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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雷克号钻进隧道入口时还在上黑松省境内,披着白雾离开隧道时已经在下黑松省的铁路上飞驰。此时火车已经在几个人口密集的大城市短暂的停留过;列车服务员推着满车的名酒和酒杯“叮叮当当”地往返了几次;维多利亚邻座的商人给他的朋友上了一堂几十分钟的债券投资讲座,他的朋友礼尚往来地向他传授了从传教区进口廉价原材料的技巧,他们的夫人——维多利亚判断她们其实是情人,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讨论南境的珠宝展和时装展,因此无法塞住耳朵的维多利亚也被动地了解到了“目前世界上最大的黑珍珠比最慷慨的雪糕店员工挖的雪糕球还要大”这件事。
在向正南方向前进一个多小时后,火车穿过了分隔南北双境的格劳塔兹(Grautaz[1]River)河底下的过江隧道。北方的雾气像是规规矩矩的客人,因为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便在属于南境的江面上收敛了,于是南方的色彩刷满了车窗,邻近正午的阳光顺势填充了车厢,一切都变得明亮鲜艳起来。维多利亚静静地注视着对面正就着天光阅读的绅士,心想若是自己眼睛能照相,这张照片一定能在摄影展上收获无数欣赏的眼光。
通常这样的情境最忌讳与对方毫无交流,因为那样会在相对而坐的两个中间树立起一堵冰墙——冷酷又透明——僵化气氛和阻隔人心的同时却有不能给双方丝毫隐私空间。但这对搭档之间的沉静气氛却让他们双方都舒适自如——像是在慵懒的夏日午后,双双躺在草坪上接受太阳雨温暖的亲吻。尽管没有语言交流,但他们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正在合奏——犹如一首二重对位曲。
在车速减缓,即将进入下一站的时候,威廉似乎是注意到了这阵炽热的目光,他抬起了眼帘回给维多利亚满眼笑意——这让维多利亚有些猝不及防,于是她揣着胸中扑扇着的蝴蝶从提包里拿出笔记,翻开的同时开启了记忆宫殿之门,在默契的无言、刺耳的刹车声与高昂的汽笛声中梳理起案件的疑点。
萨默克里克神使看到的那场奇怪的推攘,能说明什么呢?如果伯爵夫人当时是想要完成叛军交给她的任务,杀死里弗福特伯爵,那么她和伯爵结婚的目的也许并不单纯——她可能还在为反叛组织工作,并由于某些原因被组织内部灭了口。
事发当天闯入松林堡后花园的是谁?治安警察和保安在后山搜索了三天都没有找到这个人。他是怎样在迷雾缭绕的深林里准确地找到出口的?就算是迷路后死在松林里,那尸体又到哪去了?
伯爵夫人在海国的仇家,第一个应该就是萨默克里克神使——基本可以排除嫌疑;第二个是已故的夏洛特·里弗福特;第三个是磨坊主,这位先生认定自己妻儿的死与夫人有关,认为夫人害死了他们——他有动机,但是时间上也不合理。他的妻儿那场意外已经过去几年了,如果是复仇,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如果这三个人都不是凶手或者买凶杀人者,目前最有嫌疑的就是反叛组织的成员了——但是要怎么把他们揪出来?必须要去问夫人的贴身女仆。维多利亚对自己说,这些疑问让她的五官扭曲纠结起来。仆人们知道的最多,甚至可能就是反叛组织成员——如果要长期为反叛组织收集情报,没有比在松林堡做仆人更方便的伪装了。和其他豪宅一样,松林堡里,从园丁到清洁工、厨房女仆和运煤的工人等等这些只能在城堡地下一层工作的雇工,大部分都在非戒备教化营里待过。
“呜——”蒸汽海蛇在刚下车的乘客身后拖着长音驶出站台,进站时喷出的白汽还环绕在簇拥的人头之间。
维多利亚和她的搭档跟着人群缓慢地挪出站台。四个多小时的旅途让她感到浑身无力,就像是生了场大病一样。她想要舒展四肢,好好伸个懒腰,但是紧绷的服装和场合不允许。
“圣主保佑,请问是布鲁克女士和韦德先生吗?”忽然一个男仆打扮、长着卷曲黑色头发的年轻男子在出站台的蒸汽扶梯前礼貌地叫住了他们。
“国王万岁。请问你是哪位?”威廉回应道。
