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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簪沉(上)(2 / 2)

“你怎么敢!”

板子接二连三地砸下来,我从没有挨过这样的毒打,疼得狠了,竟然说不出话,一张口便是颤颤瑟瑟地哭,又听见母亲骂: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辜恩丧德的畜生,你又知道什么是当为之生的,什么是当为之死的?”

我瑟着声息哀哀答说:“先生讲过,妇人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

语声未落,板笞倍重于前,我咬紧了牙关,心觉肉皮必已笞裂,瞥见知白小小的背影缩在角落里,听见他哭着说:“阿娘——不要打了!”

我从霉湿的墙壁上窥见了我的影子,左支右绌,狼狈不堪,皂靴底磨蹭地面的足音渐近,火辉飘了过来,母亲忽然停下手,惶忙扯着我的裳摆,嗓声异常冷静:“囡囡,理好衣裳,带弟弟睡觉。”

我怔愕着回头看去,映入我眼眸的是典狱那张阴仄仄的脸,我拉住母亲的衣袖,哀求着望向她,她别过面捉起我的手轻轻拂下来,起身跟着典狱走了。后半夜母亲回来了,却不是从前那样体体面面走回来的,而是剥得赤条条的,带着一身鞭伤被两个狱卒扔进来的。我与知白都惊惶万状,母亲却尽力爬起来,披着衣裳,沉声吩咐知白去睡觉,而后便一把将我拽至膝上,拨开裙围看伤。

“还疼不疼。”

我摇着头说“不疼”,她就拿指节摁着僵肿的臀肤给我揉伤,我攒紧了眉抿唇强忍着,身子却不自觉地扭了扭,她抚揾着我紧蹙的眉心,轻轻拭去覆在上面的一层汗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撒谎。”

她替我细细地揉开肿硬,而后便拍拍我的肩,轻声道:

“娘搂着你睡。”

母亲忽然的喜怒无常教我心里有些发毛,我感觉到她张臂拢住了我,在我身后缓缓躺下,她温热的气息有些颤颤地吹拂在我发顶,我终然也软下来一回,认了错:

“阿娘,我……我错了。”

“嗯。”

我转过身来用乞求宽恕的眼光睨向她,她看上去很疲惫,不过并不见愠恼,只是将我拥在心口,淡淡道:

“没事了,没事。”

翌日醒来后,我们分到的冷粥少得可怜,母亲将自己的那份分给了我和知白。母亲突然变得分外警觉,眼光片刻不离地守着我,仿佛我下一刻便能凭空消失似的,到了夜里,她仍旧执意要搂住我睡,半夜火光飘过来,我迷迷糊糊醒来,母亲却没有走,随着锁钥碰撞声,我感到抱着我的手臂更紧了几分,典狱蛮横地伸手来扯我,母亲不肯放手,他便挥鞭狠狠抽打在手臂上,声声坚脆,几下子便教衣袖撕开了几条鲜血濡湿的口子,我于是对他说我愿意跟他走,但求他别再打我娘。

母亲万般遮护,我还是被带走了,氤氲的酒气杂着混沌的浊臭,令人作呕,他将我压在一只杯盘狼藉的小案上强奸了我。我仿佛整个儿被撕裂了,像被刀子活活锯成了两半,我的身子沥着血,血水同酒水混在一处,不晓得狠狠疼了多少回,好像肝肠都被捣烂了,我战战栗栗地喘息,满头满面都是惊惶的汗泪,他大抵觉得兴味索然,便将我当做一只敝履一般扔回了我母亲身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母亲见到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背过身去,抬手掴了自己一记耳光,我过去抚着她颤耸的肩脊,我晓得她一定是哭了。

我是看着堂姊死的,许多年后我仍然想着她、梦见她,她自缢的布条子是伯母从自己腰带上撕下来亲手给她的,她哭哭啼啼地踩在养娘背上将它拴上房梁,打了个索儿,又不舍哀乞着望向伯母,可伯母只是一径儿催促:“快吊!快吊!”

