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屋外,暖和的微风吹皱池水,引得小荷频频摇头。
这本是赏荷的好时节,谢鸣满却毫无心情。他坐在水边,举起案台上一壶酒,又送入口中。一会儿他恨恨起来,念念有词骂人,一会儿又愁眉苦脸低低哀叹,在乞求什么。贴身仆人小篱端过酒来,放下便走得远远的,一点也不想在主人身边多呆一会儿。
这样的状态持续一段时日了。自从那公叹玉走后,他就一蹶不振。今日触景生情,便成如此模样。
“今天这暖风可真舒服,你怎么在这哭丧着脸?”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从游廊上悠悠走过一人。
相当暖和的天气,他却仍肩披雪白狐氅。纪梅卿面颊消瘦,眼角微微上翘,看人时都像是在睨着。嘴唇发白,指甲也很白,立在那里像把骨头架子,令人怀疑他能否禁得住风。小湖里还未绽的荷尖尖都比他更有生气。
看到好友出现,谢鸣满的心情稍微好转。“哦,纪兄今天有空,”他叹口气,说道:“又想起了那个女人罢了。”
“嗯?她还活着?”
“是啊,连派出的杀手都死光了。”
“那需要再杀一次么?”
谢鸣满饮下一杯,叹道:“够了,再这么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当时自己确实对那人恨到了极点也不为过。而身为好友的梅卿则帮了自己这个忙——雇了杀手去追杀小玉。结果没想到却几次无功而返。现在过去多日,他也已过了这劲头,从原先的羞怒转变为了颓唐。
“是你的气消了?呵呵……”纪梅卿微微勾起唇角,用略带点挖苦的语气说道,“是回过头来又发现自己又舍不得了吧?”
“当然不是。”谢鸣满哼道。在一旁服侍的小厮东篱为主人叹一口气。
纪梅卿则似乎对他的反应颇感兴趣。“你不说,我自然也是懂的,反正男人愁的东西终归就那么几种。酒、色,谢大公子这么风流的人,要是离了才叫人奇怪。只是我挺好奇,那个女人和你之前到底有什么过节?”
“就是私事而已,也没什么好提的。”
谢鸣满敷衍道,他与梅卿结识较晚,不过几个月下来,梅卿话中经常出现的那点刻薄味他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如今一提,脑中又不禁回忆起半年前第一次见到小玉的事。
花虽好,又怎能及玉人。
那天,谢大公子为新作正埋头苦思,出门赏景想从中找找灵感,然而时节不好,正逢立冬,草木黄落,哪有什么美景。书里方写到桃花朵朵,书外却一片林木萧疏,谢大公子见了兴致阑珊,索性掷笔一屁股坐在岸边,只对着灰暗冷景唉声叹气。
他举起酒杯,一杯杯入口,心里还在想着新书的事,下旬就要交付了,结果到了现在还是只有个孤零零的开头。绞尽脑汁许久,怎么也提不起笔来。才思枯竭,他叹口气,蔫蔫地远望对岸:湖是死水的,树是灰的,天上连只鸟都无。别说触兴,越看人越萎靡。
小篱也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地温酒,忽地见公子一下直起身子来,酒液荡了一圈泼出杯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岸边,一人白衣裹身,好似玉树堆雪。风吹来拂起衣衫,透出清瘦身骨,又恰如弱柳。他亭亭站在那儿,便使得这一小片寂寥天地活了起来。
书里写的“江梅送雪、烟柳含情”一下跃入了眼帘。
谢鸣满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他本就爽直个性,又借着点酒劲,一时想吸引那人注意,忙令小篱取来玉箫。
玉箫奏起,悠扬乐声在湖面上荡起,那人被吸引住,向他看了过来。
自己虽然不怎么擅长吟诗作对,但吹弹奏打却是一流,谢鸣满得意地想,想必那人已经开始仰慕自己的气度了。他的自傲不是没有倚仗,从来无论家中食客还是好友,谁不倾佩他。而且每次去群芳楼红袖馆,他稍微展示一下,击节弹丝,哪次不是引得众位姑娘芳心大动?