男仆微微欠了欠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是里弗福特伯爵的贴身男仆,请叫我汤姆。老爷在贵宾休息室等待你们,请随我来吧。”说完便接过了威廉和维多利亚手里的手提箱,把他们领进站台另一头的电梯里。
维多利亚有些吃惊地打量着这个能够升降的“铁笼子”,终于切身感受到电力在南境更普及的传言是真的了。
他们刚迈进贵宾休息室,就被浓烈的烟草味缠了一身,这令人喉咙发痒的味道让维多利亚误以为自己还没有离开北境。但是跟着汤姆进入单间休息室之后,南境的馥郁芬芳便在鼻尖漫开。不同于北境那些庄严的石壁、白墙和厚重的丝绒窗帘,这间休息室里挂满轻柔飘逸的、在鲜花精油里浸泡过的纱帐。墙上用温暖的色调讲述着古老的传说。窗外清冷但不凛冽的风卷来山茶花的清香,裹着屋内丝丝温暖的咖啡香气拨着人们的发丝,轻柔而多情,像是恋人的爱抚。
“圣主明鉴,里弗福特伯爵。”维多利亚和威廉向皮沙发上晃着白兰地的人问好。汤姆在放下手提箱后就
', ' ')('识趣地出去了,把整个房间留给主人和他的贵客。
“国王万岁。两位请坐吧,我们还要等一个人,他的火车晚点了。午饭之后我们再出发去情人井。”伯爵说,目视前方。“想喝什么吩咐汤姆去拿,他就在门口。”
“我能问一下是谁吗?那位先生是否会参与我们的……”她停下来思考一个合适的词,最后决定说:“我们的‘任务’?”维多利亚整理了一下裙摆,找到一个不会被束胸衣戳到肋骨的角度落座。威廉也板正地坐在她身边,正对着伯爵涣散的视线。
“放心,是卡洛斯,可以信任的人。他正好也在南境办事。”伯爵说,嘴角的笑意浅淡。
是他?他什么时候来南境的?今早还是昨晚?维多利亚不禁蹙眉。伯爵的口吻听起来像是他并不知道威廉和维多利亚昨天单独见过神使的事。
“为什么想到线索会在柳木镇?”伯爵的问题中断了维多利亚的思索。他准确地摸索到了咖啡桌的边缘,把酒杯稳稳地放在了这张桃花心木桌上。
维多利亚侧头跟威廉交换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决定说出偷偷临摹了夫人身上的“密码”的事。“里弗福特伯爵,你知道你妻子身上纹身的含义吗?”
“嗯,鹰族人身上都有这样的纹身——脖子上的鹰神图腾,后腰的火神图腾,双臂和大腿上代表草原女神的环形图腾——提这些做什么?”
威廉向沙发前端挪了挪,向伯爵靠近了些,“尸检的时候,我发现有些纹身墨迹还非常新,呈墨黑色,颜色饱和度高,而你刚才提到那些鹰族人身上均有的图案已经褪色、发青——你知道这些新纹身的含义吗?里弗福特伯爵。”
惊讶凝固在伯爵脸上,他眼眶空洞,似乎是在回忆录里徘徊了许久后才沉着声音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些,应该是在我失去视力之后才纹上去的。”
“那大概是多久之前?她没有告诉过你任何关于这些纹身的内容吗?”维多利亚追问。
伯爵回忆着,“我从政经学院毕业之后……就是六年前。罗宾没有告诉我她有新纹身的事,我只知道这是他们族人用来记录重大事件的方式。”
维多利亚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向伯爵道出了她和威廉昨天见过萨默克里克神使并抽出柳木镇这缕线索的过程,但是没有透露任何关于夫人胸前那个指明了地标的罗经盘的信息。在这之后,维多利亚又提出一个问题:“你能告诉我们那天发生了什么吗?萨默克里克先生服役第三年休假回家,在松林堡后山撞见夫人的那天。”每个人都有自己版本的“真相”,就像搭建房屋,每一个真相都只是一面墙,不能构建出完整而全面的真相。所以维多利亚需要不同角度的“墙”去尽可能接近地重塑、还原真相。
伯爵的眉头跳动了一下,还是很轻微——像那张脸上露出的所有表情一样。“卡洛斯还是认为罗宾想要伤害我是吗?”他喃喃地说,无神的眼睛总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梦中呓语。
维多利亚和威廉无意识地点头肯定这个说法,一时忘却了对方看不见的事。但是在他们能够纠正这个社交错误之前,伯爵就像是感知到了这个无声的“肯定了一样,接着说了下去,“让他产生这样的误会也是我的过失,那天其实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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