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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和说他要离开。
那时舒和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不光是肚子鼓得像皮球,两条腿也因为水肿胀得厉害,连躺在床上都难以起身,更别说是下床了。
钟行几乎推掉了所有工作去陪舒和,有时候舒和会睡一天,也不怎么吃东西,总是要哄好久才勉强吃上两口。有时候舒和又会因为身体不适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哭着说他想走。
舒和明明变得越来越沉了,钟行却觉得他抱起来愈发的轻,没有实感。他每天都替舒和按摩脚踝,甚至都不用用力,腿上一按一个凹陷。他偶尔抬头时会发现舒和在悄悄的看着自己,被他发现之后又马上转过脸去。
每星期去产检时,医生说的最多的不过是,舒和的身体异于常人,要多注意一些,舒和总是事不关己一般呆呆的望着窗外,钟行却感觉到有一把刀在凌迟他的心脏。
他只能在舒和好不容易睡着时反复摸着舒和细瘦的手腕骨,将它篡在手里,亦或是贴在自己胸口才能安心一些。
临产前一个月舒和的身体终于好一些了,脚上的水肿也没那么严重,可以下地走动了,晚上他们会沿着花园逛半圈。钟行慢慢的顺着舒和的步子,那个晚上的舒和显得格外的温顺,突然开口叫他:“钟行。”
他抬头去看舒和,舒和的眼睛湿漉漉的,笑着问道:“我生完孩子就可以走了对吧。”
钟行顿了一下,他们在黑夜里对视,舒和退了一小步,将自己完全陷在了黑暗里,钟行第一次有了想要摧毁舒和的冲动,想抓住他,把他关起来,但他只是哑声说:“等你调理完身体之后就可以走。”
钟行记得那天是满月,月亮圆圆的挂在天上,星星却只有零星的几颗。他走进舒和,发现舒和在哭,嘴上却说着:“太好了。”
钟行不知道舒和为什么要一边说着太好了一边哭,就像他不知道舒和其实一直在等他挽留自己,他只能笨拙地替舒和擦着眼泪,和他说:“有点冷了,回去休息吧。”
一直到半夜项目负责人打电话来说出了事,钟行起来为舒和捻好了被角,舒和在黑夜里睁开了眼睛,问他:“钟行,你能不能不要走啊。”
他说好之后,舒和又说:“你还是走吧,我开玩笑的。”
钟行不知道那个晚上舒和是在向自己告别,等到他回到家里,所有人着急的围上来,告诉他舒和离开了,他也只是停顿了两秒,说了一句知道了。
原来舒和连多在他身边一会儿都不愿意。
宿醉带来的头疼让钟行不能很好的适应,他睁开眼睛,舒和依偎在他的怀里。
舒和脸上挂着泪痕和鼻涕印,看起来简直不能再邋遢了,钟行掀开被子,去看舒和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精液流出来干涸在他的腿间形成精斑,舒和咕哝了一声,更加紧密的贴着自己。
钟行强忍着难受将舒和和自己分开,起身找了湿毛巾替舒和擦拭干净,又拿浴巾去垫脏了的床单,让舒和躺下之后才去了浴室。
大脑好像已经停止了思考,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走到淋浴下,发现莲蓬头已经坏掉了,只剩下一个像水管一样的喷头,水流也不大。舒和的生活环境不是很好,钟行缓慢的想着,这是应该的,虽然这些年他一直都有在往舒和的银行账户打钱,但是舒和从没用过。
他慢慢的抬起手去够架子上的沐浴露,感觉到有人贴在了他身后,紧紧的抱着他。
钟行大概反应了十几秒,才想到贴着他的人可能是舒和,他慢吞吞的侧了侧身子,听见舒和问他:“钟行,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我都看到你手机里我的照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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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行,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我都看到你手机里我的照片了。”
一开始的时候钟行没有反应过来,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脑的落在了地上,他转过头去看舒和,舒和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抬头眼巴巴的回望他,是要哭出来的架势。
钟行喉头动了一下,干涩到不能自己,他尽力假装冷淡地审问道:“舒和,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舒和闻言鼻头一皱,不满的轻轻哼了一声,居然带给人一种撒娇的错觉。
但这也只是错觉而已,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我对你的喜欢有多病态,我有多虚伪,是从你未成年的时候我就想碰你开始讲起,还是从我想把你关起来开始讲起?”他问:“舒和,告诉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钟行将舒和抵在玻璃门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舒和,昏沉的头脑愈发的清醒,终于,他彻底将自己剖了开来,拿出发烂的心摆在舒和面前。
但他还是无法告诉舒和他一直被困在五年前的那个晚上。
如果抓住你会怎么样,如果我留下来会怎么样。
如果你想我留下来。
一直一直,反反复复,因为被困在梦境中而驻足不前。
热气蒸腾在他们之间,让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舒和仰起脸望着他,看起来居然平静的不可思议。
过
', ' ')('了许久之后,舒和突然说:“钟行,你头低下来一点。”
钟行指尖一僵,下一秒,舒和就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巴,然后不满的抱怨道:“你这样我都不好亲你了。”
钟行仍旧呆呆地立在原地,舒和拽着他的手让他身体向下倾斜,又踮起脚,这次总算亲到了他的嘴角。
“那你应该早点来找我的,”舒和几乎用甜腻的声音,潮湿的在他耳边说道:“在我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把我吃掉。”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唔,十五岁之前我还太小了,还是等到我十六岁吧。”
