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5
盛皓城起身,走到庭院前。
庭院的火光太温暖了,温暖总会让人变得柔软。他需要一些寒意让他恢复清醒。
盛皓城伸长了手,像是举杯邀请风雪共饮。
低沉的嗓音将院落衬得更空。
“黑暗时代被视作新纪元的第一个时代,虫族入侵,人类被迫离开地球,迁徙到其他星系。恒星际移民在当时并不是一项能够普及的技术。”
盛皓城低头,饮了一口落了雪的茶。鼻尖上沾了雪,他不甚在意,站在庭院中心听小淞将抛却在黎明时代前的秘密往事娓娓道来。
“神并不会将它的福音怜悯到全世界,在两次大迁徙——逃离地球,逃离原星系——中总有被抛弃的人,其中不乏被用完就丢掉的相关领域顶尖技术人员。”小淞轻声说,“全体公民投票,选择我们先辈的去留。而他们全然不知自己的保质期那么短,我们就是当时被抛下的人的后代。他们都恐慌一件事:这些人既然能造出可供迁移的飞船,那么他们会不会迁移到一个更适宜居住的地方呢?太强的力量总会被忌惮,你们两个都明白的。”
喻南深眼神不易觉察地暗了暗。
碳基生物虽然生存能力极弱,但生命力极其顽强。
即便被扔在几乎不可能再适合人类生存的旧星系,原始人类依旧顽强地繁衍起来了。
他们才是真正的火种。
从浩劫中苟延,从绝望中重生。
虽然进化至此,但生存环境还是非常恶劣,奄奄一息的地球和极地气候的其他行星,还有极端的性别分化、难以为继的繁衍条件。
通过无数先辈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们最终成功造出可以穿越时空虫洞的飞船,千辛万苦地抵达,发现人类已经这么家火兴旺,而他们却还在苦苦挣扎着生存。
又是好几代的努力,让他们得以拥有情报网。有些人不愿再回到贫瘠而落后的故乡,但更多的人,还是想要拯救等待着他们返回的人们。
在这个美丽的新世界里,除了最高层,没人知道,宇宙的另一端,还有曾经和他们一样的人。
一代接一代人前仆后继地扑向他们本该正大光明生活的新星系。
蛰伏,长达数百年的蛰伏,总有机会掀翻那安逸而又摇摇欲坠的世界。
可是,好像再也看不到那个明天了。
如今手握三个星系管辖权,与其余的同胞针锋相对。割据、分裂、敌对……
小淞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纳我们吧,我们想回家。”
盛皓城饮了口含了雪水的茶,舌尖泛起一丝凉意。
“哥,你可以帮我去机甲车里取一下我的衣服吗?”他大步迈进屋内,在喻南深身边坐下,也不顾外人在,揪着他衣服撒娇道,“现在这件被雪打湿了。”
喻南深没应声。
“哥?”盛皓城又叫了一声。
喻南深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怎么?”
盛皓城把话重复了遍。
喻南深无奈,这个庭院太仿古,根本没有烘干的设备。他微微歉意地和小淞说明原因,在门口的木柜拿了把竹伞,走向远处的机甲车。
看喻南深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竹林中,小淞拧过身,无语地瞪了盛皓城一眼:“这种生硬的支开人理由,也就喻南深会信了。“
“抱歉,我哥太疼我了。”盛皓城耸耸肩,“你们之前之所以忌惮喻翰丞,是因为他手上有将alpha改造成omega的技术,你们为了这项技术可以不择手段,然而到了今天你们也没得到这项计划的任何蛛丝马迹,不然也不会和我谈和了。”
小淞一点下巴,不情不愿地承认了盛皓城所言其实。
“而主战派还是想要得到这项技术——换句话说,他们还是想得到喻南深,是吗?”盛皓城问。
小淞被他语气里的寒意刺到似的,裹了裹身上的衣袍:“是啊,还有百分之四十的战力也在他们手上。吞并计划失败,新星系的政权掌握无望,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抓住喻南深。”
“抓?怎么抓?”盛皓城嘲弄一笑,“他在我这里好好的,我们家的防御网是按最顶级的军备系统设的,没有我允许,一只苍蝇、一束阳光、一句话都传不进来。”
小淞正在冲泡一壶新茶,神情专注地将茶汤倾入茶海,听了这话,只是笑笑:“希望你未来几十年也能保持这种高度戒备的状态。如果我是掌权者,我不会为了一个人而罔顾其他星系。他的命并不比这七个星系里的数百万人口的性命珍贵多少。”
盛皓城饮茶不语。
小淞提醒他:“希望你不要忘了他们可以向全星系广播你身上有旧人类的血统。你和我们合作,可以很简单地被解读成里应外合的卖国。”
“我的优先选择是将主战派杀干净,杜绝后患。”盛皓城轻描淡写地说。
“你倒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冷血,放心,我刚刚只是试试你。”小淞看起来松了口气,“这些固执的旧人类始终是一
', ' ')('个不安定的因素,你越早除掉他们越好。”
“正有此意。”
盛皓城的杀心早就起了,像他这种人怎么能够容忍暗处里一直有人对喻南深虎视眈眈。
“可是你的精神力……”小淞欲言又止。
“我现在已经在接受相关治疗了。”盛皓城道,“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那便宜弟弟手段特别多,你多加小心。”小淞认真道,“一定要保护好喻南深,别让他趁虚而入。”
“人之常情啦——总会艳羡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小淞恢复了轻松的笑容,朝盛皓城的身后道,“你知道盛秋死也不肯吐露的秘密是什么吗,喻南深?”
