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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简把车停好,下车之后走了几百米,来到书店门口。
这是一家旧书店,到处都透露出敷衍的样子,门洞漆黑一团,似乎要把人吸进去。脏兮兮的纸板看上去是从某个盒子上随意撕下来的,“旧书店”三个字占满整个纸面,是用木炭随意写就,笔画凌乱,字迹时粗时细,“店”字最下面一个“口”浸在手掌大的深棕色的油污中,被吞噬掉了半边,于是剩下的半边,好像一个人仓促止住的半生。
简陋的招牌像看门的狗一样尽责地立在门的左侧,好歹彰显这是一家书店。
白简常常在下班过后来这里站一会儿,知道白尘不想见他,就没有进去。今天他不是下班才过来的,时间充裕,所以站得比平日更久。
书店没有窗,很暗,他站在门外,看不见白尘在里面做什么。寒风吹在身上,激灵灵的冷意钻入皮肤,他动动僵硬的手指,还是走了进去。
进门两排书架,中间的过道只有一肩粗细,没理整齐的书像牙齿一样凸出来,擦过他的肩膀,陈旧的霉味混合着灰尘的气息,让他一连咳嗽几声。
白简穿过过道,看到白尘靠在椅子上看书。
大概是从咳嗽的声音中分辨出进来的人是自己,白尘连头也懒得抬。
一人站,一人坐,僵持了一会儿,白简开口道:“这家书店不好。”
白尘没有说话。
白简已经习惯他这样对待自己,自顾自地说:“我之前和你说过,现在逛书店的人,喜欢那种高大明亮的书吧,像现在街上的那种咖啡厅,提供桌椅和饮品,看书看累了,他们可以坐下来休息。你这样的,没人会来光顾。”
白尘抬起头扫了他一眼。
白简知道他听不进去,也不过多纠结这个问题。这家旧书店之前是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儿看顾,后来老头儿去世,儿子要将书店盘出去,白尘就接手了。白简一开始以为白尘想开书店,让秘书选了几个门面,自己挑好一家,设计师也联系好了,白尘却不干,坚持要盘下这家旧书屋,他只得同意。之后几次过来,看这家的环境实在差得不像样,他又和白尘说了几次,白尘每次都没搭理他。他也知道,就他以前做的那些混账事情,白尘没报复他,是顾忌到自己母亲。对他没好脸色,再正常不过。
白尘把书握在手中,闭上眼睛,是赶他走的意思。
他没走。几分钟后,白尘睁开眼睛,再看到他,明显不高兴了:“你还不走?”
“这屋子这么暗,看书伤眼睛,把灯换一下吧。”
回应他的是沉默。
“你何必这样,你可以和我过不去,但是与自己过不去,大可不必。灯亮一些,你自己也舒服一些。”
屋子潮湿阴冷,白简看到白尘身上盖着毯子,试探地说:“要不,安一个空调吧,天气越来越冷了,你的身体又不好,如果生病了,你妈会担心,而且你那身体,去医院也不方便。”
白尘将书往桌上一摔,被人戳到痛处,脸都气红了。
“我这身体……”白尘低低笑了几声,干涩喑哑的声音在阴暗的屋子里回荡,似一群蝙蝠在空中飞来撞去,空间立刻就显得逼仄和紧张。白简被白尘笑声中的尖锐刺中,难得有几分心虚,收了口,不再言语。
眼前一暗,白尘已经站起身,毯子掉在地上也恍若未觉。他一步步走过来,有好半天,白简以为下一刻就会有巴掌扇下来,他做好了承受的准备。但是白尘只是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抵住他肩膀,把他往门外推。他下意识抓住那只手,白尘抽了几下,没抽出来,就不抽了,转而继续用力将他往门外推。
白简像来时那样,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离开。
他摸摸自己的肩膀,那里尚存留着几分让他不舒服的触感,白尘的手,像冬日的枯枝,又冷又硬。心疼之外,又勾起他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想象,柔软的、触手温热的肉体。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碰过白尘了。
白行告诉他,白尘和他母亲许意违并没有插足他们的家庭,虽然自己母亲的死,确实与父亲和许意违有关。这件事给白简的震动不是没有,以前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对待白尘,反正他是个私生子嘛,他和自己的母亲做了错事,欠了一条人命债,自己怎样对待他都是可以的。他更深层的欲望,白行不知道,他便也当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让他对白尘为所欲为,这就够了。现在,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没有了,他就像被人剥了一层衣服,难免感到羞耻。只有羞耻,不足以让他对白尘放弃控制,他之所以同意白尘搬出去,是白止插手了这件事。
他从小到大最敬畏的父亲,甩他耳光,把他脸都打肿了。然后严厉地警告他,那痛心疾首的样子,让白简心中恨意激荡,父亲从没有打过他。但是当白简看到他眼底闪烁的泪光,心又狠狠一疼,这个人,是他从小到大仰望和喜欢的对象,那感情有了十几年,日积月累,像一辆超载的车,沉重无比,存在巨大的惯性,不是他想刹住就刹住的。面对父亲,那柔软的感情常常自然
', ' ')('而然地涌出来,他想及时刹住,惯性也会推着他前进。
白尘的存在,让这辆车的重量减轻了很多。而且,他迷恋白尘的身体。无论哪一方面,他都不会对白尘放手的。
父亲的失望,对白尘的心虚和愧疚,让他愿意暂时退步,去弥补白尘。白尘想开书店,那就去开,他想搬出去,那就搬出去。白尘身体上奇奇怪怪的道具都卸下去了,他也找信得过的医生给白尘装模作样地做了个小手术,说是将尿道控制器取出来。其实并没有,白简只是自那之后再没有启动那个小玩意,白尘便以为那东西取出来了,自己是自由的。
白简牢牢攥住最后那道底线,确定白尘无法离开。在安全的范围内,白尘打他,骂他,不给他好脸色,他都能接受。
车窗上贴了白条子,走近一看,是违法停车的处罚单,白简随手揭了,揉成一团,扔进附近花丛中。时间尚早,白简便回到公司,继续处理事务。秘书过来请示,是否将白尘空下的那桌办公桌移开,他摆摆手。
白尘总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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