小厮东篱在一边低头默默,只盼这恼人的箫声快点停下来。
那白衣人自始自终都注视着谢鸣满,曲终后礼貌冲他微微颔首。
谢鸣满放下手中,上前向那人搭话道:“兄台,有缘在此相逢。”
此人微微一笑,笑容映在他眼里。还未启唇言声,他便已经拜服了。
之后,谢鸣满与公叹玉便结交为了朋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二人常在湖边见面,叹玉也会应邀来到洗锋砚庄。二人倾盖如故,相谈甚欢。
谢鸣满聊起种种,上天文下地理,因为叹玉相较腼腆,所以大多时候都是他在夸口大谈。偶尔兴致高起时,也会唱上一段。那本是他平日里搜肠刮肚积下的词,修修改改好容易才能入眼,佯装成了即兴之作。
外人只道谢公子出身书香门第,一表人才,文雅风流,实际上只有他清楚,自己实在没能继承家族的文人天赋。诗词歌赋,读过不少,但记不住几句,一提笔便陷入了冥思苦想。他认识几个才子朋友,兴之所至,有感而发之时,绣口一吟便出佳句,每次都令他忍不住涔涔汗下,这可比要了他的命还难……
画画,就更不通了,给叹玉画了一张画像,结果最后还是偷偷烧掉了;下棋?他和好友下过一次后就溃败得彻底失去了兴趣。
与之相对的,他倒是更擅长舞枪弄棒。令他惊喜的是,他的朋友看起来文弱,却似乎也对练武有更浓厚的兴趣,甚至还主动提出要看他练枪。
练到一半时,叹玉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器,忽地加了进来,与他对招。大为让谢鸣满讶异的是,对方看上去文秀,却身手矫健,远超他的想象。
直到满头大汗,二人歇口气,走到湖边凉亭处吹风。谢鸣满虽累却依然极其兴奋,恰在湖岸,他问叹玉要不要听他再吹奏一次,得到肯定答复后便立刻唤来小篱取来物什。
玉箫一曲动人心,凉风习习,更是快哉。叹玉与往常一样的恭谨倾听箫声,与小篱那熟视无睹的臭脸完全不同。曲毕,他微颔首笑道,一如既往的温柔:“谢公子确实很会吹箫。”
这番鼓励使得谢鸣满更加自信于仅有的才艺。
一次好友不请自来,进了砚庄。谢鸣满正在听雨阁中奋笔疾书,正要出门迎接,忽听见小篱声音,而客人已悠悠漫步来到了院中。此处院落向来不准外人进入,而今番难得有人来,他心中不仅没怨友人不礼貌,打扰了自己,反而有些小小的欢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东篱见到有客人来,本准备先请他在座上用茶,谁知茶刚端上来,那客人竟消失了。他愣了一下,听见动静,往里头跑去,拦住那客人,说道:“公子,主人现在在书房练字,您不妨先尝尝我们特别准备的早春龙井……”话没说几个字,都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名公子一晃神便去到了身后,仿佛一道轻烟毫无阻拦地穿过了他。
听雨阁外是一个很小的院子,为了解闷,谢鸣满种了些花,自己亲力浇水修剪,不劳仆人。院子里的山茶已然开放,瓣瓣层叠丰满,红白相间,或是胭脂覆了霜雪,或是白布染上茜红。流溪、泼墨、晕点间杂相融,双色浑然一体。但谢公子看到的不是花,而是人。
叹玉伸出一只手向花间去。袖子垂下,露出的纤手白净如玉。手指捏住坚硬的花枝,咔嚓一折,就将花折了下来,放在自己手中把玩。
谢鸣满忙踏步从书房出来。他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东篱见客人折花,粗鲁无礼,忍不住委婉提醒道:“公子,花开在枝头正好,折下来就没那么好看了。”
谢鸣满说道:“小篱,你这就不懂,这叫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无花空折枝。”
叹玉抬头冲他露出一个微笑,然后飞了进去。
飞了进去?发生了什么来着?总之,叹玉已进入他隐秘的书房。
房间里,叹玉端量其布置。家具只有书桌椅子和一张小憩用的躺椅,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花瓶空空的,没有什么装饰,相较砚庄其他地方,朴素得很。架子上挂满了不同的笔,墨砚才刚合水磨开,柜子上全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大多都落灰,除此之外挺空的。北面有个小池,窗口正好可以赏景。非常清幽的一处所在。
谢鸣满平时只在这里写书,为了令自己专心致志,房间里别无他物乱心,想这里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他看一会儿也就腻了。只见叹玉转到书桌边上来了,他的视线也往桌面上扫去:上面正有一页纸鬼画符般地写着许多被涂抹过的字,墨迹都未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谢鸣满登时全身的血液都往颈上冲。他一个踏步上前,以一种自以为随意的姿态挡住叹玉的视线,说道:“这里没什么可看的,我带你去雨荷跳珠塘那边逛逛如何?”心想总算遮掩过去,对方应是没看到的。
然而对方道:“这就是你写的东西吗?写了什么。”谢鸣满只觉得身体僵硬,舌头都不听使唤:“什么东西?”叹玉道:“你之前不是提起自己在写书么,我猜,你今天辛勤伏案,就是为了这个吧?”
谢鸣满不禁暗地埋怨自己为了炫耀常常不经意多嘴。支支吾吾,他只能信口推脱书稿还在修订,坊刻商要求内容保密云云,掰扯借口时脑子转得比写作时都迅速。
幸好叹玉没有执意非得一睹,他的兴趣很快转移到其他东西上去了。等他转过身去,谢鸣满松了一口气,悄悄将纸收好,像六岁时偷偷令小篱将尿湿的床单拿去扔了那时一样安心。
里面还有两个上锁的隔间。叹玉问道:“这里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