盛皓城背上的冷汗都起来了,喻南深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捧着他大衣回来了,他压根没发现!
“我不知道。”喻南深走近,把衣服递给盛皓城。
他语气如常,听不出异样。
盛皓城把被雪水浸湿的外套脱下来,他太全神贯注,一点也没感觉冷。当喻南深替他披上干爽的新衣服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怕冷。
小淞替喻南深斟满了新茶,喻南深谢过,提起来吹了吹,丝丝缕缕的白气从茶面上蒸发,模糊了喻南深的脸。
“因为盛秋可以破除哈里斯一族‘生出omega就无法再生育出alpha’这个诅咒。实际上,他们这一族可以如同生育机器一样不停地生alpha,直至死亡。但联盟用尽一切办法也没有从盛秋嘴里撬出这个秘密。”小淞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喻南深身上,“这个方法只有我们的种族拥有。”
“你是说……”盛皓城的声音陡然凌厉,“盛秋自甘被折磨至死,是因为保护罗尔维德?”
可是他们明明只见过一面!
小淞默然地转着手中的茶杯,转到第五周,她才带着有点犹豫地说:“没有第二种理解了。其实这个方法告诉你们也无妨……”
告诉联盟对旧人类有什么好坏?只是来自他们那一方盛秋于心不忍了,宁愿自己受罪也不忍心让那个漂亮的、有着一头白金色长发的少年和他的后辈陷入无尽的生育地狱。
如果能见到喻南深,盛秋大概会发现这个年轻男人和他的“母亲”长得并不十分相似,但只要你仔细地望他的眼神,就会发现他们一下就共通了,露出埋藏在血缘里斩不断的秘密。
那双眼干净,纯粹,可总有些云雾似的郁。把它称作忧郁又似乎太过,但总蒙着那么薄薄一层,用水洗不净的郁。这么细腻的触感也只有盛秋能发现。
盛皓城鬼使神差地侧过视线,目光顺势黏在喻南深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不真实感,近在咫尺带着体温的喻南深似乎是一道模模糊糊的海市蜃楼。
几乎没有犹豫,盛皓城握紧了喻南深放在桌底下的手。
喻南深淡淡瞥了他一眼。
握到了实感,盛皓城那股油然而生的恐惧才慢慢地消散。他用喝茶的动作掩过自己的异状。
“好人都没有善终。”盛皓城最后说。
小淞以沉默赞同了他的话。
三个人又静静地观了会雪,煮了盏茶。天色渐暗,蓝丝绒般的夜幕游过天际线,淹没了漫漫白日。
协议在吃茶中敲定,如果通过实验证明生殖隔离并不存在,新旧人类政权将平和过渡成合并,联手探索重组国家政治体制、政治改革、减轻文化隔阂等等道阻且长的问题。
以omega为政治领袖的旧人类,接受大部分芯片改造的新人类omega与beta,盛皓城并不醉心权欲,眼见着可以公布喻南深无恙和真正性别的世界一步步建立,难得的开心起来。
协议签订后,两方的机甲也快抵达这个雪山中的小庭院了。
小淞的接送机甲来得早,喻南深和盛皓城送她出门,雪已经停了。
路上,喻南深冷不丁地问:“我的记忆被修改了,你们的技术可以筛查我被修改过的记忆具体是哪一部分吗?”
小淞讶然,很快从衣袖里摸出一对类似于耳麦的物品,她让喻南深挂上一只在耳廓上,另一只给自己别上。只见她凝神,像是认真地听什么。
摘下耳麦,小淞皱眉:“你的记忆没有问题啊。”
盛皓城语气不善:“你刚刚读取了喻南深的记忆?”
小淞摆手,收起耳麦:“我没有,这个玩意也做不到。我只是检查了一下他记忆的完整度,按理说如果有进行大幅度的修改,那么他的记忆形状应该不是这样的,在我看来他的记忆很正常。”
“嗯,我和盛皓城也聊过最近发生的事,基本都对得上。”喻南深沉思道。
小淞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她的机甲直升机并没有降落悬在半空,降下软梯。蜿蜒的溪流和茂密的松树骤然和冰冷的黑色机甲凑在一起,看起来怪异极了。
“如果你确定你的记忆是被修改的,那还有一种可能。”小淞半只腿迈上软梯,回头朝喻南深说,“你的记忆被修改的幅度很小
', ' ')('。这种小,可能是删掉某一个下午里你阅读的一篇资料,也可能是某个人替换了他在你记忆里的样子。”
“谢谢。”喻南深说。
他走近几步,似乎是要帮小淞扶稳身形。
盛皓城往后退,通过终端联系接送机甲联系。
“这个,也谢谢你。”喻南深在小淞被风吹得鼓起来的袖口轻轻摸了一下。
在小淞瞪大的眼睛中,喻南深摊开半握的拳,他的掌心躺着一颗比小拇指甲面还小的立方体。
“这是!?”小淞又惊又怒。
喻南深用气音道,“听听他背着我说了什么,麻烦帮我保密。”
喻南深松开软梯。
站在他们后方几步路之遥的盛皓城没有注意到他们俩的低声私语。
小淞闻言笑了笑,点点头,攀上机甲,扬长而去。
陆面机甲隆隆而来。
“走吧。”盛皓城说,“我们回家。”
喻南深嗯了一声,掌心的窃听器滚入袖口,仿佛一颗无关紧要的尘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