那几日我胡思乱想着,也许母亲也会从哪里寻出一条草绳布索给我。

不知经过多少日夜,最后的判决终于落定,大父被判凌迟,伯父被判斩首,而我的父亲则被流放到荒凉的北地,永不叙用,着妻儿随行。

临行的前夜,我梦见森罗殿里的阎君在支使鬼差将我锯作两半,一半归还父母,一半分予鬼差,那些鬼差俱都长着一张典狱阴仄仄的脸,却不知为何,那锯子却是从脚上开始锯起的……

我疼醒了,醒来看见母亲坐在我身前,她解开了我脚上的缠布,试图用力将我压在足心的四根趾头掰直,我惊惶地缩回脚,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这一双尖小细瘦的金莲是我的脸面,是她告诉我,是她要我缠的,我吃了多少痛,我掉了多少泪,我流了多少血,是她要的啊……

“把脚给我。”

母亲语气淡淡的,烛光映着她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容,我不晓得她为何总能如此平静。我将目光引向散在地上的缠布,火辉灼灼照在我眼里,我眼里又映照出堂姊的形容来——那亦是我的归宿么?母亲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劈手夺过缠布,借烛火焚了干净,继而狠狠扯过我的足胫:

“你想都不要想!”

第二日,她将碎布团成团垫进了改大的布鞋里,不由分说摁着我的脚塞了进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们被锁在囚车内,由官兵押护一路颠荡北上。眼看车轮咿呀着碾过一寸又一寸荒芜的大地,我们好像是天地乾坤的弃子,生,是无所为的,然而死,又无所归。途中太苦,我怕我们会忘记曾经念过的六经中的圣贤故训,便喊知白一同回忆温习,话一脱口,就被父亲叫了停,他眉峰紧攒,神容悲苦:

“你阿翁在狱中受刑时曾将你伯父与我唤至身前,叮嘱我们,说若得幸再见子弟门生,告诫他们,不要念书。”

我的父亲曾做过刑部的主事,他一生历过太多案子,见了太多刑讯,却不想有一日,那些他本以为看惯了的严刑酷法也会落到自己的父兄身上。

我那时并不晓得那是怎样沉痛的嘱诫和教训,只觉得大父说的话无理又可恶,缠着父亲非要问一个缘故,父亲不答,母亲低目回顾身后深深浅浅的车辙,语声不咸不淡的,替他答了:

“罪奴隶妾,念什么书?”

我自然是听不进的,不许我念,我越要念,夜里我们挤在驿站的通铺上歇觉,正值暑热,母亲却总要拿被褥将我裹得紧紧的,我热得睡不着,总会自己拱出来,扯着睡得迷迷糊糊的知白去院子里背《礼记》,我念一句,他念一句。流放的日子里,我对知白的耐心与好脾性也很快消磨殆尽,他如果不专心,我便会用手指弹他的脑袋,有一回他痛得喊出声来,惊醒了母亲,她一脸疲惫地扶着房门撑开眼皮看向我们,借着月光看清了我书于沙地上的“玉藻”二字。

“知白,回来。”

她嗓声极轻,有些沙哑,再睨向我时,目意悠悠转冷:

“路上我不想打你,你等着到了朔北的。”

我当然不会听,她威胁不了我,我的脚已然很疼很疼,每一步都仿佛行走在刀刃之上,难道还有比心死更可痛可惧之事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四、女奴

我们抵达朔北时,那里正是隆冬,空中已然飘起了大雪,千里冰封,那是我在故园临安不曾见过的景象。父亲被分去宁武将军府为将军牧马,我和母亲则被送去厨房帮厨、烧火,知白还小,便跟着我和母亲一道。

为我带知白念书的事,我以为母亲一定会狠狠打我一顿,可是母亲就像全然忘记了一般,她终日忙忙碌碌,夜里还要替主家做针线,她变得更加寡言,不过饶是再忙,她总要抹一把灶灰涂在我脸上,防止我再被强人侵侮。事实上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我也诚然没有了温书的闲暇,我需要帮忙一直烧水、灌水、清洗盘盏、四处跑腿……只要厨娘们喊“阿音”“阿音”,我就需立刻赶去搭把手,出了半点差池,又或是迟缓了些,都会挨打。

朔北没有紫竹,她们打人用一种叫做胡枝的细藤,教人卷起胫衣,褰着裳摆,将细藤一下一下抽在妇人的小腿肚上,府中下至与我一般大的小女奴,上至头发话白的老嬷嬷,只要卷起胫衣来看,腿肚上定是一道道新新旧旧的藤伤,冬日里挨了打,我也会学她们的法子,捻一把雪敷在伤处细细地揉开,以此来消肿。

