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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圣诞节的一天早晨,穆雷·萨缪尔先生像往常一样,在餐厅享用独自一人的传统早餐,他的狗琴森趴在他脚边。秘书走进餐厅,恭敬地报告:“大家都在一楼等您了,先生。”
塞缪尔正用餐刀把水煮蛋切成小块,然后用手捏着喂给琴森吃,轻轻地“嗯”了一声。琴森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圣诞节临近,各个区域的负责人会在节前做一次大汇报,塞缪尔会花上整整一天。琴森只吃了一点食物就不想吃了,塞缪尔也没有勉强他塞进去,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头也不抬地说:“琴森没吃多少,你待会盯着点,萨拉。”
尽职尽责的女仆长立刻回答:“是,先生。”
琴森默不作声。黑道教父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不会带琴森去待会的会议现场。琴森心里有点酸楚,平时在办公室里见下属时,萨缪尔一直都允许他待在身边的,还时不时会喂一块狗饼干给他。他顿时有些蔫,但萨缪尔先生做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
“你已经金盘洗手了,琴森。”黑道教父温和而不容置疑地说。琴森喏喏,目送着主人离开餐厅。他没什么胃口,等主人离开后,趁女仆长不注意,从另一个方向也溜了出去。
琴森在三楼溜达了一会儿,穿过长长的走廊,路过开着暖气的温室花园,又绕回餐厅。三楼的小餐厅是教父平时一个人使用的,只有一张小小的桌子,布置精致而巧妙,四周都放置着雕塑或者钟柜,此刻餐厅里的壁炉正暖洋洋地燃烧着。中午到了,琴森不得不回到餐厅,坐在食盆前,盯着里面的东西发呆,女仆长萨拉束手站在他身边。
“给您换了南瓜沙拉、黄油煎虾仁和黑松露贝壳意面,”女仆长说,“如果想吃甜食,厨房里还准备了水果奶冻。”
“谢谢,萨拉。”琴森怏怏地说。现在楼下的会议进行到什么地方了?第几个人了?萨缪尔先生是不是在点评?有没有人被撤职或者表扬?琴森完全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不去想,萨缪尔这段时间对他太好,甚至开了个角门作为狗洞,允许琴森在他见客人时自由进出书房,任何工作都不会避讳着他。琴森从来不觉得这是优待,他一直都是帮派里的核心成员,对他来说就像这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正常。他时刻恪守狗奴的本分,绝不打扰主人工作,偶尔乖巧地抬起下巴给主人挠一挠,或者吃主人喂的小零食。
可是今天,当他切切实实失去旁听年终会议的资格时,他深刻地怀念起那种感觉。他甚至想念在书房里,隔着那张宽敞的书桌,他和主人都在一边,其他人都在另一边。只有他和主人在一起。
“恕我直言,您已经举行过退出仪式了,是塞缪尔先生亲自作保的。”琴森自从今天早上听完安排后就肉眼可见地蔫起来,连女仆长也忍不住开口,“他给了您最好的。您本来就不应该参加这场会议。”
“我明白,萨拉。”琴森沉默了良久,轻声道。
萨拉女仆长服务塞缪尔家族超过三十年,毫不夸张地说,她亲眼见证了琴森的成长。大概有七八年的时间里,琴森是萨缪尔的第一秘书,为了随时能够投入工作,也住在这栋宅邸里,享有一间单独的卧房。后来他承担更高的职位,也顺理成章地从这里搬出去,新的秘书住了进来。但琴森记得那些年里,萨拉就像一位女性长辈,把他的衣着吃穿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使后来他莅临副君之位,也十分尊敬这位精明干练的老女仆长。
