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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有些惊讶伯爵竟然知道这件事。“你是说……”
“没错。就是三十多年前在沃凯尼亚第七传教区的那场大火。我偶尔听别人提起过你父亲的英勇事迹。”伯爵说。“我父亲作为‘神眼’服役的时候,也是在第七区。我不知道他们的交情是不是能追溯到那个时期,但是拉克庞德先生和我母亲那场意外发生的时候你父亲也在现场,所以我们的父亲或多或少是认识的——我邀请他友人的儿子来家里做客不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再者,你还参加过好几次科学派组织的游行,不是吗?”小沃尔特微笑着说道。“革新派主张社会变革;科学派主张技术革命。在很多方面我们的观点与追求不谋而合,所以我与同自己政治立场相似的人来往,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至于布鲁克小姐。”伯爵双手相扣,轻轻地放在桌上。“据我所知,你的祖父是在珊瑚港战役中牺牲的烈士;你父亲,阿尔菲·布鲁克上尉虽然没有在第七区服过役,但是在海外传教区内,军官和神眼的来往相当密切,我能想象我们的父亲在那时相互打过照面;还有你的弟弟,塞巴斯蒂安·布鲁克,现在就读于省属皇家海军学校——还需要我多解释吗?松林堡是孪流城的高级‘海军俱乐部’之一,经常有你这样的出身海军世家的小姐出入我家的大门。”
在伯爵巨细靡遗地陈述这些信息的时候,一阵恐惧的寒意轻飘飘地爬上维多利亚的后颈。是这种恐惧渐渐潜入骨髓之后她才意识到寒意的来源——伯爵的每个字都是在提醒他们:是的,我仔细调查过你们。你们的家庭成员,参与过的政治活动,来往的熟人等等等等我都一清二楚。伯爵向他们提出的不是邀请,而是要求——甚至是胁迫。
“海军俱乐部?”威廉疑惑的声音打断了维多利亚的沉思。
“噢,你大概还不知道。”维多利亚冲威廉提了提嘴角,解释道:“‘孪流城的‘高级海军俱乐部’是指松林堡和克里弗德医生(Dr.Clifford)的风湿诊所。松林堡是着名的海军高级军官社交的场所——得此‘花名’的理由显而易见;而大部分海员就算是没有风湿病,也有各种各样关节问题,所以常去那里求医的士兵们总相互开玩笑说他们像是在那里聚会碰面。”她目光闪动了一阵,“我父亲生前也是那里的‘常客’。”
“是的。”伯爵同意道。“你们这样身份的人在山庄里并不起眼。也许在你离开之前都没有人记得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究竟是那个高级军官的女儿——尽管你父亲的军衔不高。而且松林堡的仆人通道连通着整座城堡,穿梭于其中的仆从是‘隐形’的,不想见到他们的时候,就不会见到——同样的,他们也见不到你们。而且,我能保证和你们接触的人都是可以信任也能够保守秘密的人。”
“给我个时间吧。我好准备行李。”维多利亚干脆利落地说。她只说了“我”,因为她只能替自己回答。
伯爵微一蹙眉,“韦德先生,你不打算和你的搭档一同破案了吗?”
“我也接受你的邀请,里弗福特伯爵。谢谢。”威廉侧着头说。虽然话回复给小沃尔特的,他的目光却在维多利亚身上流动。
伯爵满意地舒了口气,“每个周三下午都是仆人们的休息时间,他们会离开山庄去社交或是去看望家人。所以你们在这个时间来访,不容易引起注意。”
伯爵说完把手放在丝绒桌布上,摸索着找到了咖啡杯的位置,然后又捏着茶匙柄搅动起来。“叮叮”,“叮叮”,清脆的碰击声诉说着难以掩饰的心烦意乱。“说到父母的关系……”他的声音渐小,语速也渐缓。“我说的就是……拉克旁德先生和我母亲……”他断断续续地说到这里,有些不安地握了握手腕,随后便单手托着下巴无言地思索起来。
伯爵这一系列反常的小动作刺激了维多利亚的昏昏沉沉的大脑,她甚至感到视野都变得更加明亮。她挺起胸,直白的期待的眼光如长钉一样钉死在小沃尔特身上,迫不及待地想要挖掘这件事令他如此心神不宁的原因。
“……我只是顺便问问——既然刚才简单地旧事重提了一下。”伯爵假装若无其事地强调道。“韦德先生,我听说你父亲收养了拉克庞德先生的遗孤……拉克庞德先生是他的搭档对吗?……我想,也许你从你父亲那里听到过一些关于那次意外的细节。”他又不自然地扯出笑容,连脸颊边的细纹都显得极其僵硬。“当然,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我只是随口一提——不要在意。”
他的表现太奇怪了。维多利亚冷眼旁观着。小沃尔特的问题,用简洁的一句话就能表达清楚:你父亲有没有提起过我母亲的死?但是他不仅像拙劣的洗牌者一样捣乱了逻辑和语序,还给这句话添了几个繁琐的逗号和多余的虚词,为的是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热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小沃尔特就像是矛盾的具象化,他身上的一切都自相矛盾。他依赖卡洛斯这个朋友,却又怀疑他,嫉妒他;他深爱着已故的夫人——近乎失去理智地爱着她,却又用理性和客观的理由将他的情感包裹成茧;他想要了解自己母
', ' ')('亲的过去,却又为自己拥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羞耻——但这是为什么?
