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晃动的晦暗火光里,一眼望过去,就好像看到一把无形的刻刀,将一副表情一刀一刀雕刻到了无数张不同的面孔上,令它们相同而又迥异,透着恐怖谷般诡恶邪异的感觉。
大巫将头抵在镜前,开始低语。
这语言像是某种难以理解的方言,又像是某种完全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异种语言。
它低低地扩散着,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随之诵念。
大巫拖着他沉重的石首回头,文宗像是受到指引,向前迈步,拔出匕首,就要割破手掌,将鲜血洒向祭坛。
然而,却有另一只匕首比他更快。
一直忠诚护卫在文宗身后的统领一个箭步,便冲到了文宗背后,以一只藏于袖中的匕首捅穿了文宗的后心。
“王成!”
文宗转头,难以置信,惊怒交加。
被称作王成的统领脸上浮现出好似极力挣脱什么的挣扎扭曲感,他一刀刺中文宗,却并未退开,而是又抬臂一绞,狠狠勒住了文宗的脖颈,并不打算给他一丝一毫存活的机会,果断而又疯狂。
骨骼咔咔作响声中,王成眼里滚下两行热泪:“陛下……不可再执迷不悟了……”
“您宁可相信所谓的天外上神,也不愿意相信天君与菩萨,这是何等的愚蠢呐!天外上神真假不知,全是这妖人满嘴胡言,天君与菩萨的神威却就在眼前,您却视而不见,非要与神作对,这岂能有好下场……陛下,臣今日弑君,罪该万死,但臣半点不悔!”
“世道艰难,唯有神明才能救世人出苦海,臣不能,陛下亦不能,臣绝不能容许任何人对吾神不利……”
“救……驾……”文宗挣扎不能,只来得及挤出微弱至极的带血两字,便脖颈一软,没了气息。
这一切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
王成话未说完,文宗便已死去,周围将士似是全没反应过来般,竟都一动不动,唯有大巫愕然回身,面现恍惚,像是对眼前这一幕理解不能般,僵了一刹,旋即踉跄向下冲来。
“陛下!”
他嘶声大喊:“救驾!救驾!快救——!”
这喊声戛然而断。
两根长矛刺来,直接将大巫钉在了祭坛上。
大巫呕血抬头,便见统领王成痛苦而又愧疚地放下了文宗的尸体,目光转为阴沉,冷冷望向他,持刀朝他走来。四面,将士们全都面无表情,手持枪矛,一步一步围拢上来。
“你们没有被仪式控制!疯了……你们都疯了!”
大巫的石首上五官扭曲:“王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杀了皇上!你打断了这场屠神祭祀!未来两神乱世,生灵涂炭,天下黎民都将唾骂你!你是千古罪人!”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王成不为所动,漠然道,“疯的不是我们,是你,是陛下。奸臣当道,天灾不断,流民四起,内忧外患,乱世灾劫已不可避免。能在这灾劫之中救苦众生的,唯有神明。”
“你们胆大包天,意图屠神,当受天谴。我乃福禄观蓝衣道长,便是不忠不孝,也不能违背吾神,令你们铸下大错。”
“我也不怕告知你,方才你的毒咒并没有干涉到我等丝毫,我们所听闻的,只有吾神的神音。”
王成目光坚定,淡淡说着。
“好、好、好……你们、你们真是被那两个怪物蛊惑得不轻!我早该知道,晚了,早就晚了,十几年,足以让太多人被蛊惑至深……神?哈哈,这世上哪来的神,全都是妖魔鬼怪,人心作祟!就连天外也是一样……”
大巫发出嘶哑的大笑,面上显出梦幻般的怪异感:“也对,也对……这里本就是一个疯狂的世界,疯狂、混乱、邪恶、无序,才是这个世界的底色……”
“我不该奢望拯救你们……我怎么可能拯救你们?我拿什么拯救你们?你们是谁……我又是谁……”
“疯子!真的是疯子……对,我是疯子,哈哈哈哈!”
大巫的神色陷入癫狂,嵌在石头里的眼球混乱颤动起来。
王成皱眉,不再理会好似陷入谵妄的大巫,只干脆利落地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连同他畸形的身躯一把拉起,丢到了祭坛上。旁边士兵递来火把,王成接过,抬手一扔,火焰瞬间吞没了祭坛。
这火光一冲,才让黎渐川终于看清了这祭坛的模样。
它非石非木,竟是由欢喜沟村民的残肢搭建而成,其上灌浇了一层极厚的不知为何的油脂,因此一点即燃,火势凶猛。
在这样的大火焚烧下,祭坛迅速坍毁,渐渐化作碎骨与灰烬。
王成在此等待着,似要亲眼见到大巫的石首被烧毁才算罢休。
黎明破晓前,火焰终于熄灭,将士们上前检查。
检查时,忽有一个人惊讶道:“这儿怎么还有块玉?哎……这镜子还是好的,没被烧坏……这玉!这玉……统领!这玉……这玉刚才化了!化到镜子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