“但我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钟行,你不能再说我是小孩子了。”
钟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理解错了舒和的意思,他只知道自己滚烫的手扶上了舒和的腰,发狠地吻了回去,舒和的舌头尝起来比果冻还要软,任由他含着,一直到后来,舒和甚至开始像小猫似的舔他嘴里昨天被咬出来的伤口,含糊的问他疼不疼。
舒和说:“我一直在等你找我。”
“从孤儿院开始我就在等你,因为每天都在想你我都没办法好好学习,所以学习成绩才那么差的!”说着说着又开始抽噎起来:“可你一直都在推开我,我说要走你也一次都没有挽留我,这些年也没有来找过我……”
他说了好多遍对不起,舒和还是不领情,他怕舒和冷,将舒和推到喷头下,舒和立马反射性闭紧了眼睛,在他怀里不安地乱动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钟行只迟疑了一瞬,就坦白道:“舒和,我怕你不知道爱是什么,我怕你因为我不值一提的资助就觉得自己喜欢上了我。”
“我怕你因为我的爱受伤,所以一直在控制自己。”
“我怕你发现我的卑劣,根本不值得你爱。”
“可我还是要说,我爱你。”
舒和在他怀里安静了下来,他替舒和调整到了头不会被淋到的姿势之后,弯下腰去捡地上的洗发露,挤了两泵到手上,细心地揉搓着舒和的头皮。
过了好久舒和才睁开了眼睛,小声的哽咽道:“以前还说我笨呢,你明明比我还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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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行不出意外的发烧了,舒和当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浑身都在发软,尤其是后穴火辣辣的疼,连从家到楼下的几步路都是生病了的钟行抱着下去的。
钟行的鼻息滚烫的呼在舒和的脖颈上,就这么一直牢牢地抱着他坐在车后座上,舒和能感受到钟行的体温,以及他们强烈跳动着的心脏,还有像是怕他逃走似的拴在他腰上的手,于是他叫他:“钟行。”
钟行回应了,舒和就又叫他的名字,无意义的重复了能有好几遍,每一声都叫的比前一声重。
一直到他们回了钟家,舒和照旧是被钟行抱着下来的。
他们吃完饭,钟行吃了退烧药就去书房拿了文件坐在床边翻看,反而按着舒和不让他起床,舒和也捣乱不让他工作,反复的叫他钟行,想要爬起来去翻他的文件。
终于,钟行被弄得没办法了,他们一齐仰面倒在了柔软的床上,舒和摸了摸钟行发烫的额头,将自己冰凉的额头去贴对方的,咬字也变得越来越含糊不清。
“钟行。”
钟行回他:“我在。”
“……钟行。”
“嗯。”
“你别生病了。”
“好。”
“钟行。”
“……嗯。”
“没什么。”
“……好。”
“钟行钟行钟行。”
“嗯。我在。”
舒和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许多误会需要解开,但不是在两个人状态都不是很好的前提下,他踌躇着,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不是故意不认孩子的,报纸上都说那是你和别人生的,我以为你把我们的孩子弄丢了……”
他们脸对着脸,鼻尖对着鼻尖,舒和以为钟行会生气,没想到钟行却只是无可奈何一般叹了一口气,然后喊他:“笨蛋。”
舒和不安地问他:“你说小崽子会讨厌我吗?他每次提到妈妈都哭,他那么想要妈妈,要是知道其实我是他的爸爸,他没有妈妈会不会失望啊?他会不会生我气啊?会不会不原谅我?会不会……”
钟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似的,贴在他耳边说:“舒和,你以为我为什么给我们的孩子取名为钟舒?我们的孩子比你聪明多了,也许他早就发现了。”
“才不是……”
舒和怀疑钟行是故意的,他被拍的越来越困,本来还想反驳两句,却见钟行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就跟着搂了搂钟行,不说话了。
钟行不带任何情欲的亲了亲他的嘴巴,尽管他们今天已经吻过无数次了,舒和却觉得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闭上眼睛时,他听到钟行说:“他一定和我一样爱你。”
舒和是被压醒的,他能感觉到有块石头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等到他转醒后才发现是钟舒趴在他的胸口,正睁着大眼
', ' ')('睛直直地看着他。舒和坐起来一动,钟舒就跟着从他胸口往下滑,舒和只好立马抱紧了小崽子。
舒和忽然感觉自己怀里的小崽子有千斤重,压得他胸口闷闷的疼,又觉得自己怀揣着一颗小树苗,这根小树苗正扎根在他身上,慢慢地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他看着钟舒那张和钟行相似的小脸蛋,又似乎在那上面看到了自己的样子。这是我的崽崽,舒和想,他突然开始有些迟疑,迫切的扭过头去想要寻找钟行,却发现钟行不在。
“哥哥,爸爸让我单独陪陪你。”钟舒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将舒和整个人压回了床上,树袋熊似的抱着他,和他说:“我好想你,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舒和咳嗽了一声,说:“小肉墩,你要压得我喘不过气了……”手却将钟舒抱得更紧了。
我是你的爸爸。
叫我爸爸。
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我每天也好想好想你,想有钱了就把你偷回来,可是我一直太穷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以后每天给你买冰淇淋吃。
我……
舒和张了无数次口,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钟舒期待地望着他,最后像个小大人一般叹了一口气,和钟行上次叹气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他嘟嘟囔囔的,最后抢先喊出了:“妈妈!”然后用胳膊圈住舒和的脖子,接着喊道:“我憋不住了,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我的妈妈回来找我了!”
