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厢对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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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漾蹲在屏风下哭。

小小在他们吵架时就趴成一团,身子缩成一个球,如今正在呆呆地看着她。

看到江漾蹲下身子不停啜泣,它摇了摇尾巴,小跑过去,拿毛茸茸的耳朵蹭了蹭她的手背。

“你走吧,小小。”

江漾抹了一把脸,“我把他气走了,你也走吧。”

小小舔了一下她的手心。

“乖,你去找他,现在他更需要你一些。”

江漾把它抱起来放在门口,推了推它的屁股,小声道:“你快去追他吧……”

小小在门前转了好几个圈,尾巴耸拉着,耳朵撇了又撇,和江漾大眼瞪小眼了好久,才甩了甩毛发,朝赵连雁走的地方追去。

屋内彻底空寂了下来。

日光斜移,淡淡的光线如笼了一层细纱,被霞光渲成雾蒙蒙的糅紫,似乎是有微风吹过,明明是暖的,可她却觉得像是坠如冰窖般透骨的冷。

心口堵塞着,比前些日子更要难过些。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不管是谁,江漾都不知要怎么面对了。

难道她就能毫无芥蒂,和往常一样对待柳濯月么……

这看上去像是个死局。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熏香都似凉透,她提起泛酸的腿,踉踉跄跄把自己摔在小榻上。

轻缎薄被遮在身上,连脑袋都被严严实实地捂住。

直到光线重新映入眼帘,薄毯被扯下,她低头看,小小又跑了回来,正在拿爪子揪欲坠不坠的被子。

她半靠在床上揉了揉它的脑袋,“没追到吗?”

小小却从嘴里吐出一块儿什么东西,她拿起细看,是个掌心大小,如石似玉的牌令。

竟是国公府的行令,上面刻着个,“雁”字。

国公府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繁多,一派金碧辉煌,阔气非凡。

赵连雁大刀阔斧地往府内走,眉目聚集着戾气,竟无人敢往他身旁凑。

只一位管家,在府上待了十几年,是个拎得清的,便跟在他身后,问:“世子……可是要去二房?”

赵连雁瞧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倒是机灵。”

他边走边道:“把我屋里不常用的刀拿来。”

管家一愣,紧接着抬头听见他阴恻恻的一声,“我今日的心情,着实不是太好。”

———

乔氏正火急火燎地往正厅赶,她和王氏皆是府内姨娘,但她生有一子,地位便要高一些,平日里的中馈也是由她执手。

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也是,豪门贵族里的小姐怎么会远去边关给人当侍妾,派她们去,也不过是因为好拿捏罢了。

任务完成的也算圆满,力气都没使,梅夫人就直接和赵严正和了离。

攀附上了国公府,那可不就是泼天的富贵。只可惜,她那小儿子是个不成器的,文不成武不就,不过区区十一岁,一副纨绔性子,近来又不知和谁学了斗鸡赌钱,简直窝囊。

却不能细想,也不敢细想。

她自认在府里矜矜业业了六七年,赵国公也该念着苦分给她个名分,可偏偏就把她们这样晾着,正妻之位到现在还空着。

国公爷当真是好作态,合着那位夫人的孩子是孩子,她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

竟活生生让庶子就这么废了!

可那赵连雁眼高于顶,作风又捉摸不定,根本就不喜在府上呆着,她派出去的几个丫头都没捞着好,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们,竟都被踢了出来。

莫不是真和大营里传得似的,这将军世子根本就不近女色。

——

刚进门绕过花厅,抬眼就看到赵连雁阔坐在正桌前,拿块软布擦着一柄淬着光的琉刀。

听到动静,眼风斜斜扫过来,眉目冷如刀锋,轻轻的一声,却抖透出一股杀气:“哟,乔姨娘。”

姨娘这二字,念得极深。

她搭在丫鬟上的手臂沉了沉,强扯出一丝笑,“连雁回来啦。”

赵连雁拿起桌上搜来的红封纸,轻轻掸了掸,口吻讥诮:“一个侍妾都算不上的东西也配唤我的名字?”

乔氏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她掐着手心,咬牙道:“世子如此气势汹汹,所事为何?”

