网料做成的编织物、生了锈的铜铁钩、封蜡以及蓝白双色的棉绳。
Puff其实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他对海盗头目、对崖顶王国宫殿里的珠宝和古老族群奉献的少女都不感兴趣,但Jakie专注而明亮的眼神让他也觉得这些东西宝贵起来。
他觉得这也是一种魔法。
他们碰面的时间太短,比起Puff漫长的生命,那短得像闪电的万分之一。
Puff开始遵照一周一次的规律等待Jakie的到来。
Jakie为他找来各式各样的小东西,它们随着Jakie个头的增长从贝壳、网兜和纽扣变成了更复杂精巧的木工玩具和金属零件。
有一次Jakie穿着一件海盗服装,廉价的织物上别扭的针脚缝出黑色的骷髅图案。Puff看着男孩,他变了不少,五官长开了许多,圆乎乎的鼻头变得更尖了,下颌则隐约显露出未来的棱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真正的海盗,”Puff说。
“真正的海盗,”回音说。
Puff俯下身来,让Jakie坐在他脖子上,召来一阵带着海腥味的旋风。
他飞得很慢也很稳,海面上空是急风骤雨,没有一滴落到Jakie身上。
他带他见到了远洋藏匿的海盗船,老船长率领全员站在船面上,发出极具韵律的呼喊并降下旗帜;他带他来到崖顶与深谷的国度,阳台上的国王与王后向他屈膝行礼。
Jakie问他是否能带他去自己的家乡,Puff摇了摇头。
“我不了解那里的一切。”Puff说。
“但你了解我。”Jakie说。
Puff想了想,还是摇头。他不太了解那里的一切,也许未来可以尝试。
Jakie有些失望,Puff能从那一秒钟的沉默中品味出这种失望,但Jakie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语气,伸出手体贴地摸了摸龙的鳞片,“没关系,我已经很开心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Puff被他摸得好一阵痒。?
Jakie在以一种疯狂的速度成长。
他很快就不能被称之为男孩了。
这个过程对Puff来说是一眨眼的事,和攀缘的花朵从开到败一样短暂而悄无声息。
Jakie棕色的卷发被剪得很短,皮肤被海风吹成小麦的颜色,鼻子上的雀斑像咖啡奶泡上的白砂糖。
“其实我觉得……”Jakie揉了揉鼻子,笑起来很腼腆,“你也应该叫我Jake。”
“只有我妈妈在我小时候才叫我Jakie……连她也很久没有这么叫我了,只是我一直没和你说。”
Puff看着他,很轻地点头,“Jake。”
“另外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Jake从身后的包里掏出一卷文书来,“你先猜猜看!”
“你被录取了。”Puff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噢,真是……龙是不是有读心术?”Jake假意抱怨了一句,鼻子微微皱起来,“好吧,你知道我没有什么魔法天赋,但我真的很想上克莱诺学院——嘿!竟然真的被录取了!虽然是纯粹的文献研究型学科……”
Puff想说龙没有读心术的,但Jake已经把话题扯远了。
Puff看着少年雀跃的表情,想到唯一未曾变化的是他的眼睛:随着成长的轨迹越来越明亮。
Jake坐在他的尾巴上,灰色的布包搁在脚边,身体放松地向后靠过去,开始讲他邻居的女朋友的传闻和提供免费泡泡汽水和馅饼的派对轶事。
Puff看着他的鼻子,想到很久以前的龙是会把人吃掉的。
Jake上的学院在小镇上,比起贫穷的村庄离海湾远了不少,每个月大约来看Puff两次。
Puff睡眠的时间变多了,Jake讲话时插叙式的描述语则越来越少。
他眼睛里发亮的东西变得更小、更温和,变成一种逐渐接近于成熟的,碎钻一样的小点。
Jake生日的那个月他只来了一次,并在那一次为Puff带来了酒会剩下的香槟。
“你一定想不到的,”他喝了一些,脸颊就红起来,“我觉得我要有女朋友了。最多再一周……再一周,我就能搞定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Puff已经知道了,因为生物都是会为了配偶做出些改变的。Jake穿衣的式样也变了,熨烫过的衬衫领口显得他很英气,虽然脚上的皮鞋旧得有些脱底。
“祝贺你。”Puff说,他看着Jake捂了捂发烫的脸颊。
“祝贺可不够意思!”Jake把酒瓶搁到地上,站起来的时候不是很稳。“我没醉,”他解释道,然后试了点力气爬上Puff的肩膀,“下周还没到,先别管它,现在你该动动骨头了,我看书看久了肩膀就很痛,医生说是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造成的,龙也是一样的吧?”