琴森吃了几口。他没吃完,但在过往的成绩中已经算不错的了。女仆长完成了她的任务,于是转身离开,去做其他的工作。琴森在餐厅坐了一会儿,脑袋还是沉得厉害,沿着走廊慢慢爬到同一层楼的玻璃温室里,趴在角落的软榻上发呆,渐渐合上了眼睛。
俗话说得好,人可以犯错,但不能连续两次犯同一个错。当阴影罩住琴森时,他猛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弯着腰、正往他胸前伸手的皮里亚特。
“哎呀,被发现了呀。”萨缪尔家族的二少爷收回手,丝毫不觉得尴尬,露出一个美丽如天使的笑容。“看到小狗狗太可爱,忍不住想摸一摸呢。”
“你来做什么?”琴森冷冷地问,目光里难掩狐疑。上一次他被皮里亚特吃了豆腐,主人问出来后,后面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他甚至不知道塞缪尔有没有惩罚皮里亚特……难道没有?否则皮里亚特怎么敢再来?琴森大脑飞速转动,他从未自满到把自己和萨缪尔的继承人之一放在天平两端,但此刻直面这个事实,还是难掩心中酸楚。
“我也算你从小看着长大的,看嘛那么陌生呢,琴森?”皮里亚特温柔地说,阳光斜照在他的侧颊上,反射着油画美人般白里透红的腮色。“我就是想找你玩会儿。”
琴森犬姿立起,四足着地慢慢后退。他现在赤手空拳、身体虚弱,手上戴着爪套,动起手来讨不到任何好处。至少得找个有人的地方……女仆或者园丁都行,有人在场皮里亚特就不会过于放肆。
但他的意图立刻被发现了。他刚刚后退一步,萨缪尔家族的二少爷立刻如猎豹一般扑上来压制住了他,他们在地上滚了一圈,翻过来时萨缪尔健壮的身体完全压
', ' ')('在琴森身上,两只手钳着琴森的手腕,手肘牢牢地抵在他的咽喉处。“不要跑嘛,琴森。”皮里亚特说,声音甜腻得让人不舒服。
“你……要……”琴森艰难地发出声音,皮里亚特的手肘压在了他的气管上。他不仅说不出话,连呼吸都快喘不上了。
“我都来那么久了,你都没问过我一句,这样我很伤心啊。”皮里亚特把琴森的两只手腕都交到抵着他喉咙的右手握住,左手伸到自己的后腰,心平气和地抽出了一把手枪。“按理说,我现在应该在父亲的会议室,可是我为什么在这里呢?”他死死压制着琴森的反抗动作,手枪从轻易地破开了琴森因为喘不上气而半张的嘴唇,往下深入直至枪口抵在他的咽喉。
“因为你呀,琴森。”皮里亚特垂下头,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声音低沉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魔,“因为你告状,父亲给了我非常重的惩罚,简直就是我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你所见,我已经被驱逐出萨缪尔家族的核心会议之外了。”琴森的瞳孔惊恐地缩小,他用尽全力挣扎,但虚弱的身体无能为力,他甚至能感觉到皮里亚特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自己的耳垂上,皮里亚特继续道:“我知道你已经金盆洗手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被驱逐我大概也会被赶尽杀绝。不如先送你下去,好歹还能让父亲痛苦一阵子,对吗?”
琴森无法回答。对死亡的恐惧牢牢攥住了他的心脏,而比这更深刻的是听到主人会痛苦。萨缪尔。萨缪尔身边如果没有自己,他会悲恸吗?他……会吗?
