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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灰雾稠厚如旧,宛如迷离的面纱,遮掩着城市的惺忪睡眼。维多利亚和威廉在车站道了别,带着互相对这一天的祝福,分别乘上开往警署和医学院的轨道车。
这是个寻常的周一,维多利亚却在轨道车经停警署那一站的时候,捕捉到了气象剧变的征兆。
“咔咔”,“咔咔”,车厢停稳,车门上的黄铜齿轮转动了起来。在车门滑开的瞬间,车厢里那几个的记者打扮的人便扑了出去,扑进升腾的雾霭里,就像是听见了发令枪声的田径运动员;又像是刚被放进狩猎场的饥肠辘辘的惠比特犬。
警署门前的街道异常拥堵。街上停放的车辆缩窄了宽阔的马路,行人、司机和马车夫的对骂开启了这日的城市交响曲的第一乐章。维多利亚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推向了她工作的场所。她没有在警署正门遇见同事,却瞅见脖子上挂着相机的人们正在来回踱步——他们焦急得像是产房外的父亲,只不过他们正在等待的不是新生命,而是一个头条的诞生。
但这不过是水面上的缕缕涟漪而已。在负责水妖案的警司踏入这座三层古典建筑的那一刻,一切才开始沸腾。
在维多利亚能够靠近集体办公室之前,长廊突然便被一股喧闹的洪流淹没。所有记者摩肩接踵地挤在一楼办公室的门口,涨满了门框。他们短暂的冷静和理智在前拉出了一条警戒线,暂时还没有人越界,但是随着那堵厚实的会发出无数个聒噪的问题的人墙的不断扩张,无形的警戒线随时都可能被冲破。
维多利亚被人群的波澜推到了走廊的角落里,只能看见攒动的人头,听见此起彼伏的提问和快门声。
“是的,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杀害布莱克威尔先生的凶手,就是他的儿媳妇,罗宾·里弗福特。”警司浑厚的声音传了出来,气氛瞬间从沸腾的热水变成了一锅即将爆炸的热油。
维多利亚奋力拨开人群,奔波在那些没有被堵塞的办公室之间,寻觅着可以为她答疑解惑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布莱克威尔先生的案件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进展?”她最终锁定的目标人物是奥利弗,心想奥利弗应该会看在同级同期的同学的份上,多多少少向她透露一些内情。
但是奥利弗用只是继续翻动着桌面上凌乱如层层金秋落叶一般的文件,抬起眼皮,用几条昙花一现抬头纹回答了她的问题。
维多利亚无奈地环伺一圈,叹了口气,然后把卷好的烟放在乔治桌上。她没有抽烟的习惯,这些事先在家卷好的烟就是为这样的时刻而准备的——为了“买通”同僚而准备的。
奥利弗瞥了桌角一眼后,边若无其事地望向别处,边用手掌一抹,行云流水般将烟卷收入干燥的口袋里。这场交易就在没有任何语言交流的情况下完成了。
“有目击证人了,松林堡的一个女仆说她看见了伯爵夫人的作案过程。”奥利弗说。
“为什么事发后将近两周才出来指证?她的话可信吗?”维多利亚低声问道。
“她说是因为不想丢了那份好工作——这很好理解。哪个从事这行的不怕惹恼了主人?仆从能不能找到下一份工作,全要仰仗上一任雇主的推荐信。”奥利弗说。“我们从一开始就封锁了关于水妖案的所有消息,但是她描述的作案过程完全符合现场的痕迹,她还知道那些从未公开过的细节——你说可不可信?”
“她现在是保护证人吗?”
“对。”
不对劲!真想找她当面谈谈!但是奥利弗是肯定不会告诉我这位保护证人的姓名和此刻在哪高就的!维多利亚暗自扼腕叹息。既然她现在改变了主意,就说明她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或者说是靠山帮她找到了更好的去处——说不定伯爵的男仆汤姆知道。维多利亚这样想着,更加期待下午和汤姆的会面。
“维克,莫里祭司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乔治的声音突然在维多利亚身后响起。于是她简单地向奥利弗道谢之后,再次突破了人群的屏障,登上通往二楼办公室的阶梯。
“圣主明鉴,维多利亚——或者你更喜欢被喊作维克?”莫里祭司在维多利亚进门的时候说道。他正坐在办公桌后,用麂皮擦拭圆框眼镜。
“圣主明鉴,莫里祭司,请喊我维克吧。”维多利亚走到办公桌前,向他敬了个标准的圣礼。
“你在这里工作了三年了对吧。”
女警神情认真地点点头。
“春季之后,你们这批警员里就会有人晋升为警探。你清楚在此之前,你们该做些什么吗?”