“很可惜,我什么也不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很小——节哀顺变,里弗福特伯爵,我也在儿时就失去了母亲,我能切身体会你的感受。”威廉说。他注视着小沃尔特黯淡的眼眸,似乎潜意识里认为这样就能将他的同情输送过去。威廉对小沃尔特的警惕和敌意没有影响幼年的威廉与幼年的小沃尔特共情。
“噢,没关系。无论如何,谢谢你。”小沃尔特轻微地耸了耸肩说道,极力掩饰着失落。为了不让伪装露出破绽,他疾速转移了话题,“罗宾的纹身里,还有没有别的图案?”
“嗯……”威廉锁着眉翻阅了一下笔记本。“除了那些河流、悬崖、小溪还有那四个鸟类的图案,就剩下……一朵花和一颗极乐树。”他不动声色地隐瞒了所以和水妖相关的信息。
“什么花?”伯爵问。
“很遗憾,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在植物学方面的知识很匮乏。”威廉有些羞惭地说。我只知道我没有在任何花园里见过这种花。”
“对了,里弗福特伯爵。”维多利亚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手帕上绣的是什么图案?
伯爵摸出那条手帕,将它摆在桌上,用指腹熨平他能感受到的所有褶皱,温柔得仿佛在抚摸一只毛绒绒的雏鸡。“这个,叫蓝色矢车菊。”他说。
“蓝色矢车菊?”威廉和维多利亚同时重复道。
“你们也没听说过吧。罗宾说这是来自异世界的花。”
“夫人怎么会知道异世界的事?”维多利亚笑着问道。
“罗宾的哥哥雷文是个草原巫师,也就是通灵者。据说这些巫师睡着的时候会无法自控地进入异世界,所以他们嘴里总是能讲出各种各样离奇的故事。”
“噢,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过这个。”威廉说。“但我认为这是因为他们经常服用的草药所造成的幻觉。所谓的异世界其实是一场‘精神旅行’。”
“或许吧。”伯爵一笑带过。“罗宾说,蓝色矢车菊在异世界的神话传说里是能治愈眼疾的[1]。所以她把它绣在手帕上送给我,当作对我的祝福。”
噢,猜错了。维多利亚失望地推翻了自己先前对这个手帕的推测。它大概只是一条对案件没有用处的信息。
“在我们查出这朵花的种类之前,不妨先探讨一下这株极乐树代表了什么。”维多利亚提议。
“嗯……极乐树虽然叫做‘树’,但实际上是生长在极乐群岛的一种硬叶灌木。只是长成了树的样子——像是微缩的树。它的叶子呈光滑的紫黑色,可以入药;而它的提取物就是所有现代麻醉剂和镇静剂的来源——外科医生白大褂上的图徽里就有极乐树。”威廉详尽地解释道。“但……这只是‘向阳’那面的极乐树——另一面,就是毒品。”
“夫人生前有这个嗜好吗?”维多利亚紧接着问道。
伯爵摇了摇头,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没有。虽然像她这样情绪起伏极大的人总会给别人这种错误的印象,但是我知道她不是个瘾君子——这种事,朝夕相处的丈夫是最清楚的。”
“那极乐树和会她有什么关系?”维多利亚垂下眼帘咕哝了一声。她思忖了一段时间,忽然双目圆瞪,“会不会和走私有关?”她对伯爵说道,继而又把神色凝重的脸转向威廉。
“反叛组织里每天都有人受伤流血,像吗啡这样的止痛药是刚需。对于不能生产现代药品又没有资金从正规渠道购买药品的反叛者来说,走私一直都是他们的首选途径。”维多利亚清了清嗓子,边说出下面的话边紧盯着伯爵的反应。“如果夫人帮反叛组织做过这件事,那她很可能因为‘知晓过多内情’而被灭口——这又把我们圈回了原点。”她短促地喘出一口气,“没有比佐伊小姐更适合‘审讯’她弟弟的人选了;然而要联系佐伊女士,必须通过你的男仆汤姆——所以里弗福特伯爵,我能不能单独见他一面?越快越好。”
“没问题。”伯爵爽快地回答道,然后站起身,像变魔术一样椅背侧面摸出他的拐杖。他深吸了口气,让局促的空间里的闷热的空气充满胸腔,然后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这是一个不失绅士风度,但看上去像是受到了无形的束缚的懒腰。
“我想卡洛斯一定在某个陌生的包厢里,把里面所有陌生人都变成了他的熟人——这是他的‘巫术’,他跟任何人都能交得上朋友,人们也都乐于与他打交道。”伯爵单手摸着包厢的墙壁向门口走去。
“需要我……”威廉站起来,想要向伯爵递出友善的手,但是伯爵立即拒绝了。
“不用,谢谢你,韦德先生。我想一个人活动一下手脚。好好享受这段旅途的最后一程和所剩无几的周末吧。”伯爵说完便离开了包厢。
威廉重新落座。疲惫像一种剂能软化骨头的药水一样,在这个时候灌满了维多利亚和威廉的躯体。他们相视无言,又含着笑躲开了对方柔和暧昧的视线。
窗外的雾气将夜色调和得愈发浓稠。星光逐渐褪色,长
', ' ')('夜未央,风驰电掣的火车正奔向迷雾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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