不仅那些资历比我老的厨娘嬷嬷们会这样打我,母亲也学会了这样打我,且较从前打得更狠,也更频繁。有时我竟怀疑我到底的她的女儿,还是她的仇人。也许是我笨手笨脚常常带累她,又或者只是因为我总提及临安的旧事教她心烦……事实上,许多时候我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挨打,娘打女儿,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并不需要太多理由。只要她抄起藤条,那些有女儿的仆妇们都会帮她拽着我,起初我还会挣扎、哭闹、咬人,直到有一回动静太大,管事的罚我去雪地里跪着,母亲没有为我求情,直到我冻得昏死过去,将教人给我拖了进来。后来我不哭不闹,也不咬人了,只会用阴冷的目光紧紧看着她,母亲总说我的眼光阴森得骇人,像一头喂不熟的野狼。

我开始喜欢避着母亲,心底里开始恨,却也说不上恨谁。

之后的三五年,母亲又陆续生下了一儿一女,男孩叫做寄奴,女孩叫做兕子,都没有取正经的学名。还记得寄奴出生在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父亲回不来,也请不来人接生,母亲便教我烧水,将巾子打湿咬在嘴里自己给自己接生,我和知白蹲在榻边守了一夜,破晓时听见婴孩啼哭,母亲教我摔了个碗,拿碎瓦割了脐带。

我看着那一张张新生婴孩的熟睡的脸,总想趁着无知无觉将他们掐死,我不晓得父母为什么还要将他们带到世上来,我与知白跟着他们吃苦,难道还不够么?可是当我真的用手掌的虎口锢住他们的脖子,惹得他们嗷嗷啼哭,又觉得实在难以下手,他们的哭声惹来了母亲,这时母亲便不再拿藤条抽我了,而是会挥着门闩将我赶出去。

年复一年,知白也到了可以和父亲一同牧马的年纪。知白七岁时跟着父亲去了马场,平日里他们牧马,将马匹当做主子一样精心服伺着,春日雪融后便常常被派去垦荒,到了秋冬则要领命去猎来主家需要的狐皮、熊胆。知白去到马场不久,便被将军家的小公子看上,做了贴身的骑奴,从此便很少回来与我们团聚。

我再次见到知白的时候,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沉稳的少年,昔年稚童皙白的肌肤已然晒成了麦色,我抱住他轻轻抚着他的发顶,问他过得好不好,想不想家,俶尔便抚见了他颈后的伤痕,我双手颤抖地剥开他的衣领,听着他微笑着对我说出的谎言。听说对待他们对待这些做骑奴的男孩子们更为残忍,日益效法起长城外放牧的蛮子们使起了马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看向寄奴,我在他兄长的身上已然看到了他将来的身影,他也一日日大了,渐渐长到了知白初到朔北的年纪,我再也没有机会掐死他了。

兕子出生时,母亲将将年过三十,皱纹也缓缓爬上了她的面容,她似乎褪却了青年的燥烈同戾火,渐渐变成了一个温蔼平和的妇人,尤其是对兕子,兕子三岁以前,母亲都将襁褓绑在背上,走到哪里带到哪里,饿了便放下来抱在怀中亲自哺乳,她一哭,母亲就晃着她,唱着学来朔北的民歌小曲哄她。

“哦,囡囡乖……不哭……”

我是乳母和养娘们喂大的,没有吃过母亲一口奶,小的时候,除了缠足那几年,她也不爱抱我,我们在临安时,她从不唱歌,如果我学着女婢们唱的山歌渔曲哼了两句调调,就一定会挨巴掌。

弟妹出世以后,那以后,母亲倒也不很打我了,只是不知何时她看向我的目光变得冷漠,甚而还有些隐约的忌惮,自从我“谋害”弟妹未遂,她就不许我近那两个孩子的身,有一回我看着寄奴被厨房的烟气呛得可怜,将他抱去门外透了透风,回来时母亲急疯了,如果不是有人拦着,她简直要将手里的菜刀扔向我。我看着寄奴和兕子偎在母亲怀里亲昵撒娇,我想——大抵我真的是养不熟的。

天葵初至的时候,我吓得半死,日里魂不守舍的,险些熬糊了一锅粥,管事的厨娘看见我裙裳透出来的血迹,教我去换身衣裳,我十分惊恐地背过身去,她才有些讶异地看向我:

“你是头一回么?你娘不曾教过你?”

