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杨桦总这样和我聊起宋某,一遍遍地在我这聊他真正的爱人,就像一种自欺欺人的刻舟求剑。姓宋的是转校生,他是班委,高中就是这样简单的认识了,并不太熟。是后来的交流会上,他照例说了一通长篇大论,说哲学、说心理学,说得老谋深算、故作高深,宋某才第一次很认真的看向了他。杨桦的人缘向来很好,所以在这种话题上展现一下自我,也只会成为他又一个特别的魅力点,喜欢他的人们会美化他的一切。但姓宋的向来是个我行我素、独来独往的人。杨桦说:他跟宋某对视上的那一刻,人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洞察灵魂的目光。
再后来,他在交流会后收到了一封笔迹凌厉的信,姓宋的就这么凭着那篇不圆滑的、甚至带点说教意味的好评,成为了他共处一堂、近在咫尺的笔友。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交换过多少封信笺,单记得杨桦家里的书架里,有一沓厚厚的用细绳捆起来的牛皮纸信封,很整齐,只能看到最上面一封的邮政编码,是他的生日。而我观察到那沓信的时候,正半躺在他的床上,任由他支着身子,讽刺地用屁股来套弄我的性器。
这份讽刺的内核,应该是他真的爱宋某。我并没有办法观测他的主观情感,但我至少能用反证法,证明他不是“不爱”。论证就是我的双亲,因为我的母亲亲口说过:她和我的父亲从未相爱。
我妈的全部都扑在事业上,她的材料公司有着一流的科研团队,都是她在科研生涯中一手搭建出来的;而我爸是这个团队的主力,他的一心都在科研上,是我妈给了他这个平台、这个机会。他们的协议婚姻,起于我妈想完成家庭的任务,以斩后顾之忧,终于我爸为利而图,可以尽情研究而不必忧于名利、生存、伦理。
总而言之,他们的交易如比划算,我是他们的实验成果、是合作项目、是协议里活的作押物,唯独不会是“爱的结晶”。可这又有什么所谓呢?他们作为父代,我作为子代,这一切都只是一种生物在族群中完成繁衍任务的体现。更何况,人人都宣扬亲情的美好,实则宏观世界上的东西总是守恒的,我不受亲情束缚、不被孝悌所累的自由又何尝不是一种得到呢?一个人生中的恒等式,实在不值得我为此悲伤。
姑且认为我的父母在情感层面的认知是主客观相统一的,将他们的感情定义为“不爱”,杨桦就完全是他们的反相。
有一回偶遇,在咖啡店。我从窗外看见他坐在书前,拿铁晾在手边,双手很仔细的在摆弄纸带。进去点了杯冰美式,我在他旁边落座,他没阻止。我写纸条问他在做什么,他很温柔的看着那堆彩带,写给我一句话:“我在给男朋友折纸星星——情人节礼物。”
又接一句:“现定是520颗,如果来得及的话,就折1314颗。”
杨桦静静的微笑着,我也没说话,将手机屏幕偏向他,让手机上的酒店预定消息挤进他的余光——“房间号:1314。”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个巧合,在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欲望与可悲现实的交媾,“一生一世一双人”是独属于他们的誓约才对……如果跟我这个插足者扯上关系的话,会不会像把哥伦布和拿破仑弄混一样好笑?哈,其实放到现在,我应该会把这个笑话升级一下——哥伦布和拿破仑至少有可能同时出现在同一页史学书籍上,麦哲伦和麦当劳可不会——我和杨桦也一样。
我像哥伦布误以为美洲是印度一样,曾以为我趁杨桦洗澡时偷走的那颗纸星星,就可以作为我这段时光并非癔症的充分证据,直到最后我才发现,那颗小小的纸星星,早不知何时就不见了。
说来也像个奇妙的对照组:宋某喜欢天文,他光明正大地收了那一大罐纸星星,至今都将其珍藏在他们的家里;而我对星星不感兴趣,偷偷地拿了那仅仅一颗,也早这么稀里糊涂的弄丢了。是不是像极了命中注定?宿命论就仿佛世界的?bug,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给所有的唯物主义者们来上一刀,伤口不深,唯物的仍旧唯物,却怎么也难免要痛这一下。
