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25
艾登对他儿时疾病的恐惧已经根深蒂固为某种执念,想要战胜他并非易事。我需要将他更多的意识与记忆从沉睡中放出,这样他才能拥有更为成熟的心智,但与此同时也会加剧恐惧。
我能做的不过是无时无刻的陪伴与鼓励,并不吝惜向他倾诉。
“爸爸爱你。”
“妈妈爱你。”
“我们会治好你,用尽一切也会治好你。”
“哪怕是将我们的身体还给你,也会让你重新站起来。”
他会哭泣,也开始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述他的噩梦。
他说他梦到他不能动,爸爸也不在,妈妈也不在,只有他自己,浑身都好疼。
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他躺在同一个地方,通过一个小小的窗口,一寸小小的屏幕来认识世界。
“这只是一个噩梦,孩子,这只是一场噩梦。我们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在我以为这个由我亲手为他打造的梦境或将成为他新的噩梦的时候,有一天,他终于能动了。
期初只是动动手指,摸了摸我的手。
柔软又有弹性的指肚将我的手心瘙痒,我攥着他的手喜极而泣。
我就知道我可以治好他。
“妈妈。”他喊我。
这之后,他能坐起来,又能站起来,也能爬行了。
我重新教他走路,重新教他使用各种工具,握着他的手,与他一起画各种小动物。
一切恢复正常之后,他又常跑出去玩,但多是自己一个人玩。
我是蚂蚁,一群蚂蚁,也是一群蚂蚁中的一只。
他常常蹲在草地里看我,一看就是小半天。我拼命为他表演,搬运他洒下的饼干屑,与别的蚁群搏击,围在一起一点点掏开他摞在我家洞口的土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没过几天,他就掌握了我的所有行动,甚至弄清了我的工作职责分类。
我也常常来陪他看,他会给我讲:“爸爸,这些蚂蚁,有两种,一种只工作,搬食物什么的。”
“这叫工蚁。”我说。
“还有一种,专门和别人打架。”
“那是兵蚁。”我说。
“什么是兵?”
“就是负责和别人打架,来保卫自己的人。你的哥哥就在外面当兵。”
“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等到你长大了,他就回来了。”
我又给他讲述了蚂蚁的社会,蚁后、雌蚁和雄蚁,巢穴的形状,不同蚁群之间的关系,他们的食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亲眼目睹了我们一起搬运蝉的尸体,他开始为我们捕捉更多昆虫,将它们捏死,再放到我的洞口旁。
这之后下了大雨,他看到我在水中挣扎,觉得有趣,就用一根草棍拨弄着,每当我划游到水洼边缘,他就将我推回到水中央,乐此不疲,直至我力竭。
还会捏着我放到有水的瓶子里,举着瓶子看我四处碰壁,直至死亡。
除了水,还有石头,还有火,看我四散而逃,再捉住,用手捏,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让我不再能动。
我看到,也会蹲到他身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这样很有意思。
我问他不觉得很残忍吗,他没有说话,他仍不知何为残忍。
等他又大了一些,兴趣仍旧是蚂蚁。
一天,他拿一根狗尾巴草插进我的洞口,我顺着草枝往上爬。等爬到顶端,他就拔出草,用手撵着,让草旋转起来。
我脚下一滑,没有抓住,被他甩了出去,重重摔到地上,不再动了。
“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拿草梗拨了拨我的身体,对我喊:“喂!”
“你怎么了?”
他蹲在那里开始掉眼泪。
我急忙跑到他的身边,问他为什么哭。
他说:“小蚂蚁为什么不动了?”
“它死了。”我说。
“什么叫死?”
“死就是再也不能动了。”
“不能动好可怕!它为什么会死?”
“也许是受了太重的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可是我还没有使劲啊,我不想它死的,我想它一直陪我玩儿,我真的没有用力……爸爸,我是坏孩子吗?”
