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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席不是颜微尘的病人,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确是在联邦医院。
去年仲夏,他还坐在轮椅上,每天做着枯燥的康复训练,最有盼头的时候是清晨,助理会推他在医院附近走走。
那天,他们还像往常一样,从住院部出来,路过门诊大厅。
联邦医院的号极难挂,停车场常年可见全国各地的牌照,远道而来的人一早就在挂号窗口排起了长队,敞亮的大厅里充满五湖四海的口音。
只是偶然的一眼,尹席注意到了独自站在服务台不远处的颜微尘。
好像是观察人世间的造物主,颜微尘双手负在身后,面色凝重地看向排队的地方。
医院里空调打得足,他穿着一件灰蓝底白色细条纹的长袖衬衫,肩上挎着亚麻色的帆布包,身板匀称,但不娇小。如果不是领口敞开处露出一截简约的黑色项圈,尹席会以为他是一个长相清秀的beta。
好奇心使然,尹席狐疑地看向人群。
一边排队一边吃早饭的老夫老妻,抱着不老实的孩子的男人,不断朝队伍最前面张望的女人,还有互相不认识却交流甚欢的陌生人……全都太正常不过。
他觉得自己已经闲出毛病来了,自嘲地一咧嘴,视线放低的瞬间,瞥到一只伸进别人口袋里的手。
作案的是个omega,他头埋得很低,前面的beta稍一动身体,他整个人就僵住了,显然业务还不熟练。
强烈的直觉让尹席再次看向颜微尘。
颜微尘还站在原地,抿紧嘴巴雕塑般一动不动。从视线投射的角度来说,他看的就是那个小偷无疑。
然而他并不吭声。
同伙——这是尹席脑中闪过的唯一念头。
他摆摆手,示意助理止步。
“颜医生!”一个小孩的声音清晰地划过门诊大厅。
尹席没在意这声“颜医生”是在叫谁,而小偷却有极为强烈的反应。他当即把到手的钱包塞回去,随后惊慌地左右张望,直至目光和颜微尘接触到一起。
这个眼神接触没有维持太久,小偷羞愧地别过脸,佝着背离开队伍。
有意思。
穿着背带裤的小孩拽住颜微尘的裤腿,不甘心地再叫:“颜医生!”
颜微尘敛回目光,把黏人的小家伙抱起来,表情也变得平易近人:“让我看看是谁来了?是小优优呀!”
孩子父亲跟颜微尘打招呼:“颜医生。”
颜微尘点头,手里掂了一把让孩子坐稳:“他哪里不好?”
孩子母亲说:“寻麻疹有一个月了,别的医院查不到过敏原,还是只能带他来这。”
小孩子跟颜微尘亲近,任性地说:“要颜医生看。”
颜微尘佯装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颜医生不会看寻麻疹怎么办呢?”看到小孩嘟起嘴,他行云流水地放后招,“诶,我记得儿科医生是个帅帅的alpha哥哥。”
“你骗人,”小孩说话还不大利索,每说几个字就要提一口气,“上次,你说有帅哥哥,结果是,是个秃头胖叔叔!”
颜微尘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孩子母亲怪罪道:“优优!”
“对不起。”孩子父亲从颜微尘手里接过优优,耐心跟他解释,“颜医生还要工作,我们不好一直打扰他,跟颜医生说‘再见’,好吗?”
尹席观察颜微尘的时候,助理也在观察他的金主。看到颜微尘要走,他贴心地附在尹席耳边提醒:“你喜欢他啊?要不要联系方式?”
尹席转过头来,投向助理的眼神像极了翻白眼:“你知道你为什么只能做个助理吗?”
他按下按钮,智能轮椅平稳地载着他离开。
马屁没拍对,助理又好笑又好气,最后无奈地“哈”了一声:“我招谁惹谁了,大早上遭你这么说。”
*
优优父亲猜错了,颜微尘不是正要上班,而是刚刚下班。
他在医院旁边的蛋糕店买了一块隔夜促销的荞麦面包,这就是他的早饭,没有牛奶或者果汁。等他回家就着白开水吃完,就要补觉了。
医院毗邻富人区,整片区域的建筑设计均来自同一个团队,一步一景,光是路边走着也很赏心悦目。
他不住这一片,却喜欢走到下一个公交站再等车。如果愿意的话,回家的路上多拐一点,就能从一个有天鹅湖的公园里穿过。
颜微尘是不吝多走这几步的。
今天不是周末,公园里的人寥寥无几。湖面上三三两两栖息着天鹅和野鸭子,看到颜微尘过来,有只天鹅抖抖翅膀,游到他面前乞食。
颜微尘撕下一小块面包抛向它,它灵活地接住了,然后颜微尘又丢了一块。接着,周围的天鹅和野鸭子向他聚拢而来,紧紧挤作一团争先恐后地接面包屑。
如果天鹅和野鸭子们会取号排队,他就会把面包均分好,然后按顺序发给每个小动物。
就这样,他被自己幼稚的想法逗乐
', ' ')('了,就连身后有人靠近,他也没放在心上。
“去,买块面包。”
颜微尘循声望去,在他身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差遣一个站在轮椅旁边的人。
金主已经盯着那位omega的背影看了3分钟了,助理无聊到撕手指皮,脑子还在外面游荡:“回去吃早饭呗,家里做的不比买的强?”