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个故事讲快一点?托杨桦的福,我现在难得理不清自己的思路。回忆像一根斩不断的丝,一针一针地绣在我的大脑皮层上,只有迷蒙地任由这丝线触动神经元,漫无目的地被记忆冲刷,我才能从那抽丝剥茧般的痛楚中苟活。
既然提到了名字和星星,那就继续讲他和宋某的故事吧,尽管我只是个插足者,转述者。
姓宋的喜欢星星,他跟杨桦表白的时候也是送了一盏星象灯。杨桦说,那每个夜里,在昏暗的房间中亮起的星空,是他高中时期最大的慰藉。他的笑容也总是在提及宋某时最纯粹,就那样笑着,跟我诉说他那如梦般的爱情过往。
他问我:“你想不想知道那家伙最开始是什么样的?”我说行,心里却觉得——他是自己想说吧。杨桦总这样问别人想不想,实则都是他自己想要的,看似把自己的抉择依托在别人身上,然后他再用自己的相貌、语气、和一连串的微表情,去潜移默化的让别人回答他想要的答案。他总这样狡猾的,杨花随水波逐流,又怎么不算他放轻了自己、让清风顺水推舟。
他欣然回答了我:“他高中的时候,每天除了可劲儿的学习,就是给我写信。趁着我不在座位的课间把信放我桌上,里头净是问我各种长篇大论的哲学问题、思维辨析啥的,不然就是告诉我他又学了什么有意思的天文知识,简直毫无情调可言。虽然我自己也挺喜欢琢磨这些东西吧,但是他见到我都不打招呼的,就只会抿嘴笑得像个面瘫,一回头又给我写篇小论文……我真的烦了!就把回信拍到他面前,说他:你能不能别惦记你那破星星了,‘宋应星’!天天连招呼都不打就只会写这些,你要给我写本现代《天工开物》吗?”
“结果他腾的一下脸就红了,支支吾吾半天说自己不叫‘宋应星’……然后特别傻,说我要是喜欢这么叫他,也可以。”
“然后吧,他真听了我的话,见到我开始打招呼了,从一个字‘嗨’、又进步到‘早上好’,还在信里特别呆的问我:‘你喜欢什么?’我看到他涂改掉的星星两个字,就故意回他:‘反正不喜欢星星。’他那个叹气、叹得老大声了哈哈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常觉得,杨桦在真心笑的时候,那双桃花眼会名副其实的带来春意,源于他世界的春天——那个在教室的一格格窗影中,为他涂掉星星两个字的少年。
“后来聊了好多,我会跟他聊艺术、会聊哪些煽情的故事、会聊我们各自的家,我绕着弯子告诉了他我不喜欢女人。他当时什么也没说,我就以为他是个直男。结果他生日的时候,我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他说……他想要我。”杨桦愣了很久很久,就像回到了当初姓宋的和他说那句话时。彼时的他沉默着拿有线耳机,在自己的手上绑了个蝴蝶结,然后把手伸过去,很小声的说了三个字:收礼吧。
我还听了好多他们的故事,在无数个我和杨桦做爱的间隙中,在无数次泪水的震荡中。他们有一次元旦晚会,班里凑在一起玩游戏。主持人抓着一把对折的红线,大家随便揪一个线头,看看谁和谁会牵上线。然后当主持人放开手的时候——“像教室里都下红雨了……才这么荒谬的留下一条红线,把我和他连了起来。”杨桦这样说。
或者还有,他们过的第一个情人节。姓宋的带着他往烂尾楼跑,杨桦就笑,怎么别人约会都是在餐厅酒店卡拉OK,就你带人跑郊区的烂尾楼啊?宋某只是笑,让他闭眼。等他被牵着手往前走,睁眼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宋某提前架好的天文望远镜。
寻常人在情人节这天总白日私语,夜里又耳鬓厮磨,或者尽职尽责的给各大产业提供经济效益。只有姓宋的,要在这一天带杨桦抬头去看星空。
他说,杨桦是他的月光。
杨桦开玩笑的问他,自己和星星在他心中哪个更重要。
宋某就死认真的答:“说你更重要的话,你压力会很大,所以我觉得……你和宇宙里所有的星星总和同等重要——只少了一颗星星,都比不上你的灵魂。”
……
两个背离了唯物主义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