他轻笑一声,面上含霜,把那张红纸握力一扔,力道刁钻,纸页如利刃翻卷,划在乔氏的脸上。

“嘶——”

她拿手一抹,指尖上赫然是一道血印,乔氏腿一软,“咚”一声叩响,半跪在地。

连惊慌失措都来不及,赵连雁如影般停在她正前方,慢悠悠地拿刀背轻轻拍着她的脸,凉到透骨的精铁一下下撞在她的面皮上,直让人寒毛竖列。

“这、这是干什么……”她浑身发颤,提不上半分力气。

他把那些血迹抹在刀口上,姿态高高在上,慢条斯理道:“还请乔姨娘记得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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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分,莫要肖想自己够不着的东西,就你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拿什么和我比?”

他拿刀尖挑起乔氏的颌骨,左右打量着,嘲讽道:“这么多年了,还没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你那些个姑舅侄子,能安安分分的在府里呆着,该谢天谢地了。”

说着便把地上的纸拿起来,反手一握,纸张就碎成片片的屑花,“拿我的八字跟人合?您还真把自己当个主子了啊?这么多年了,派你来的上面那位管过你吗?”

“能荣华富贵就该感恩戴德了,还想往上爬呢?”赵连雁把刀丢下,嫌脏似地拍了拍手,“就你那些个亲戚侄女儿,给爷提鞋都不配的。”

说着便站起,拿下人递过来的帕子净手,反手便扔在乔氏身下,背身大步走了出去。

乔氏身边的大丫鬟原跪在一旁,待赵连雁走后,连忙过去把她拉起,小心翼翼道:“夫人……”

乔氏拿帕子捂着脸,朝下面吼道:“快……快给我拿药!!快请大夫!”

———

出了口恶气儿,倒是好上不少。

赵连雁回到大房,院子里空荡荡的,两边穿山游廊挂着各式刀剑枪戟,他随手拿下一个,掂了两下,就在月色下练起剑来。

前刺、后劈、回旋、上挑,每一个动作都激起风声猎猎,如逐浪惊涛掠涌,所过之处俱是残花败草。

大汗淋漓过后,心才静了下来。

暗卫上前递上帕子,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沉默了片刻,道:“赵严正在柳府上插的探子,都有何人?”

国公府养的暗卫从来只听吩咐办事,从不多问。

他答:“厨房两个,洒扫三个。”

“三天后让她们“无意”递消息给柳府少夫人,说我回去后思虑过重,伤上加伤,卧床不起,快不行了。”

暗卫:“……”

“没听到?”

“是……”

紧接着他又道:“派人守门,若是有一女子拿着我的令牌,直接带进我院中。”

“是。”

农二月十五,三场会试结束。

赵连雁在临近考场的茶馆二楼,倚靠在阑干上,正巧能看到考生陆陆续续地出来。

堂下在唱着一出《五台会兄》,铜锤花脸的武生一亮嗓,秦腔锦绣生动,一下子就赢了满堂喝彩。

他只觉得有些闹耳朵。

跟他站在一个地段的,多有来看学子考生热闹,突然哄成一片,有笑闹声传来。

“哟,刚刚又一个被抬出来的,今年考完累倒了五位,比昨年还要再多一个。”

他人也笑,但言辞也颇有尊敬之意,替考生解释道,“连考六天,还得住在一方之地,的确辛苦,少有人吃得消。”

“也不是所有书生身子都弱。”那人拿折扇往人群中一指,“你瞧那位,一看就是个不俗的。”

赵连雁听闻扭头,便看到了柳濯月。

在人流中,确实显眼,鹤立鸡群。

他这位一母同胞的哥哥,少时就是矜贵清绝的性子,懂事起便开始穿直裰广袖,挂玉佩熏球,隽永风流,端的是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

偏偏孤傲的很,霜花凌雪的一个人,一双眸子色如冰润,眉似远山,连笑也是浅浅淡淡,让人觉得不可亵渎。

冷冷冰冰的。

你说,就这样的人,也能对他人温柔小意,喃喃细语,极尽柔情吗。

赵连雁不禁想,这般无趣又冷淡,心眼又多,相貌也就和他将将持平,小姑娘是越来越呆越来越傻,怎么就瞧上了赵越。

啧,反正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在高台上往下看,有几位仆从上前引路,柳濯月皱眉低问什么,下人摆了摆头,他这个位置,正巧能看到仆从的唇语。

唇舌微动,说的是——少夫人并未前来。

赵连雁便微微勾起唇。

这般酸然淋漓,愁断人心的滋味。

怎么能只单单他一人受着呢。

——

柳濯月细问:“为何没来?身子不适么?”