事实上龙并不在乎这些,龙可以沉睡上百年,但Puff没说。
Jake的语气那样轻快,牵着他沉重的骨骼飞到高空中去。他的臂力和体重都变大了,扒着他的鳞片,像人类壁画上试图征服龙的勇士。
他们疾速穿过深山、峡谷和丛林,越过无人的海岛,贴着微微发凉的海水,Puff在空中发出久违的震颤山河的鸣声。
他们玩得有些过火,彼此都莫名其妙地兴奋过头,导致Jake因为没抓稳而摔入海中。
Jake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男人。
男人的脸很不真实,每个棱角都过分完美,且因此而显得冷漠;湿润的黑色卷发还在滴水,直直滴到他脸颊和耳垂上,他自己的下颌骨和脖颈窝还有些热度,那里可能曾经贴着男人的手掌。
Jake迷蒙地看着对方眼睛,在那团氤氲的绿色雾气里看到自己被海水冻得发白的脸和棕色的头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Puff……”他动了动嘴唇,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男人帮他一下下拍着后背。
Jake咳嗽得满脸通红,眼睛里甚至流出了泪水,一只手向Puff伸过来,传递出些拉开距离和“我没事”的意思。
Puff很体贴地后退了,甚至用魔法变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过去。
Jake接过它擤鼻涕,等终于平复了,意味不明地盯着Puff,然后大笑起来。
“我说……你还真是吓了我一跳,你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变成这个样子,这实在是有些……”
“有些什么?”Puff问。
Jack这次听到他的声音了。和龙那种明显区别于人类冰冷声音不一样,男人的声线温柔平和,像是太阳底下晾晒的棉花。
Jack是想说有点吓人或者有点奇怪的,原因依旧是那种不真实感;他看着深邃的眉弓和高挺的鼻骨,线条清晰的眼部结构和黑色的睫毛,感到一阵晕眩。
“我……我一下说不上来,我有点语无伦次,你知道的,这太疯狂了。”Jack挤出一个腼腆地笑容来,并率先往前走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Puff注意到Jake回程时的姿势有些拘束。
“需要我的时候,”Puff看着他离开时打冷颤,并把湿答答的衣服穿到身上的样子,很体贴地说,“就叫我的名字。”
一周后Jake没有来,再一周,还是没有来。
一个月过去,曾经的规律即将被打破的时候,Jake才出现在Puff的洞口。
“我们在一起了。”Jake说,开门见山的,“我是说,我和我女朋友。”
“上周是期末周,我们在图书馆复习,放假后去了城郊的小镇……”
Puff注意到他一连用了几十个“我们”。
“她真的很好,可以说太好了,我唯一的苦恼是感觉自己配不上她。”Jake吐了吐舌头,样子有点俏皮,“你知道,她的祖父是魔法协会现任的会长,她父亲又是学校的教员……”
Jake这次只待了大约一小时就站起身,离开时把手放在Puff胸前的鳞片上。
“我可能不能那么常来。”Jake说,仰望着Puff的眼神依旧真诚而明亮,“所以你多保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你也是。”Puff说。
“你也是。”回音说。
Jake因此笑起来,“没有留给我的台词了。”
接下来两个月Jake都没有再来。
他挣扎着学会了一些基础的魔法,其中显然包括让魔法鸽远程送信。
被年轻人饲养得圆滚滚的白鸽在洞口吓得发抖,它老远就嗅到神物的味道了,竭尽全力地和体内被施加的魔法做抵抗。
Puff体贴地把信用魔法收了过来。
这是Puff第一次看到Jake的字迹,实话说不太得体,“a”和“u”的形状又扁又歪。
信的前半段往往是琐事日常,一些对于生活的抱怨,例如被女孩儿的追求者当众挑衅,父亲的关节问题加重,兼职打工被无礼的同事嘲笑衬衫老旧,诸如此类。
信的后半段则语气一转,开始为自己打气,颇为认真地讲述自己未来解决这些问题的计划,“我可是龙的朋友Jake,它们都会被我像吹开一张纸一样轻易解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后来信的前半段越来越长,后半段越来越短。再后来,信的前半段不再是抱怨了。
