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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昔很少有这种回家会有人迎接的经历,他有些尴尬地把装着先前穿的女装的袋子放到一边,试图笑得体贴,问少年这一下午过得怎么样。
“就是做题呗,然后想着小叔什么时候回来。”陶余比陶昔还高些,因着在学校篮球队,经常锻炼,健壮的身材加大了这样的体型差,唯有靠那略显稚嫩的脸庞,才能窥出些年龄的差距。
这样稚嫩的脸上泛着异样的红,陶昔没在意,只是教训侄子,“做题就做题,还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管我!”
快十年过去了,还是这样无隙地拌嘴,两人间的氛围由此总算开始回温,等到吃完饭时,尴尬与陌生已经荡然无存。
陶昔一边吃,一边问陶余关于几天后的考试的事。
陶余这次回A市,就是为了参加A大的自主招生考试,来之前他就联系了陶昔,说想在陶昔这儿借宿。陶昔欣然应下,毕竟——不知该说是陶昔的可惜还是陶余的特殊,陶余是陶昔所有亲戚中,唯一还没断了联系的那个。陶余可以说是陶昔如今唯一的亲人,在很久以前,也是陶昔生活中为数不多给他温暖的人。
“到时候我送你去吧。”
“别。那是工作日,你还是工作吧。”
“A大离这儿的距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送你。我平常的工作和你的未来比起来,当然是后者更重要了。”实际上陶昔最近因为把试玩版提前的事忙得不行,但忙里都还要偷闲去睡男人的事他都干得出来,为了侄子的正经事牺牲一点时间自然无妨。
陶昔说得在理,陶余便不再推辞,他吃着晚饭,眼睛正大光明地不时瞟自己的小叔,想起了别的事,却是犹豫着开口:“爷爷他……好像不太好,寒假的时候我们去看了他,他现在已经不能出医院了。”
他看见陶昔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继续夹菜吃饭,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到莽撞的男孩,突然对自己不合时宜的话感到忐忑。
但陶昔如他所见的,并没有任何介意,在短暂的沉默后坦然道:“小余,我已经无论是在法律上,还是在情感上,都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没有关怀或惋惜,也没有幸灾乐祸。陶余讷讷,“……对不起。我——”
“没关系。”陶昔笑笑,“这些事你这个小屁孩不了解,也没必要了解,但我还是你的小叔,明白吗?”
“我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小屁孩了。”
“只有小屁孩才会为这个称呼跳脚。”
陶余生气地刨饭,又气不过,“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和别人睡觉都无法算别人强奸未成年的成年人了!”
他收获了陶昔嫌弃的打量,“你一天在想些什么啊?你还是学生,高中生!”
“我、我我……都是我们队里那些社会人!一天就教坏我!”他试探地观察了眼陶昔的表情,采取转移话题及炫耀功绩法为自己开脱,“我其实很乖的,我是我们校队里唯一没有早恋的那个……而且我成绩很好,学霸里体育最好的那个,体育健将里长得最好的那个……”
“哦……”陶昔迟疑地点了点头,“所以你这么优秀,没有人追你,以至于你一直没机会早恋。”
“不是!”陶余又跳脚了,“我那是看不上他们!他们跟我喜欢的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等会儿——”陶昔露出狡黠的一笑,“你喜欢的?”
“我……”陶余呆住,“……没错,我摊牌了,我喜欢学习。”
陶昔对别人的私事一直是关他屁事的态度,干脆帮对方转移话题:“你高考也是回这边考?要住我家吗?”
“不,到时候爸妈也会回来陪读,所以是住以前的家。”
“那你挺滋润啊,在A大读的话,还能时不时回家住。”
“可是爸妈就陪读的时候回来一阵,以后那个家还是没有人住,感觉……空荡荡的。”他抬眼看陶昔,意有所指,“还不如来你家找你玩呢。”
“我有什么好玩的?”
“你、你……”
陶余下意识地把他话想歪了,脸刷的一红,而后理所当然收获了陶昔的白眼,“小朋友,你一天倒底在想什么。”
“我……我……”
大男孩抿了抿嘴唇,有些话有些问题想冲出口,但他倒底按耐住了,假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小叔,你今年二十七了,对吧?”
“嗯,怎么了?”陶昔吃完了,干脆撑着一边脸,懒散地给对面的侄子夹菜。
“我爸二十六的时候就有我了。爷爷二十七的时候就有我爸了,小叔你都没个打算?”