萨缪尔会的。所以他才愿意亲自作保让他金盘洗手,看到琴森厌食甚至让他成为自己的狗奴。琴森悲楚地想,他的主人确实一直都很在意他,正如他离不开主人一样。但他恐怕没有机会和主人表露心迹了。
皮里亚特抬起头近乎嘲弄地俯视琴森,他的手指就搭在扳机上,目光牢牢锁着对方被枪口撑到变形的脸,享受着他此刻的绝望和挣扎。许久,出乎琴森意料的,皮里亚特慢慢从他的嘴里抽出了枪。“啊……不要在意,我开个玩笑,小狗狗。”二少爷的声音一下变得慵懒起来,他亲了一口被琴森的唾液糊得亮晶晶的枪口,把枪收了起来,松开了对琴森的钳制。琴森打了个滚,立刻退开到他三米远外。
“好了,我得回会议室了。尿遁也不能遁太久,是吧?”皮里亚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这个漫不经心的表情在他那张天使般的面孔上显得异常迷人,他往门外走了两步,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琴森笑吟吟地道:“对了……恐怕你还不知道吧。理查德死了。就昨晚的事。”说完,他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温室,留下一个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琴森。
理查德死了。这意味着萨缪尔的继承人只有皮里亚特。琴森非常了解自己的主人,这段时间萨缪尔的生活很规律平静,没有什么心事重重或者风雨欲来的表情,萨缪尔家族还远不到被对手干掉大少爷的程度。皮里亚特没有告诉他理查德的死因,因为他们俩都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死因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二少爷皮里亚特,会是萨缪尔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这个混蛋!
琴森愤恨地咬牙,咽下口腔里残存的火药味。皮里亚特刚刚溜出会议室,只是为了吓唬一下他么?但他现在没有时间再和皮里亚特掰扯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蹭蹭蹭蹭下了楼,跑进一楼书房,在会议室的角门前等着。
萨缪尔大宅的会议室有两个门。教父一般会从前门直接通往自己的书房,但其他人会走后门。时间还很早,琴森在会议室门口趴下来,盯着墙边的座钟秒针。两个小时过去了,会议室的门打开,萨缪尔走出来,琴森立刻扑了上去。
“汪!”
黑道教父愣了一下,还是接住了他的狗奴。“怎么了,琴森?”也难怪塞缪尔惊诧,他的这位相伴多年的副手鲜少有这么活泼的时候。琴森围着他的腿打转转,还不停地用头顶他的手。
“琴森,老伙计。有什么事吗?”萨缪尔又问了一遍。琴森仰头看着他,一脸无辜。黑道教父犹豫了一下,半跪下摸了摸他的头。“一切都好,对吗?”萨缪尔说。琴森点了点头,往前爬到他怀里去蹭脖子。萨缪尔抱住他,接受了这个设定:琴森就是来黏着他的。不过,他现在还没有空思考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改变。
“等我一会儿。我要去换个衣服,大厅里等着我开宴。”萨缪尔抚摸了一会儿琴森,很快做出了决定。这是每年年度会议后的标准流程,盛大的宴会伴随着烟火、美酒和美人,萨缪尔大宅的一楼和花园彻夜灯火通明。宴会前,教父惯例致辞,唯一与往年不同的是,这次站在他身后的,只剩下了二少爷皮里亚特。随后所有有身份的成员高举酒杯庆祝,紧接着人群散开,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饮酒、享受盛典。衣香鬓影中,只有少数几个人注意到教父悄悄上楼,离开了宴会。那里是所有来客的禁区,萨缪尔大宅一楼以外的区域向来不对外开放。
琴森正趴在起居室里。看到主人进来,他立刻爬起来犬姿坐好,萨缪尔还端来了他的狗食盆。“今天在这里吃饭吧
', ' ')(',琴森。”萨缪尔说。他在琴森身边的地毯上坐下来,穿着晚礼服的身体舒适地斜歪着,长臂一展搂过琴森,摸着他的头看他吃饭。琴森吃了一口食盆里的柠檬鸡肉,觉得今天晚餐的味道格外的好,忍不住频频侧头去看他的主人。萨缪尔明白琴森的意思,让女仆把他的晚餐也用小推车送进来,陪着琴森一起吃晚餐。
烟火在天空中炸开的时候,黑道教父正慢悠悠地用叉子卷着盘子里的意面,琴森被烟花的爆炸声惊了一下,抬起头,隔着落地窗仰视夜空里的烟花,不经意间看到玻璃上自己和主人倒映的影子。琴森呆呆地看了半天,看到旁边的萨缪尔笑了,他转头去看主人,自己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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