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交响乐是怒放的花,是生长的树,是月光变作的冰冷雷霆,与夜色推来的滚烫浪花。
命运在其中窃窃低语,世界于其内倒卷重生。
没有低缓的前奏,初来乍到的第一乐章就如此激越而迷幻。
空间,游戏,现实,万千副本,多维世界,芸芸众生,都在瞬息纷繁闪烁,明明灭灭。
无数能量震颤不休,星辰陨落,黑夜褪色,超越维度的光芒来自亿万年前,投入这包容了一切明暗与所有可能的深海。
哗,哗,海浪拍打礁石,撞击悬崖,吞没着月与夜的嘶吼。
黎渐川倏地皱起了眉。
他在混沌层叠的虚幻里,望见了一处永暗的国度。
这里建筑恢宏,洁白的石柱高耸,穹顶夸张而华丽,行走其间的影子却全是黑蚁,密密麻麻。在他朝这里投来注视时,这些黑蚁全部转过了头,露出了一张张布满喜怒哀乐的、与他一般无二的面孔。
一缕月光不知何时照在了他身上。
夜色有刹那的消融。
砰砰砰砰——第二乐章骤然炸起,毫无预兆!
在急促的、动荡的音符中,黎渐川与那一张张面孔对视,开始飞快地产生一个认知,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
这个认知让他的躯壳开始碎裂,脸上表情扭曲,嘴巴在笑,双眼在哭,脸颊却又鼓出愤怒的弧度。
他产生了猝然的失重感,好似于深渊之中无尽坠落,精神与意识皆被塞满泥泞。
他在堕落,渐川感受到这一点,继而萌发出人类最原始的恐惧。
他开始逃,却无处可逃,月光如影随形,音符穷追不舍——他在深渊中挣扎,在国度里狂奔,欲要咆哮,欲要呐喊,却被紧扼住咽喉,只有痛苦的喘息在胸腔隆起又凹陷——惶恐绝望,垂死挣扎,他只是海啸下将溺的一只蝼蚁!
砰砰!
月光大炽!
黎渐川终于无力,跌倒在了悬崖边。
他回望来路,视野模糊残破,只能见到一条漫长的血痕。
他流干了浑身的血液,逃到这里,却只迎来了崩塌,绝望,与悲怆的哀曲。
这就是他的结局吗——这就是他的命运吗?
不……
不!
不对!不是!
我不是他们,这也不是我的结局,我的命运!
无形的惊骇风暴中,黎渐川死死拽住了自己的一线清明。
我有什么可恐惧的?
死亡、病痛?失去、孤独?误解、背叛?
是的,我承认,我曾在某些时刻恐惧它们,可又在另外一些时刻,我遇到了它们,经历过它们,然后,无畏于它们。
当然,我并非是因为我已经强大到可以随意战胜它们,我只是想通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只要不死,我的日子就总要过下去,天长日久,怎么能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而假若死亡真正降临,恐惧又能有什么用?我别无选择,唯有无畏,唯有前行,唯有求生!
黎渐川嗅到了无尽的血腥味。
他奋力地睁大了眼,奋力地抬起了头。
他像一具僵硬腐烂的尸体,又如一只年久失修的木偶,在看不见的重压里,四肢扭曲,浑身颤抖,撑着手臂,跪起膝盖,挺直腰背,一步步艰难地爬了起来。他犹如巨山下挣扎钻出的一株草,野蛮疯狂地试图向外生长,扑向无边夜色。
然而,追袭他的海风却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它拂动他的身躯,带他远离了深暗无光的夜,坐上了华丽的王座。
宫殿的长阶铺向遥远的天际,宏大辉煌的乐章自穹顶传来,国度内外跪满了无数种族,他们以面贴地,高呼他的尊名。
他微微抬起手指,力量便引动起维度的潮汐,数个空间因此坍塌、陨灭。
他是宇宙间至高无上的神,他的强大毋庸置疑。他同时拥有创造与毁灭的权柄,一念群星闪耀,一念万物蒸发。
他似乎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无论好坏对错,没有人会指责他,没有人会阻拦他。因为他是神,他是所有维度的主宰。
可是。
真的吗?
他真的是吗?
黎渐川垂眼看着自己虚幻的、强大的、没有具体形状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