“不是我吃。”看助理还没反应过来,尹席不耐烦地“啧”一声。
“啊行,你在这里等会。”
助理走了以后,湖边就只剩了两个人。
颜微尘被人看着不自在,投喂面包的频率放缓了。突然,他把面包撕成两半,一半伸到尹席面前,发出第二声的“嗯”。
“谢谢。”尹席把轮椅滑到颜微尘旁边,随口寒暄,“你吃过了吗?”
颜微尘举起手里的另一半面包,摇头发出第三声的“嗯”表示否认。
觊觎这一块荞麦面包的不止是水鸟,还有在天上徘徊的海鸥。一只海鸥直直俯冲下来,颜微尘松了手,本能地挡着脸朝边上躲。事情发生得太快,撞到尹席膝盖的那一刻,他触电一样跳开。
“对不起,海鸥太凶了。”
尹席开玩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
他没事,颜微尘松了口气:“不是的。”
尹席说:“我也没吃,你知道这边有什么好吃的吗?”
颜微尘说:“油条,豆腐汤,梅花糕,小笼包,你要吃什么?”
尹席左眼一眨,求助道:“都行,在我助理回来之前。”
后来再想起这件事,颜微尘觉得自己脑子指定进水了。他竟然真的鬼使神差的,把尹席带走了。
坐在路边小铺里,不自在的人变成了尹席。他用餐巾纸把桌子擦了两遍,然后绝望地发现桌上的陈年油渍确实擦不掉。
颜微尘把帆布包抱在腿上,对他的行为不置可否。
早餐铺的老板认识颜微尘,豆腐汤端上桌的时候还叫了声“颜医生”。
尹席捻着软趴趴的塑料小勺搅拌豆腐汤,漫不经心地说:“你包里揣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么宝贝?”
“笔记本和书。”
“那确实。”
“你腿怎么了?”
“车祸。”
“会好吗?”
“走起来还是使不上力,但是医生说恢复得很快。”
豆腐汤的材料看来很廉价,豆腐、千张、鸭血、一小勺榨菜和香菜,但是吃起来很鲜。尹席往碗底搅了搅,没有什么发现。
颜微尘怕烫,吃得很小口,脸上的满足溢于言表。
最后一勺吃完,尹席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我在门诊大厅看到过你。”
颜微尘没有抬头:“什么时候?”
“今天。”他平静地陈述,“你没有阻止那个小偷。”
这话实在不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该说的。
旁观者常常以为自己比当事人更懂,但只要给当事人一个表达机会,他们就会发现蠢的人是自己。
尹席就是想求证一个答案。
颜微尘放下勺子,挺起腰:“你是在谴责我?”
尹席说:“那个人畏惧你。”
颜微尘急于为那个omega辩护:“那不是畏惧,是良知未泯。他是我一个病人的家属,从我接诊他丈夫以来,他卖过房,住过桥洞,给白血病小孩捐过钱,也帮忙找过阿尔茨海默症老人。这样的人,没有罪恶到要当众审判的地步。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贫穷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要是他今天得逞了呢?”
“我会让他把钱包送去失物招领处。”
所以说,医生这个职业受人尊敬不是没有道理的。
“啊!!!天呐!我真是!啊!”助理从老远处跑来,T恤热得湿了一半,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语无伦次半晌,总算把舌头捋直了,“再找不到你,我就以为我要失业了!”
他看向颜微尘,第一个“谢”字刚出口,第二个就咽回去了。
谢他作什么?谢他差点把自己饭碗敲了?肯定是他把尹席拐走的。
颜微尘站起来:“我走了,再见。”
尹席叫住他:“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颜微尘。”
“尹席。”
回医院的路上,尹席问助理:“医院里有omega医生?”
omega的就业一直是个社会性问题,别说政府单位明里倡导就业平等,暗里带头职业歧视,还有相当一部分omega自愿失业。就算omega就业协会有心,也无力叫醒一群装睡的人。
严峻的就业市场里,一个omega想要凭自己的能力达到和alpha同样的高度,他的付出可能是alpha同行的指数倍。
“凡事总有特例。”助理在心里犯嘀咕,尹席不是对颜微尘感兴趣呢嘛,为什么说他只能做个助理?他问尹席,“家
', ' ')('里送来的早饭怎么办?”
尹席没所谓:“你吃掉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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