“没关系,没关系的……”我将他的头搂在怀里,轻轻抚摸他柔软的金发,说:“因为你很大,它很小,你用很小的力,对它也是很大的力。但你不是坏孩子,你只是还没有长大,等长大了,你就会控制力量了。”
从那之后,他不再碰我,只是远远看着我了。
也不再捕杀其他昆虫,甚至对某些昆虫开始产生恐惧。在花园的草坪中行走的时候,都会小心避开有蚂蚁的地方。他开始对生命抱有共情与敬畏了。
我是水果店的老奶奶,每每看他路过,都会叫他的名字,等他过来就摸摸他的头,送他一个最红的苹果。
这一天,我死去了,躺在棺木里一动不动。
我带着他去镇上的小教堂探望,给他讲何为人的死亡。
意识永远沉睡,肉体逐渐消弭,最终归于尘土。
他为我流了泪。
出了教堂,他又笑了,偷偷对我说:“但她的膝盖,不会再痛了对不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对。”
“也不会再想念离开的家人了,对不对?”
“对。”
“那死亡是幸福的。”
我温柔又善良,又与众不同的孩子。
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大的海岛上,等艾登到了上学的年纪,我就不再以父亲的身份时时陪伴他了,开始出海。在海上的我是一个渔船的船长,捕鱼的地方不远,只用离开一周的时间,回来之后,再在家中陪伴他一周。
艾登上了小学,不可避免地要见到更多的人。我以米亚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同时也是他的老师,也是他同桌的女孩,也是他座位前边的同学,还有后边的。
开始学习知识,他立即脱颖而出。只要我讲给一次,他都能记得,生物、自然、科学、数学,没有一项是他不擅长的。
我没受过教育,脑袋空空,别的科目还好,却时常在数学课上被他问到愣住,快马加鞭地在库中索引他的问题的答案。
下了课,他就向我抱怨说:“我们的数学老师,真是个大笨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喂,或许他不算聪明,但也算不上是大笨蛋吧?他不是回答上你的问题了?”我鼓鼓嘴说。
“你要是这么想,就证明你也是个大笨蛋,米亚。”
“喂!”我扑上去拧他肉肉的脸蛋。
他力气不如我大,挣脱不开,只得让我捏了个痛快。
小鬼!
26
每天放学我都会等艾登一起。他时常会先去一趟图书馆,还掉前一天借的书,再选一本新的。我会坐在那里,翻翻他前天看的书,大致了解一下他都看了什么。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图书馆挨着东门,东门比较偏僻,有一条狭小的巷道。这一天,我们目睹了一群高年级学生围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殴打。
当然,被打的那个也是我。
“你们在干什么!”我二话不说冲了上去,艾登则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哼哼,我们当然是在帮助新同学啊!这是前辈的教育。”
“什么?”
“小小年纪,就是个人妖,我们在帮他矫正。”
我是年幼时期的李。从平时的相处及对话中已能大致推测出他的过往,他也度过了一个糟糕的童年。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了。
“关你们屁事!”一边这样喊着,我一边挥舞着拳头上前。对方不过几个半大的孩子,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趁他们没反应过来,我就已经把他们全数干翻在地。
然后我将我从地上拉起来,给艾登使了个眼色,我们一同快步跑出小胡同。
从那之后,一起放学回家的队伍变成三人,通常都不太平静,总是被那些孩子追击着。
一次狂奔过后,我们瘫坐在河边喘息着,我问我:“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那当然是因为,我想要打架,带着你,就总会有架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但你不觉得我恶心吗?”
“有什么恶心的?”
“我喜欢穿女孩子的衣服。”
“所以呢?”
“可我是个男孩子。”
“那你觉得你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啊?”
“我觉得我自己是女孩子。”
“那不就得了?”
