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渐川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过怀胎十月的感觉,一时浑身紧绷,动都不敢乱动,腿脚都有些不灵活。妇人却不管那么多,拉扯兼搀扶,拖着黎渐川小快步登山,半点不像一个已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绕过树荫,没走多远,黎渐川便远远望到了矗立山顶的多子神庙。
“到了到了,这人还真是不少……瞧见没,都是奔着这第一次圣子选拔来的,有的月份都还不足呢,着的什么急呀……”
妇人不满地嘀咕着。
走近了,瞧见村子里的熟人,妇人便又一甩头忘掉了刚才的不满,乐呵呵与人唠了起来。
黎渐川踏进庙门,向内扫过一眼,便发现这人远比妇人嘀咕的还要多,庙内比起庙外,还要增上一倍有余,已然过百。
黎渐川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怀孕的人聚在一起,显然,这都是来参加这多子神教首次圣子选拔的孕者。
这些孕者有很多肚子还小,最多六七个月,远远不到生产的时候,可依然还是来了这里,希望在今晚生产,孩子被选作圣子。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有家人随行,有的则是独身前来,全都挤在主殿多子殿前的小广场上。
有纸娃娃搬来一根根长长的条凳,让孕者坐下,家人们则各自或站,或随意坐在台阶上,有小声闲聊的,也有去殿内找嬷嬷拉关系的。
这些人里,除去欢喜沟村民外,还有不少外来面孔。
当然,能分辨出他们并不是因为黎渐川已见过所有欢喜沟村民,且将他们全都记下了,而是因为这些外来面孔衣着打扮明显不同。
相比于欢喜沟村民,他们泾渭分明地被划出了两类,一类衣着奢华,极其光鲜亮丽,一看便是非富即贵,一类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黑黢黢的一把骨头上顶着一个大肚子,可怖至极。
这也让黎渐川管中窥豹,瞧见了欢喜沟这座虚幻桃源外的一丝乱世模样。
乱世里,能活下来的不是豺狼,便是杂草,从来少有牛羊与庄稼。
“还要等多久呀?”
旁边一身绫罗绸缎的孕者小声朝丫鬟抱怨:“不是夜里才开始选人嘛,这么早早地来做什么……”
这话刚落下,黎渐川便再次发现了时间流速的异常变化。
从庙内望出去,天空日落月升,眨眼便入了夜。
常年夜不留人的神庙倏地亮起了灯火,大约是这些年来的头一遭。
灯火里,主殿紧闭的门缓缓打开,两名十胎嬷嬷领着数名纸娃娃迈步出来,边环视四下,边笑容可亲道:“夜色已至,无关人等,便先离庙吧。无须担心留下的孕者,神教自会悉心照顾。”
“实在挂心的,可于庙门外等候,但切记,夜间若有所见所闻,皆是虚非实,乃心魔作祟,万不可因此冲入门内,惊扰菩萨。”
“触犯禁忌者,吾等不言,亦自有神罚。”
说罢,纸娃娃们便行动起来,催着院内的人速速离开。
妇人像是早打听过规矩,有所准备,从手臂挎着的篮子里拿出个包袱来,自己拎上,便把篮子塞给了黎渐川,一番吃用各物的叮嘱,便不紧不慢地提着灯笼,随众人出了神庙。
孕者之外的人一离开,庙门便关闭了,一堆纸娃娃围在门后堵着,像是生怕这扇大门被什么冲撞开一般。
黎渐川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一夜绝对不同寻常,可还未瞧出什么,殿后便涌出了更多的嬷嬷。
更多的嬷嬷带来了更多的纸娃娃。
他们不等谁反应,便井然有序地行动起来。
纸娃娃们先是在小广场中央点起了一个大火堆,让孕者们按照怀孕月份深浅,置换位置,围着火堆坐了三圈,紧接着,又把一个巨鼎般的大锅放到了火堆上,倒满水,慢慢烧沸。
嬷嬷们则取出一把又一把鲜红的剪刀,在大锅附近磨着,像是在为一场大规模的接生做准备。
这景象乍看正常,细想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又是烧水又是磨刀,咋瞧着像村里杀年猪哩……”
有声音嘟囔。
火焰晃动,热水翻腾,磨刀声阵阵刺耳,四周愈发寂静,衬得人的心跳声愈发响亮。
莫名的不安开始在孕者们中间蔓延开来。
有人渐渐坐不住了,挥手叫来纸娃娃,要去寻个地方躺躺,再不济也来把椅子与软垫,这条凳无依无靠,悬着半个屁股在外边,实在让有孕之人腰酸背痛,难以久坐。
纸娃娃不理,只道选拔仪式便是如此,不可坏了规矩。
又问规矩是谁定的,纸娃娃说菩萨神谕。孕者们怒火还未燃起,便哑了嗓子,只能扶着肚子再度坐下,心神恍惚。
黎渐川边留心着这些动静,边越过众人肩头,望向敞着大门的多子殿。
此时多子殿前的小广场上灯火通明,无数影子和各种声响聚在一起,堪称热闹,而多子殿内却一点光亮都没有,连根蜡烛都未燃,漆黑悄寂,仿若一口阴暗洞窟。
其中黑暗未曾拦住黎渐川的目光,他一眼便望到了多子菩萨巨大高耸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