Puff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见到了Jake。
年轻人坐的是通往临海村落的末班车,来时手里攥着一张被雨打湿的车票。
他喝得太多了——难以置信他是怎么爬上礁石的,膝盖上甚至蹭破了皮而不自知。
包里塞满了灰绿色玻璃瓶装的廉价混酒,Jake把包卸下来,像他十岁以前那样掏宝贝似的把啤酒摆在地上。
“我只背得下这么多了……”他皱着眉头咕哝着,“你变成人,Puff。”
“你变成人,你陪我喝。”
Puff依言变成了人类。
Jake第一次看见龙是如何变成人类的。
没有那种舞台剧特效似的魔法雾气——没有,山峦般高大的躯体一点点缩小,骨骼畸形地拧在一起咯咯作响,鳞片彼此摩擦彼此吞吃发出凄厉的摩擦声,肉色的小点在那之中像增殖的蚂蝗一样钻出来,最后连成一片完整的肌肤;一切杂乱狰狞的骚动结束之后,眼前的男人又超越常理与规则的完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松软的黑色卷发垂在脸侧,发尾贴着漂亮强壮的颈线和肩胛,再往下,噢,龙甚至为自己变出了体面的白色罩衫。
Puff接过他手里的酒瓶。
龙不喝酒也不需要喝水,龙不喜欢酒精,龙原则上不喜欢一切人类酿造的产物包括人类本身,但硬要他接受的话,说实话无关痛痒。
Puff喝得很慢,甚至没人看到他喝,只是酒液变少了。Jake又喝得太快了,酒液淋湿了他的领口,他吃吃笑起来,随后开始哭泣。
“我们分手了……”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只能接受,我好没用,Puff……”
“我是个麻瓜,我真的学不会,真的学不会……”
“我过得不好,Puff,他们说得对,我……”
Jake睁大了眼睛,因为Puff在吻他。
男人的嘴唇如此柔软,和他龙形态时周身不可侵犯的坚硬铠甲截然相反,只是缺少些温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男人吻他,强有力的胳膊把他抱在怀里,随后冰冷的手掌暧昧色情地抚摸他的腰肢,再是屁股。
Jake被吻得几乎窒息,变成一块烈日下颤动融化的奶油,大脑神经好一阵钝痛,被不知不觉扒掉裤子的双腿又不自觉缠上男人的腰。
他在这个怀抱里软着,身体几乎要躺倒,半睁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灰绿色的瞳孔,那和龙的眼睛是一样的,然后他感觉到了抵在他屁股上的东西,上帝啊,那是凉的。
龙冰冷的阴茎。
Jake猛然推了一把Puff,用一种过于野蛮和唐突的力度。
他狼狈地向后挪了半米,急促喘着气,看起来惊魂未定。
“不,别,我是说……”
“我们不能这样。对,我们不能这样。”
Jake爬起来,因为酒精产生的晕眩又跌坐下去。Puff停在原位,完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也看不出先前强势冰冷的攻势。
Jake歪歪扭扭地站起来,费劲地穿上裤子和衣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他手忙脚乱地扣上扣子,然后发现扣错了,只好重新解开,胸膛就此袒露着,脸颊像湿润的红色海星,“我还有事要做,我今天、我得回去了。”
“需要我的时候,”Puff说,平静至极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吓人,声音轻而柔和,“你可以念我的名字。”
“好、好。”Jake低下头,喉结滚了滚。
Jake很久都没有再来,但他并没有停止写信。
Puff再一次收到信时依旧在睡觉,鸽子打着颤把信放在他脚边。
信里的语气和往常一样,仿佛那个灌满了海腥味雨水的夜晚和吻并不存在。
之后此后来信的频率也变得不稳定起来。
信有时候很长,沾染着酒气的三页牛皮纸,有时候很短,连半面都没写满,甚至还抄了一首诗,简直像是在糊弄学院作业。
Puff对人类是不感兴趣的,也从未尝试了解这些稍纵即逝的情感和细枝末节的生活碎片,但他记住了Jake身上发生的“决定性的大事”:
在学院同级生的排挤和捉弄中毕业了,在酒馆打了半年的工,终于找到一份适合他进修学习的实习机会;在实习时偶然认识了皇家魔法军校的朋友,愿意为他介绍军队里的闲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