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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砚记得自己那时出门是去找工作了,柏青岑反问他:“你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
沈知砚把自己的记忆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他记得自己找到了个厂子,经理人很好,体型圆墩墩的,乐呵着给他办了个简单的临时工手续。之后的十天他都在厂里打零工,每天就工作一下午。厂里的人都挺热情,有个络腮胡的大哥带着他,不会做的活儿大哥都帮他。他还交到个好朋友,辞职那天俩人都挺不舍得。
柏青岑微笑着听他把记忆具体且清晰地描述出来,笑容有些干涩,带着点儿无奈的意思,眼神虚空,就这样看着沈知砚。沈知砚说不下去了,心一点点沉下来。
柏青岑道:“闭眼。”
沈知砚不明所以,把眼合上。
合着的双眼让视角漆黑,但面向着窗口阳光,仍能感觉到隐隐亮堂的光感。下一秒他听到窗帘在轨道上移动的细微摩擦声,柏青岑按下床头边上的操控键,挡了光源。
沈知砚处在全然漆黑的环境里,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变得敏感,他的脸被柏青岑的手触碰,那只手轻缓地从他的额部,两颊,到双手,按照同一方向反复地、慢慢地、均匀地移动,柏青岑道:“放松。”
他忘了沈知砚被他这样摸是会紧张的,手顿了顿,然后把人慢慢放倒在床上:“选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沈知砚闭眼躺着,听到柏青岑放了一个舒缓的轻音乐,乐声如煮药的石锅上冒出的屡屡轻烟,飘扬着,翻腾着,好像时间的节奏慢了下来,令人感到惬意。
“接下来的记忆恢复,是建立在我们两个合作的基础上的。你必须对我保持信任,听从我的引导。我需要先用催眠的方式把你代入到你忘记的场景里——因为直接告诉你真相会让你记忆更加错乱,会刺激到你的精神状态。”
沈知砚迷茫地闭着眼问:“恢复记忆要通过催眠?”
“嗯,因为你现有的记忆就来源于催眠。”
沈知砚的睫毛微动了一下。
他还没来及细想,听到柏青岑轻缓的声音:“……好,现在注意力集中在我说的每一个字上……做两个深呼吸,好好地体会呼吸的感觉……每一次吐气你会感觉到自己更放松,更安静,你的脑海里越来越宁静……”
沈知砚躺在床上,力气渐渐卸尽。
“放松脸颊……放松你的嘴巴……放松脖子……放松你的肩膀……”
沈知砚听着柏青岑温和的声音,身体软绵绵的,轻飘飘的,像朵薄云一样,听着柏青岑继续一段很漫长、很漫长的引导语。柏青岑用回溯催眠诱导的方法,从沈知砚现有的记忆入手,引领沈知砚回忆过去美好的事、可怕的事,使沈知砚绘声绘色地把脑海中的画面讲出来,身临其境地体验当时的情绪。
柏青岑发现,沈知砚美好的回忆都谈不上多美好,听起来可爱又心酸。比如“四岁生日那天没有被别的小朋友抢走晚饭”、“五岁半时候跟妈妈一起搬家了”“六岁半获得了一个崭新的书包,我上小学了”……
之后的美好记忆就断了层,直到“初二上学期老师在全班面前念了我的作文”,再到“中考考了个好成绩”——最后到高中又断了层。
当柏青岑从沈知砚嘴里听到:“今年五月底遇到了一个混蛋”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一点笑意,轻轻问:“这是美好回忆还是可怕回忆啊?”
沈知砚抿了一会儿嘴,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都是。”
柏青岑笑笑,垂着眸,眼中的焦距化开了一些。他闭眼顿了一秒,克制着做了个深呼吸,再睁开眼接着进行回忆诱导,从他们每天早上从宿舍走出来牵着手往食堂跑,讲到每一次夜晚回宿舍前在路灯下的腻腻歪歪。最终,催眠进行到下一阶段。
“……当我数到0的时候,你会进入更深的睡眠状态……”
“5……”
“4……”
待数至零时,柏青岑打了一个响指:“现在你已经进入深层睡眠状态,让这种舒适的状态继续保持下去……”
沈知砚感觉到意识窄缩,潜意识被打开。这次相隔很久,柏青岑缓慢的话语才继续响起来:“……现在,我要请你想象一下,在你的面前出现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正在播放你遗忘的记忆……仔细地观察一下,你看到了什么?”
镜面像是由一块块不规则的多边形拼接,模糊着,蒙上一层磨砂质感的滤镜,凹凸不平的曲面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镜像:
记忆并不明亮,只有大街小巷的微光,黑的,深蓝的,星星点点的白……晃着,晃着。
有道强烈的光一扫而过,照亮了他整个世界。沈知砚微微皱了下眉,画面再次出现后变得更加清晰,刚刚那是过去了一辆车,而身侧,是一片漆黑的,看不见尽头的栅栏。
柏青岑说:“那时是三月份,天气凉爽。你看到的天空是什么颜色的?”
“是黑的……是一个夜晚。”
“好,那是一个夜晚……你在家里吗?或是外面,街上?……”
', ' ')('“是街上。”
画面逐渐组构清晰,他看到了他自己,一个提着行李箱的、孤零零的身影。
那是校门的铁栅栏,他路过学校,往里看了一眼。宿舍楼已熄了灯,只有图书馆灯火通明。那夜空里夹着的白色星星,是图书馆的窗,是街道旁的路灯,晃着,晃着。
他沿着路边走了很远,漫无目的,苍白的手指冻到发僵。
好冷。
他刚被一家夜晚营业的小店请出来,在此之前,他已告别了数家,要么是人家不招他,要么是他不甘心那点儿打发似的工资,成年人一样拉锯式社交占据了他整个夜晚,一声声“再见”凉飕飕的,像这个逼近凌晨的夜一样。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一栋装修豪华的建筑前,走进去站在前台前,带着一身凉夜赶路的冷气,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我是来面试的。"
那是他的声音。
服务生的脸很模糊,但好像是在笑的,那声音好像就带着笑,可又朦胧难听。
"小朋友,我们这里是高档成人会所——换句话说,是为尊贵的客人提供特殊服务的。你看起来像个学生,成年了吗?"
"没有。"
"那可能有些不好办呢。"
他动了动僵硬的双腿,看着走到酸疼的脚发呆,呆了几秒,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走到了什么地方。他抬起头熟练地准备说出那句道别:"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是成人会所……"
"哎,等等——”服务生的正脸朝着他,口气突然软化不少,“……我还没说完。未成年也可以在我们这里打工,当然了,我们不会给你安排那些特殊服务……你可以在这里端茶倒水。会喝酒吗?"
沈知砚的手叩住行李箱的提手,触感冰凉:"不会。"
"啊,那太可惜了。我们这里工资是日结的,新人一天五百,干得时间长了,还能涨工资呢。"
五百……
是五百块钱。
心脏在雀跃。
"我可以学。"
喝酒,没什么难的。
有一双手朝他伸过来,伴随着服务员音调高昂的声音,像是超市门口遥遥车的播报音:
"那太好了!欢迎你加入我们‘AQUIVER’,我们是Abyss旗下的连锁店,很有名的,平时来的客人都是上流社会人物,伺候得好了还会给小费,来钱贼快。那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
“祝你在这里,工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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