“奴也不了解,只是少夫人近来一直在厢房,久未出门。”

不大对劲,江漾的性子,怎会闭门不出。

“罢了,回府吧。”

将将走到马车前,却从暗处行来一道人影,众人目光中,赵连雁扬起下颌,施然然地走了出来,眸若星曜,颇含挑衅。

柳濯月向下吩咐:“先去别处候着。”

待只剩二人,唯有风声济济,赵连雁看他良久,首先打破了沉默。

“赵越……”

柳濯月听见这称呼,有些叹然。

自少时一别,几乎无人唤他这个名字,这一声下来,好似又把他拉回了当年那个夜晚。

可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名字是,人也是,却唯有赵连雁还停在原地,停在属于“赵越”的阶段。

于是他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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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雁,我现在叫柳濯月。”

赵连雁轻笑一声,似是不屑:“我管你如今叫什么。”

来者不善,他并无意外。

柳濯月挑了挑眉,也不跟他寒暄,正色道:“等了我这么久,到底是因为何事。”

“你不知?”他追问,“三月一封书信,为何断了。”

他颇有无奈之色,摇了摇头,面上却依然坚定:“若是关于漾漾,我便不能退步。”

赵连雁紧盯着他的眼,咬牙切齿,“你果然,果然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她。赵越!你不觉得自己卑鄙吗?”

柳濯月听后抿了抿唇,退了一步,淡淡解释道:“我从来都没逼过她。”

赵连雁心想,对,不过是诱,不过是留,不过是花了些心思的陪伴和依靠。

他嗤笑一声,“她一开始分明是把你当成了我,你毫不在意?”

柳濯月垂眸几息,忽而抬眸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她现在已为人妻,你自己,看着却也不像是有退却之意?”

“赵越!”

“连雁!”

柳濯月深吸一口气,皱了皱眉:“不管如何说,她现在已经是你的嫂嫂了,日后还望你要注意些分寸。”

赵连雁被他几句话说的心火冒气,强忍下来,看他如冰浸般的眼,沉默俄顷,忽而付之一笑。

“赵越,你还是如此自信。”

他微微眯起眼,唇角微挑,意味深长道:“你凭什么就认为,漾漾对我毫无男女之情了?”

“我们之间,哪是能这么轻易就被你断掉的。”

柳濯月眉心微微一跳,面色愈发深冷,声音冷淡,道:“连雁,这些话,要慎言。”

赵连雁笑的轻佻隽流,忽而前进一步,凑在他耳旁说了一句话。

感受到身旁人身形僵硬,他笑意愈深,转而唤了匹骏马来。

他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眉目转而生冷,居高临下,口吻偏执:“赵越,说到底,我们两个,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之人。”

“对于喜欢的女子,我与你一样,都绝不放手。诸多罪孽,万般不堪,我皆可一人背负。我本就身负数万人命,从地狱修罗里淌过来,纵使身死下了黄泉,进了阿鼻地狱,也要跟你争上一争。”

“柳濯月。”他淡淡唤着,缓缓道,“你从小到大便什么都有,我从未怨过一分。”

“我只求一个江漾罢了。”

(啊,雄竞的狗血味儿……)

第二十一章

贡院离府中有些距离,纵车马已比以往加快了不少,行至门口,也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按行程,本该首先向梅玉温请安报备,可他只稍微思索了一会儿,让下人传了个消息去,就转步走向了江漾在的挽香阁。

云霞暗淡,暮色笼了大地,乌日翕开一线天光,沉甸甸坠在鳞次栉比的青檐瓦房上。晚风轻缓,悠悠吹荡开了他的袖袍。

他走得快,没多久便到了地方。

远远能看见两个人影。

柳濯月向来过目不忘,屋前候的两个仆从,应该从未在人前伺候过,有些眼生。

“其他人呢?”他上前问。

身量高一点的那个恭恭敬敬回答道:“碧云姐姐在厨房端汤时烫伤了腿,碧落姐姐不小心摔伤了胳膊,都不能做精细活计,就让奴婢们先顶上近身伺候了。奴叫春晓。”

另一个也开了口:“奴叫春昭。”

这般巧?