陶余的目的是其他,但他没有从陶昔那儿得到与他目的相关的回应,而是眼见着陶昔的神情一寸寸变冷,直至冰冷中甚至带着凄凉。
那声音还是轻轻的,如一片雪花般轻盈,寒冷。
“干嘛要拿我和他们比,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陶昔紧抿住唇,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及时刹住车,合在一起的唇瓣拉出一个笑,“
', ' ')('答非所问了。回答你的问题,我不要孩子,也不结婚。”
陶余还有些木讷,反应过来忙顺着陶昔给的台阶下,“哦、嗯……行。”
“可是……”他踌躇着,终于鼓起勇气,“我……其实我刚才看见了,小叔你在车里和一个男的——我不介意同性恋的!但是我想知道,小叔你之所以不想要孩子,不结婚,是因为你是同性恋吗?”
“不是。”陶昔回答得果断,“就是因为我不想结婚,不想要孩子。”
这种话对于陶余来说比数学压轴题还难理解,陶昔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我不会和人保持恋爱关系,更别提结婚了。我也不想有孩子,我没这个能力,无论从生理上还是经济上,还是心理上。”
陶余还懵着,陶昔嗤笑一声,“小朋友,别跟我学。不过对于孩子,的确是要再三考虑,得对孩子负责。”
“所以……小叔和那个男人……”
“没谈恋爱,”陶昔的前半段话让陶余心头一喜,后半段话把喜悦一下抵消,“不过这关你什么事?小屁孩,你吃个晚饭就已经吃了好久了,这是高三党该有的速度吗?”
“我是学霸!有加分的学霸,我考A大不用慌的。”
“行吧。”陶昔瞥了他一眼,“看着这么大个了,怎么心智还和我离开时那样豆芽菜大小啊。”
“你出国之前我就已经到你胸那儿了!”陶余为自己正名,却是因为提到别有意义的字眼,尴尬得忙埋头又是一阵猛刨饭。
“真的吗?我记不太清楚了。”陶昔只管皱着眉看着窗外开始长新芽的树枝回忆,“你是不是这一年又长高了,我感觉我回来后,每年见你你都能高一些。”
“应该是,测出来是这样,但我其实自己没什么感觉,可能你一年就见我一次,所以差别比较明显。”说到这里,男孩笑得明朗,“以后在这边读书了,可以时不时来看咱们小叔了,不用像往年那样背着爸妈偷偷摸摸地来了。”
“你不来看我也可以。”陶昔从前就习惯跟这侄子拆台,“不稀罕。”
“嘁,我还不知道,小叔是世界第一口是心非。”陶余臭屁地咂嘴,“以前我小的时候,小叔不是都说不稀罕我给的东西吗,但是一拿到手还是会收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送你的那些东西,你都放在书柜里保存得好好的。”
那哪里是口是心非,明明是想让这傻孩子别再和他处这么近,以免惹他父母生气。可陶昔总不能当面说人家父母的坏话,只能扶额无奈,“你说是就是。你还要吃多久?”
