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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伊在车停稳的下一秒就用礼帽上垂下的黑纱遮住了脸。车门被打开,煞白的天光伴着冬季的寒意充斥了整个车厢,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裹紧了外套。
维多利亚和威廉还有佐伊终于在停车场与那另外两人重逢,一起走向那口神秘的井。
情人井所在地已经被开发成了“柳树公园”。在这闻名遐迩的约会圣地,所有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在休息日来此约会士兵的女仆;拍摄结婚照的新人;执手走过大半生,走到白发苍苍依然紧攥着手的夫妻……于是这样由一对探案搭档,一对甥舅和一个寡妇组成的一小队人就显得不太合群了。
威廉的目光向公园内的湖岸边移去。冬已深入树木花草的骨髓,此时垂在河面上的只有干瘪的柳须。远望这些发黑的瘦弱的枝条,威廉只觉得它们像是被焚烧过的枯骨。一层层碎波在水面荡开,柳树的倒影在微风中颤抖着,不知是水波摇拽这柳条,还是柳条在撩拨自己的倒影。威廉想起“哭泣的柳树”的传说:因为海神不能原谅自杀者,也不允许异族通婚,于是让这对恋人永远隔着水面相望——永不能相拥;他又想起父母结婚照的背景也是一颗枝繁叶茂的柳树,不禁在这瞬间感到万箭穿心。如果母亲没有从摩天台上摔下来,如果她还健在,她和父亲将会是多惹人羡慕的一对;而罗茜也有机会体会母爱的温情;母亲兴许能够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告诉他“我对为你感到骄傲,亲爱的儿子”;兴许会在他的婚礼上激动得落泪;兴许也会让他将来的孩子枕在自己臂弯里,给他们讲狼族传说,精灵的故事……想到这些,足以让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感到鼻酸。
越过一个草色发黄的小丘就是情人井,起伏的土丘环抱着井口。而井的四周都铺满了石块和装饰的鹅卵石,于是夫人在这里埋下线索——或者说“藏宝箱”的可能性被完全扼杀了。
维多利亚率先小跑至井边,猫着腰检查被游客的手“抛光”过的井口——什么也没发现。它就是一口非常普通的井,井里也只飘着几片孤寂的枯叶。“伯爵夫人想要表达什么呢?”她挺直身子,有些气馁地环顾四周。周围只有被冬风削得光秃秃的柳树和几个树桩。
剩下的四人也陆陆续续围到了井边,脸上均刻着茫然。
“我们应该去找些什么?”伯爵问。
维多利亚又扫视了一遍这片稀松的柳树林,说:“你们应该很熟悉夫人的字迹吧,也许她在这些树干上刻过什么标记?”她听闻很多恋人会树干上刻下“爱的誓言”,心想也许夫人也用这种方式留下了暗号。
“那要看她是什么时候刻下的了。”佐伊说,动身走向离她最近的那颗柳树。“早些年,罗宾的字比篱笆上的藤蔓更潦草。但是近段时间就工整了很多。前几个月,当我接到她的信,第一眼都以为那是邮局的专业代笔写的字。”
“那些围起来的的树是怎么回事?”威廉指向一颗被栅拦围住的柳树。柳树边都插着一张木板,上面刻着人的名字。他的另一只手上握着随身记事本和铅笔,正准备“誊抄”可能被刻在树上的线索。
“那些是为情人‘认养’的树。”佐伊回答道。
“认养?”维多利亚问。
“就是在景区里买一颗价格高昂的柳树,旁边标上情人的名字。有些男士用方式表达对情人的承诺和爱意。而对于那些一心想靠攀附男性来获得金钱与社会地位的拜金主义者,这是最好的炫耀方式——在人流如织的公园的大树旁立上自己的姓名,供人‘瞻仰’。”佐伊说,以一种无可奈何的语调吐出这些带着鄙夷意味的字眼。“你送情人鲜花,花儿过两天就会在花瓶里枯萎。但是一颗树会生生不息地一直竖立在此——但这也让分手变得分外难堪。”佐伊向情人井另一侧的小丘上瞟了瞟,“你们看那些突兀的树桩,一个树桩就是一次场面丑陋的分手。”
“伯爵有没有为夫人‘认养’过柳树——或者是为其他人。”维多利亚问佐伊,这时伯爵已在卡洛斯的搀扶和引导下走远。如果夫人的纹身是想要告诉别人伯爵有一个情人并且可能是凶手——这符合认识的人作案的推论,并且动机充足。
“据我所知,没有。但是你还是要问沃利——如果他愿意如实回答的话。”
维多利亚颔首感谢佐伊的坦诚,转身便跟上小沃尔特。“里弗福特伯爵,你之前有来过这里吗?我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那些被围住的柳树的故事?”她说,留意着伯爵的脸色的同时观察着卡洛斯的反应。
“我知道。那些就是所谓的‘爱情碑’。”他冷漠地说。卡洛斯脸上也不起波澜。
“你有没有在这树立过‘爱情碑’?”维多利亚接着问。
“没有。”
“那夫人呢?”维多利亚问。
小沃尔特迟疑了半刻,把脸转向神使所在的方向,神使居然心虚地松开了搀在外甥手臂上的手。“我不知道。”卡洛斯说,稍稍拉松了一下领结。
“我也不知道。我猜想这不会是罗宾表达爱意的方式。”伯爵边说边用手杖探着地形,谨慎而姿态
', ' ')('优雅地向后转去,“夏洛特,你在吗?”他对着空气问了一声。
正微弓着背抚摸着树干上的“韵文”的佐伊抬起头,对伯爵说道,“别叫我夏洛特。”黑纱遮盖了她的表情,但她的语气里尽是不满。
“罗宾和你来这里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伯爵朝佐伊声音的来源处走了几步,他问完又故意补充了一声,“佐伊女士。”