“通过警探考试,并提高宗教等级。”
祭司神色带笑地颔首认同,然后用眼神指向书桌边那一摞整齐的文件。维多利亚立即领会了他的用意,虔诚地捧过那些备考资料,说:“谢谢你,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祭司戴上抛光好了的眼镜,站起身抖了抖教袍,拿起桌上的枫木圣架,道:“我必须到停尸房去,又有新的尸体需要被解剖。”他边说边从书桌后面走了出来。
“好的,
', ' ')('莫里祭司。”维多利亚殷勤地快步走到门边,空出一只手为他把门推开。“对了,尊夫人最近好吗?”她在祭司走出门前问了一声。祭司的夫人是维多利亚在警校和警署的前辈,两年前结婚后就离职了。
“格蕾丝很好,多谢关心。她还经常问起你的事,说很钦佩你还坚持在这里工作。”祭司说,然后留下一声“圣主保佑,祝你好运”便离开了办公室。
维多利亚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楼梯间,双手紧紧抱住那叠文件,心情比脚步更加轻盈。教会是海国的大脑,政府是海国的手脚,而操作着国家机器的,正是各个部门里的这些等级不同的祭司。
维多利亚忍不住笑出了声。自认为已经将祭司的暗示翻来覆去地理解透彻了。她没有在意那些路过的同僚向她投来的略带异样的目光,她正想象着当她戴上警探警徽时,这些人会怎样恭喜她。
楼梯间的那扇方窗愈来愈亮——那是东升的朝阳。维多利亚站在楼梯的顶端,冲破晨雾的阳光在她身后绽放。望着往来的人流,这个警署里最矮小的警员却在恍然间产生了一种俯视众生的错觉。她小跑着下了楼,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楼道上的那扇窗在一天的光阴里明灭。它在历经过一场灰暗的骤雨之后,于亭午时分迎来了今日最光明的时刻。而又在黄昏将近的时候,不可挽回地逐渐黯淡。窗外的阳光向西方缓缓沉去,和蔼地照在城西的美狄亚公园角落的一颗松树枝头,穿过茂密的针叶,星星点点地漏了树下的长椅一身。
“圣主保佑,先生,我还不知道你的姓氏,所以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坐在长椅上的维多利亚对身旁的汤姆说道。她脱下警帽,尽量让身上的制服看起来不那么正式。
“国王万岁,美丽的小姐。你知道我的名字,叫我汤姆就行。鹰族人没有姓氏也不在意姓氏——但是如果你坚持要称呼我的姓氏的话,就喊我奥克森(hawkson可以理解为鹰之子)吧。”汤姆说。
“你也是鹰族人?”维多利亚诧异地说,“请原谅我的惊讶,奥克森先生,因为你看上去很像海国人。”
“并不是每个鹰族人都是红毛的,也有我这种,长着和你一样深黑色头发的。”汤姆用手指卷了卷自己额角的发,毫不在意地说。
“那么请允许我问一声:你的忠诚在哪方?沧溟还是云端?”维多利亚说。
“不要这么严肃嘛警察小姐,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吗?”汤姆打趣地说道。“为了不惹你这样的甜心生气,也为了避免你把我拷走或是把我举报到宗教义警那里,我回答是:我忠于圣主海神。”他对维多利亚挤挤眼,然后用唇语说:但是天上诸神也在我心中。
维多利亚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但也无可奈何。“那你的主人是……”
“我没有主人。”汤姆笑着打断维多利亚。“我是自由的。但我愿意听从佐伊的‘差遣’——她要我来伺候那个怪人我就来了。”
维多利亚勾起唇角,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这个年轻男人一番,“你比佐伊女士年轻十五岁,她在某种程度上还算是你的老板,但是你不仅不尊称她为‘女士’,反而对她直呼其名的——你和佐伊女士是什么关系?”
“在意这件事做什么呀,甜心?”汤姆嬉皮笑脸地说。他把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敞开胸膛,看上去像是随时会把面前的女士揽进怀里。
维多利亚脸颊有些发热,她向后挪了几寸。“没什么。只要佐伊女士告诉你的够多就行了。”
“当然够,我们无话不谈。佐伊知道的我都知道,佐伊不知道的我可能也知道。”他骄傲地说。
“那佐伊女士有没有跟你详细讲过夫人的事?比如她的家庭关系?”维多利亚问。
“别说是佐伊好友的家庭关系这种简单的事,让我跟一个陌生人聊五分钟,我连他外祖母年轻时痴迷过的裁缝铺学徒家乡农场里那头母驴的昵称都能问清楚。”汤姆说,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
维多利亚扬了扬眉毛,用手势请他继续说下去。
“罗宾的母亲也是一个猎鹰族战士,在族内地位很高——可能和海国的上校是一个级别。”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有四个丈夫——四个,不是四任。同时有四个丈夫。鹰族里地位高的男女才能够有多位配偶。”汤姆解释道。
“她母亲和第一位丈夫所生的孩子全部都在多年前的战斗中牺牲了。我知道的可能还活着的就剩下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雷文。但是听她说,雷文在她十二岁的一场意外中失联了;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叫斯塔丽,几年头部受了重伤失去了记忆,现在住在天神山上。噢对了,这两人的父亲都不是同一个人。罗宾的父亲是她母亲的第四个丈夫,比妻子年轻二十岁。罗宾出生的时候她母亲已经年近四十了,族内都说她是神赐的奇迹之子——所以罗宾也是幺女。”
“幺女?她不是还有一个弟弟叫埃格雷吗?”维多利亚问。
“那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她母亲去世后,父亲和第二任妻子
', ' ')('所生的儿子。”汤姆说。“据我所知,他们都已经升天了。”
失联,失忆,已故——根本没办法从夫人的家人那里得到任何信息。
“虽然佐伊女士让你来保护伯爵,实际上她是担心伯爵会伤害夫人,对吗?”
“没错。”
“你调查到了什么?”维多利亚问。
汤姆粲齿一笑,“希望我们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能讲完——不然就太可惜了,今天不是我的休息日,没办法请你去酒吧边饮酒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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