她说着瞥了一眼背着兕子在灶台前忙活着切菜的我的母亲,母亲一壁切菜,一壁晃着背上的襁褓哄兕子,一壁又叮嘱守在身侧巴望着的寄奴拾掇起地上的果皮——好一派其乐融融,好一派不亦乐乎。厨娘的眼光未多停留,就唤过一个年纪略长于我的女婢附耳叮咛了几句,让她带我去换了衣裳。

我少年时习得的关于关于妇人月事的经验,全都来自于那个带我换衣裳的名唤荣儿的女婢,她很是细致地教给我如何绑月事带、如何清洗、如何晾挂等极其琐碎的事情。当我满面忧忡地问她我会不会死掉时,她扑哧一笑:

“自然不会啦,不过你要小心,不要教男人碰你的身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她说着神神秘秘地凑至我耳边,悄声道:

“会有娃娃的!”

我每想起这句话,看着终日缠在母亲左右的寄奴和兕子,顿觉心里五味杂陈。

将来总有一日,我也会嫁人、生子,纵然父母不提,主家也会有安排,将我与某个朔北的隶臣配种马一般生凑在一处,我们的子女也会像芸芸的牲畜一般被喂大,成为将军府新一代的奴子。听了荣儿的叮嘱之后,我反倒开始留意朔北的的男人们,偶然有机会到前边送东西,我便偷偷将母亲抹在我面上的灶灰洗去,躲在墙后偷窥那些送往迎来的宾客,大体无非是些披甲佩刀的武人。我细致地观察他们身着甲片的式样,却发现最尊贵的明光甲与末等的木甲也并没有什么分别,这些出生入死、刀头舔血的汉子并不似江南临安的琢玉郎,他们生得高大健硕、孔武有力,绝不会谈什么辞章风月,也不会念什么诗云子曰,贵人尚且如此,我一个女奴,又侈谈什么诗书礼易呢?

有一回送糕果去小娘子房里时,我无意中借着娘子房里的铜镜窥清了自己的形容,朔北的霜风肃雪终然在我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镜子里站着的是一个枯瘦矮小、衣衫破烂、双目空茫、两颊皴红的女奴,我低头看着自己形如大船的两只布鞋,与娘子裙边露出的一点尖尖小莲实在是相形见绌。那时我不过十四五罢了,若养在临安的春水里,该是最好的年纪。

我惊惶地跑回到厨房,看见母亲正背着兕子办完差回来,她将兕子放在灶台上坐着,拍拂去她身上和虎头小帽上的雪花,搓热了掌心抚揾着她娇嫩的脸蛋,又轻轻揉握住她的双耳。寄奴也踩着小杌扒着灶沿,朝母亲和妹妹伴着鬼脸。放眼望去,满室里都是如我一样满脸满腮冻得紫红的女奴,只有寄奴和兕子的脸上都没有皴红,耳朵上也没有冻疮——我看着他们,愣了一晌。

“还呆着做什么,把地扫了。”

母亲瞥向我,淡声叮嘱了一句,我低低“嗳”了一声,兀自去门后拾了笤帚。

转眼兕子四岁,到了临安的世家小女孩们缠足的年纪。这三四年间,母亲见我不曾再对弟妹动过什么歪心思,也渐渐放松了警惕,有一回兕子独自坐在土榻上,我坐在小杌上轻轻捉起一只她踢打晃动的小脚,见她玉雪可爱,忽而起了逗弄的心思:

“囡囡,姐姐给你裹小脚好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什么是裹小脚呀?”

“就是将军府里那些娘子们一般的小脚呀,喜不喜欢?”

“嗯——”兕子小脑袋一歪,笑嘻嘻地看着我:“我要!大姐姐给我裹小脚!”

母亲听着声儿从外面进来,抱起兕子瞪了我一眼:“发什么疯!”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再难完全舒展的足趾,笑了笑:“娘,当时你们告诉我,做了女孩儿家,都要缠脚,只要熬过去,就会一顺百顺……”

“不要说了!”

母亲突然很烦躁地吼了一声,她很少这样,像是突然被一根尖刺怼了一下,她有些失态。兕子哇地一下哭了起来,母亲耷下眼皮缓了缓容色,轻轻拍抚着怀中兕子的背,侧过面去不看我,末了轻飘飘撂下了一句:

“是你的命不好。”

是的,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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