“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只说了‘月亮,落入水中的月亮’。”佐伊漫不经心地回道,继续仔细地寻找的罗宾的“真迹”。而这时维多利亚注意到卡洛斯的动作和神情都凝滞了。他又调整了一下领结,那动作似乎在控诉这领结太紧,他几乎要被勒得窒息。但卡洛斯最终什么也没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也许你能提供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线索,卡洛斯。”伯爵忽然侧过头说道。那斜插向卡洛斯脚下地面的视线里带着些晦涩难懂的意味。
卡洛斯面色转白,像是被无形的拳头击中了腹部一样向后踉跄几步。“我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就不妨碍你们搜索了。我……我先去车上等你们。”卡洛斯说着便慌忙地离了场。
他在逃避什么?维多利亚自问,注视着他消失在小丘的背后。然而在她能够发问之前,伯爵就主动地作出了解释。“这就是我认为卡洛斯必须跟我们一起来的原因。”小沃尔特从羊绒大衣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笔记本,态度比天气更寒冷。“罗宾去世前的一段时间,我曾请私家侦探跟踪过她。侦探把她去过的地方和见过的人都记录了下来。而在这个记录里,罗宾在情人井私会过卡洛斯。她没告诉我为什么,但我希望能从卡洛斯这里得到答案。”他捏着本子下缘的一角说。
维多利亚听出了最后那句话的实际意义——他是在下达任务,于是维多利亚接过伯爵手中那个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向小沃尔特保证:“好的,好的,我们替你‘审问’他。”维多利亚想要问伯爵为什么不早点把这本写满线索的记录给我们?但她没有问出声,因为她知道答案。小沃尔特是个审慎多疑的人,在此之前还没有完全信任她和威廉——或者说他一直在测试和观察他们。
维多利亚随手翻了一下这本记录——毫无意义的动作,实际上她正在脑中回顾伯爵和神使刚才说的话。维多利亚从他们的词句和反应中判断:“情人”这个人物确实存在——至少他们都相信这个“角色”的存在。于是维多利亚打算趁着卡洛斯落单的档口,追过去刨根问底。维多利亚将那本行踪记录收进口袋里,把搜寻任务留给搭档后便走向了停车场。
维多利亚跟着卡洛斯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后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和夫人来过这里是吗?”她没有提及伯爵给她的那本记录。
神使毫不躲闪地承认,“是的,有天晚上她约我到这里来,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她对你说了什么?能不能请你复述一遍——越详细越好。”
卡洛斯配合地点点头,“她问我:‘你看见了什么?是月亮对吗?是落入水中的月亮。’我没有回答,她之后又说:‘是,我就放心了。我谁都不能相信,只信任你一个人,卡洛斯。如果有什么事发生在我身上,答应我,你要做沃利的眼睛’。然后她就把夏洛特还活着的事告诉了我。”
维多利亚恍然大悟,原来“眼睛”是这么回事。“关于这件事的真相,你其实可以跟伯爵解释清楚的,不是吗?”她语气关切地说。
卡洛斯心情沉重地摆摆头,“不可以。”他说,那双湛蓝的双眼里流转着哀痛。“罗宾预知了自己会出事……她大概是知道自己会被害,还在死前向我‘求助’过,而我居然什么都没做——沃利会怎么看我?我怎么能当着他的面告诉他这些?”
维多利亚点头表示理解。“那你认为夫人的‘求助’是什么意思。”
“我也很困惑。我只知道她感到自己有危险,但是那个时候我没有太在意。我认为她既然在为地下反叛组织工作,就相当于一直身陷危险的沼泽里——而这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卡洛斯说。
“你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夫人是反叛组织的人吗?我是说除了传教区那次叛乱。”维多利亚问,眼神犀利地注视着卡洛斯。
卡洛斯眼里掠过一丝犹豫,他呆望着维多利亚的双眸思索了片刻,然后垂下眼帘,说:“没有。我只是认为这很明显。罗宾一定是受他们影响才一直未能真正地被感化。她入教的动机也不单纯。反叛组织一定是利用她去操纵沃利的……”他说不下去了,于是维多利亚接着他的话问道,“那么我能问问夫人的情人是谁吗?”她用肯定的口吻把情人的假设转成既定事实,不给卡洛斯躲避或是否认的机会。
“为什么提起这个?”
“凶手和放置虫卵的人未必不是同一个人。”维多利亚解释说。“在这个情景下,他的目的是一致的:解决可能威胁到他的麻烦——无论是私生子还是不受控制的情妇。他有可能在和夫人产生分歧后,为了守住这个秘密而杀了她灭口。要知道在北境,通奸罪
', ' ')('的刑罚足以成为一个人犯罪的理由。”
维多利亚的说明让卡洛斯倍感沉重,他叹出一口长气,“沃利跟我提过他怀疑罗宾有一个或多个情夫,但从没有找到证据,他也没有告诉我他怀疑的是谁。”神使说,“但是在昨天与你们交谈之后,我想起之前撞见的一些事,还有传言……这些传言不一定是真的,但我觉得你们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他停下来深深地抽了一口气才给出这个指明方向的姓名:“是恩尼斯,恩尼斯·里弗福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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