柳府采买下人只要身家清白即可,所以她们样貌也就清秀,不算出挑。

看似毫无破绽。

但柳濯月少时曾观看过大营马场练武,见过不知多少武生,眼力自是不俗,能隐隐看出,她们下盘稳健非常,不肖普通婢女。

难怪赵连雁会颇俱自信地说出那句话。

柳濯月淡淡扫了她们一眼,而后移开目光,推开了厢房的门。

屋内有些沉闷,大藏安息香的味道极浓,高颈灯盏昏昏暗暗,光只能细碎的透出些许投在纱帐里的人影上。

柳濯月放轻了步子,缓缓走到榻前,倾身拉开帐帘。

她睡得正熟。

她也是大家闺秀里教养出来的,平日礼仪体态都得体,今日却睡的很是别扭。

腿微微弓起,胳膊作环抱状,呼吸声也轻极了,只给他留了个纤细的背影,衣衫单薄,紧紧贴在脊背上,愈发显得身形娇小瘦弱起来。

原是想问她些事情,现在真见到了,却只想把她抱在怀里。

下人递过消息,他也知道江漾最近作息颇不安稳。柳濯月默默想着,罢了,先让小没良心的多睡会儿。

他解了衣裳上榻,把帐上玉勾解下,敛声屏气的慢慢移着身子,轻柔把她搂在怀里。

江漾发未梳髻,披散在衾被上,如上好的绸缎一般。柳濯月低头闻了一下小姑娘身上的甜香,继而又捻起一缕发丝细细把玩着。

她睡的不甚安稳,眉头紧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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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关也咬得紧,一只胳膊裸露在外面,好似在发冷汗,鬓边发丝胡乱歪着黏在粉白的小脸上。

柳濯月低头在她唇角旁落了个吻,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额上,用身体给她暖着,抓起她的胳膊塞进怀里,过了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声落寞如喟叹般的低语。

“小骗子。”

你梦里,是在想着谁。

赵连雁的声音好似还在耳侧,他说了什么呢。

“你猜漾漾她睡梦半醒之中,叫的是谁的名字。”

——

江漾昨夜一晚上没睡,心头发虚焦虑的不行,又是不安又是忐忑,等到了天光破晓都没想个明白,干脆一把子燃了三倍的安息香,告诉下人她不出门,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

鸵鸟性子,也是很让人头疼。

闷着闷着,也就睡着了。

她近日总是梦魇,今日也不例外,先是梦到一片火海,大火燎烧的正中,赵连雁隔着氤氲的热浪对她笑。她急坏了,可火圈隔的太远,地面也开始渐渐崩裂,变成了一地赤渊。

但又只过了一息,赤渊即刻褪去,铺天盖地的冰雹下落,化为冷川冰凌,赵连雁被冻在十米深的冰层之中,连面孔都看不太清。

正当她全身转寒,绝望之际,忽然风过天晴,野草簌簌蔓生,暖阳和虹光都普照四方,天幕大亮,冰川大厦也刹那消融。

江漾颤抖着手去摸掉他脸上的碎冰,本毫无反应的人就在这时缓缓睁开了浓密交错的睫,眸子里像是充斥了一团化不开的墨。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捏紧,语气是熟悉的不疾不徐,问道。

“我是谁。”

梦境开始在这里断点,脑海中又是一片混沌。

她心头一跳,霍然睁开了双眼。

自己依然在柔软的床榻上,江漾迷迷糊糊的,想抬手揉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牵住了。

头顶上是一张熟悉的脸,江漾怔了又怔,轻声尴尬问道:“你回来了啊……”

柳濯月帮她理了理鬓发,目光却没有落在她脸上,他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又做梦了吗?”

江漾低着头,轻声道:“好像……好像是呢。”

她扭扭捏捏,目光躲闪,鸦色的长睫扑簌扑簌地眨着,显得小脸愈发婉约清瘦起来。

他不想看见她这般忐忐忑忑的样子,好似把他当做什么豺狼虎豹一般。

柳濯月倾身而上,不容拒绝的把她抱在怀里,拿下巴浅浅磨着她的发顶,放轻了语气和她交谈。“脸色这么差,怎么你反倒是才像劳心劳力考了六天试的样子。”

熟悉的苏合香清远悠长,一下子就沁入鼻端,溢进了心里,她鼻腔一酸,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委屈。

江漾靠在柳濯月胸膛上,把脸埋进他怀里,嗓音糯糯的,带着些鼻音,轻轻诉苦:“我好难过……”

柳濯月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心中的郁结还未消去,这丫头就来撒娇。

“你怎这般赖皮。”他无奈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江漾似是而非的说着话,睫毛一抿,眼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柳濯月轻轻拍着她的背,心头酸涩不行,却还要强忍镇定哄着她,“乖……别难过,好了,莫再哭了。”

你为了他哭,又把我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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