陶余打的就是趁着吃饭多和小叔聊会儿天的主意,可这么被催着,也不好再磨蹭,三下五除二地刨完饭,还要尾随陶昔去厨房,一边围观小叔洗碗,一边和小叔回忆以前的——大多是十年前的事。从自己记事起,到问陶昔自己记事前的事。
陶昔几乎是一边叹气一边说话,终于在洗澡的时候可以独处了。除非为了情趣,他几乎不会用浴缸,但他今天只想坐在里面好好休息一会儿。他是想和这个唯一的亲人来往的,但他现在后悔让陶余踏入他的家了。这个男孩必然是他和他过去的联结,他若回来,势必会带着他已经割掉的过去回来。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的家庭已经被自己割席,且已经度过了那么多年,他早该习惯了。
无非是运气不好,碰上一家子都是过分自私的人。
父亲中年时,出轨了陶昔那渴望攀权附贵的母亲,于是陶昔的并不被期待的生命有了开端。
陶昔母亲最爱他的时期,应该是他出生以前,因为他是她的筹码。陶昔父亲的糟糠之妻在知晓丈夫出轨后离了婚,这如了陶昔母亲的愿。陶昔出生前,母亲图的是一个名分,父亲图的是这个孩子。
但陶昔的出生让他的父母失望了。他是一个畸形的,同时长着男女性器官的孩子。
他的父亲不想要这个孩子,他的母亲怕被迁怒,甚至月子都没坐完就拿着已经薅到的钱赶紧溜了。
陶昔的父亲很无奈,杀婴儿也是杀人,可也不能任有自己血缘的孩子流落在外人手里,正巧那一阵他在准备移民,这孩子眼不见心不烦,留给亲戚照料他便登上了去异国的飞机。
这一切都是陶昔从长兄和大嫂的对话里听来的。
在长兄家借宿的日子里,每当陶昔做了什么惹两个大人烦心的事,这对夫妻就会关上门在卧室里说起他的过往,陶昔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但他们的音量总是能让他清晰的听到他们的话。
这种生活从陶昔的五岁开始,到十八岁出国留学时结束。
五岁前他辗转各个亲戚家,亲戚们都有谁他不记得了,他只依稀记得自己读过很多个幼儿园,他和很多小朋友约定会再见,但是都没再见过。
五岁时他的长兄从大学里毕业了,于是他终于有了一个算稳定的去出,才踏入职场的同时就要带孩子,陶昔几乎是他长兄生活所有烦恼的根源,包括工作,休闲,甚至感情。很多人说陶昔是他长兄的私生子,以至于长兄一直情路坎坷,
', ' ')('但好歹在陶昔七岁时,他的长兄娶得了一位妻子。那时陶昔已经学得很乖,不会惹事,不会吵闹,大嫂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流言还没断,大嫂在外总是会被人取笑,说她喜当妈,当她拿到能证明自己和丈夫清白的血缘证明时,过去平和的心早已经没有了,这时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陶余的到来是陶昔和他哥嫂双方的解脱,哥嫂心思全在养育孩子上后,陶昔再也不用刻意让自己的存在感最小化,因为先前他的一点举动都可能惹哥嫂生气;哥哥嫂嫂也再也不用和陶昔正面交流了,从“小余,去叫你小叔吃饭”,到“小余,去叫他吃饭”,再到“小余,去叫那个人吃饭”。陶昔和哥嫂间几乎再无需交流。
在那个两层楼的房子里,唯一给陶昔温暖的,是会偷偷给陶昔留甜品送礼物的陶余。
其实陶昔从第一次,躲在楼梯拐角看大嫂从医院抱回来的陶余时,就很好奇。九岁的他已经有了比同龄人更成熟的心智,他好奇哥哥嫂嫂那样的人,怎么能带好孩子。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好奇是完全无意义的,他们对陶余完全不是自己见过的模样,他们是多么和蔼的一对父母,只有在涉及到陶昔时,这对夫妻才会不得不在儿子面前露出刻薄的一面,陶昔甚至觉得自己耽误他们培养陶余了。
陶昔很懂事,他知道陶余没有错,所以在哥嫂不在家,陶余哭着要吃奶,陶昔赶忙去哄他,却被小婴儿咬上乳头一阵吮吸时,他没有阻止。或许是因为这样的行为,或许有别的,还是小孩的陶昔,觉得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也像自己的小孩,自己的弟弟。
而这一次不是一厢情愿。还不懂事时,陶余会缠着要小叔陪他玩,懂事后,知道父母并不喜欢自己和小叔接触,陶余便偷偷地和小叔玩,他还没有到要反抗父母明着和陶昔好好相处的叛逆期,陶昔就已经因着生父的要求,出国留学了。
尽管陶昔已经从哥嫂那里听来了很多,但陶昔始终握着一个名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稻草,在那次人生第一次——他吐了好几次的飞行中,他其实是带着希望的。
当然希望落空了。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陶昔漫游的思绪。
“怎么了?”
“小叔,你洗好久了。”
是因为隔着一扇门吗,陶昔总觉得侄子的语气听起来有着异样。
“马上!”
然而回应他的,是被骤然打开的浴室门,陶昔立即把自己畸形的胸部埋在水里,“你干嘛?怎么能不经允许就进来?”
“我倒想问问小叔干了什么。”男孩的表情是陶昔从未见过的凶狠,陶昔这才注意到陶余手里拿着的东西——他白天穿过的女装。
揉皱的连衣裙被扔在地上,“和男人接吻就算了,居然还穿成这样……我暗恋了这么多年的人居然是个骚得不能再骚的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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