对于这些,艾登从来不发表看法,只在一旁静静听着。熟悉之后,我释放了天性,开始搞怪又吵闹,和我斗嘴然后发展成拳脚比划,艾登也不参与,但会在一旁跟着笑。
后来,他去图书馆的次数减半,剩下的时间和我们一起去搏击馆上小课。当然,他在这方面实在不开窍,手脚怎么都不大协调,很快就丧失了兴趣,热身过后在一旁盘腿一坐,看我们实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日子像这样一天天往复不断,他开始长高,手脚一起被拉长。进入到高年级,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重新分班,来了一些不受我控制的新面孔。
一个三男四女的小团体,其中带头的是熟悉的名字,詹姆斯·孙,是当地富豪家的儿子。如我所料,这行人恶劣至极,并且专门针对他。
课上艾登回答玩问他,那几人便要阴阳怪气地一顿嘲讽,艾登便不怎么主动回答问他了。课下更是围到艾登课桌旁边,对他进行调侃和辱骂。
艾登总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听着,我给他出过两次头,那帮人便连带着把我一起骂进去。
正想着如何让这几人消失,艾登也开始疏远我。
放学时候我等他,他总是说自己还要去别的地方,让我和李先走。
一天,那几人的霸凌行为上升为暴力,在图书馆门口堵住艾登,将他拉扯到楼梯间旁的杂物室里。
他们说他是婊子的儿子,说他爸是臭卖鱼的,说他一身的腥臊味儿,不知是哪个恶心嫖客的贱种。
拳脚相向之后,孙伸出手来,反复抚摸揉搓着艾登的脸蛋,说:“小贱种,不如你也子从母业,好好服侍一下我们。跪下来舔我的鞋,今天就放过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两人拌着嘴从杂物间外路过,杂物间里一行人都沉默下来,不再出声。
这个时候他只要喊我一声,或是只要出声,我立即就会冲进杂物间,把这些畜生一个个干掉。
但他始终没有做声,等我们的声音远去,他才偏了头,甩开孙的手。
我是一只飞蛾,从储物间办掩的窗缝飞进来,落在他的肩膀上。
无论他们怎么说怎么做,艾登都不予以回应。于是那帮人开始变本加厉,一脚将他踹得弓起身子,在地上蜷缩起来。几人轮番用脚踢他。
我喊着:“谁在里面!”推开杂物间的门。
“你们在干什么!”
我拨开众人,蹲下来查看蜷成一团的艾登。
“四年级的是吧,哪个班的?”我一声呵斥,大概是畏于我校医的身份,几人明显退缩了,纷纷掉头跑掉。
他没有受什么太重的伤,但明显情绪不佳,我把他抱起来,他便将头缩进我怀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这样一路将他抱到校医院,将他放到床上,给他处理了一下皮外伤。
他坐在床上,一直没出声。我在办公桌前处理文件,小小的房间里只有纸笔“沙沙”摩擦的声音。过会儿,我问他:“他们为什么要攻击你?”
“不知道。”
“不知道啊……”我放下笔,脚下一踢,转着转椅面向他。
“我为什么要揣测一群败类所想。”
“也是。”我笑着推了推眼镜。
我又问:“用不用我帮你替学校反映一下?”
“不用。”
“怎么也不见你跟朋友一起?”
他没做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又问:“跟家人聊聊呢?”
“嗯。”这么应了,艾登就跳下床来。
“书包在门后。”我说。
“嗯。”
他拿了书包就要走,我起身上前,从兜里掏了掏,摘下一把钥匙放在他手心里。
他看看钥匙,又抬头看看我。
我说:“医务室的,平时基本没人来。”
他合上手心。
我不由自主地拍了拍他的头。
艾登回家之后照常吃喝,并没有向我们说学校的事。就算我向他询问脸上的淤青,他也只是撒谎说是和米亚和李打闹时候弄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但第二天午休,他出现在了医务室,我才放下心来。
他拿着便当,里面的肉汤是凉的,我点了酒精灯,帮他把餐盒拿去烤了烤。
很多大教室的课和户外的课他都不去上了,就泡在我这里。
期初他不怎么和我说话,只自己一人坐在窗边看书。后来他似乎发现我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就总偷偷瞟着看我的腿。
注意到他的眼神,我向他拍了拍自己的双腿,发出“锵锵”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