舒和感觉到自己脖子瞬间变得湿漉漉的,他愣了一下,看到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钟行,不知道为什么,钟行好像在笑。
钟行很少笑,疏离冷漠的眉眼化开来,像初冬化开的雪。
舒和看着钟行渐渐走近他和钟舒,他能感觉到钟舒到眼泪顺着脖子滑进了领口里,他的眼睛也湿湿的,只有钟行在若无其事的笑。
他想和钟行说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都哭成这样了你还笑。也想问他你都生病了还为什么乱动,身体舒服了吗。
最后,他胡言乱语道:“我不是妈妈,是爸爸,钟行才是你的妈妈!呜呜,你别哭了,你要把我心哭碎了……”
钟行要来接过钟舒,舒和马上护着孩子转过身去不让他抱。舒和在那一刻想,谁都不能把小崽子从他身上连根拔起,那他会疼死的。他本来就是他身上的一块肉,理应要长在他身上的。
可钟行只是抱住了他们。
*舒和没能寄出去的信之一
钟行:
你还好吗?我是你的朋友舒和。我是舒和。
我们的孩子都两岁了,你不会把他丢掉了吧,那我会恨死你的!等我攒够钱你就得把孩子还给我,谁知道你有没有对他好呢。
钟行,最好不要丢掉孩子吧,我真的会伤心死的,我每天都想他想的睡不着觉。算我求求你了!
舒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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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舒生日的前两天几乎都是长在舒和身上过的。
白天钟行忙,舒和下班早的话就会让司机接钟舒回自己的出租屋,晚上钟行也会过来。
舒和的身体才好一些,再加上他本来就体虚,力气小,抱不了钟舒多久,大多数时候都是舒和走到哪儿钟舒就跟到哪儿,像没有骨头似的靠在舒和身上,再被钟行强行扒下来。
两个人也没少吵架。虽然舒和抗议了无数遍自己是爸爸,钟行是妈妈,可钟舒每次都当没听见似的凑在他边上,吵闹的像叽叽喳喳的鸟儿,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妈妈,非要得到他的回应。
一开始是舒和搂着钟舒,下巴靠在钟舒的小脑袋瓜上,两个人坐着一起看电视,到后来舒和看着看着就快睡着了,钟舒老老实实地任他靠着,趁他不注意又轻声喊他妈妈。
舒和唔了一声,努力睁了睁迷蒙的双眼,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回应了什么之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立马纠正道:“错了,是爸爸!”
“你就是我的妈妈嘛!”
结果两个人又吵了起来,舒和搬出靠山:“钟行都承认自己是妈妈了,所以你应该叫我爸爸!”
钟舒也不敢乱动小脑袋,只是用嘴争辩道:“我才不和爸爸一样睁眼说瞎话呢,笨不笨啊,谁生的宝宝谁就是妈妈!”
舒和气结,顺手剥了一颗糖塞进钟舒嘴里,因为不这样小崽子就不会安静下来。他起来洗手做饭,钟舒含着糖又跟了过来,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腰,妨碍他动作。
舒和问他:“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钟舒就说:“我想要妈妈说自己是妈妈。”
舒和实相的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钟舒又喊他:“妈妈。”
“……”
“那我想要妈妈回家。你做的饭好难吃,床也好小,爸爸还非要过来和我抢位置。”
“……”
舒和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快要五岁的小孩解释自己面对钟行时始终消散不去的自卑感,索性干脆什么都不说了。打
', ' ')('开冰箱,从堆的满满的冰淇淋中拿了一根牛奶雪糕又塞进了钟舒闲着的嘴里。
还没过多久,钟舒吃完雪糕,就又开始没话找话了:“妈妈。”
“哎呀,你烦不烦。”
“别人的妈妈都是女生,好像只有我的妈妈是男生。”舒和切菜的手一顿,往下看了看钟舒,听他接着说道:“爸爸说那是因为我有全世界最特别的妈妈,别人都没有的。”
“都说了我是爸爸,钟行才……”
舒和彻底烦了,放下刀悄咪咪擦了擦眼泪,转过身一把将钟舒抱了个满怀。
舒和因为身体畸形而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也没有人愿意接受他,可他遇见了钟行,钟行和他一样觉得自己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从来没有多问过他关于身体的事。
现在又多一个人不会嫌弃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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