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光(十一)民风淳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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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踏上所谓通向集市的路,白浔就感觉到这里和先前的不同,仿佛有一根麻筋儿一直在体内抽搐,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双腿发软。

没有了指路NPC的带领,这条街肆无忌惮地对白浔这个外来者散发恶意。明明还是清晨,但气氛却像是忽然调到了午夜档,阳光被一层浓郁的黑雾笼罩在外,无处不在的黑雾隔绝了远方的路,让人只能看见从近前一直点到不知什么地方的红色灯笼。

真要让白浔形容的话,那明显鲜艳过了头的配色,只能让他联想起灯红酒绿的妓院,但浓郁的脂粉味却掩盖不了刺鼻的尸臭。

白浔努力在黑雾里探出个头来,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菜摊子,摊主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摊位上还摆着小葱打算,旁边的黄狗头偏向一旁,从白浔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它吐出的一小节舌头。

至少从表面上看,配置还和先前相仿。

但两旁的红灯笼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剧烈晃动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响动,轻轻的,像是两块骨头在碰撞。

白浔分辨了一会,才隐约听出声音的来源,就在他听出来源的一瞬间,鸡皮疙瘩也在瞬间暴起,真要说的话,有点像哄睡的ASMR,但那个是棉签棒在掏耳朵,而这个声音,是从耳朵的深处响起,就好像是一条蛇滑腻地钻进耳蜗,然后一口咬穿软骨。

摊主抬起头来。

这一眼,差点没给白浔当场吓晕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又想起了熟悉的兔头人,但兔兔挂在人脸上好歹还有种毛茸茸的诡异萌感,让人还能自我安慰说不定是变成了爱丽丝梦游仙境的主人公。

而当人的身躯伴随着“抬头”这个动作,露出的却是一张老黄狗斑秃的脸的时候,那还带着血斑的舌头一吸一吐,几乎能把正常人的魂都给拱走。

带着腐臭味的潮湿气息几乎喷到了白浔的脸上。

他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恨不得在脑子里变出一双手来,抱着系统土拨鼠叫。

【它有口臭啊!!!!!!】

还没等系统回复,白浔又眼尖地看到了转过头来的黄狗,确切来说,是吐着舌头的人面狗。

人长着狗脸已经足够惊悚,狗长着人脸则更是恐怖翻倍。

好像是一个格外精妙的换脸软件,在对着人和狗无缝PS,白浔感觉到自己胃里的翻涌,他捂住嘴无声地干呕,生怕引起这个不知道什么生物的注视。

摊位上的小葱和大蒜也逐渐露出真容,被捆大葱的手法捆住的,分明是一根又一根蠕动的手指,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不住地挣扎,但因为被捆住,只能在原地爬来爬去,直看得白浔头皮发炸。

另外一边,是一摞一摞的头发带着头皮被带血扯下,团成一个又一个泥般的球状物,这些发丝明显有老有少,棕的白的黄的黑的,都被摊贩打理得油光发亮。

似乎是嫌给他带来的惊吓还不够重,先前在耳朵里响起的碎骨声更是变本加厉,几乎要挠破白浔的耳膜。

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对现在的白浔来说,堪比仙乐。

哪怕它只是干巴巴地念剧本。

【虽然这个集市就长在村口,但你也只是跟着村长回村的时候看过几眼罢了,你也不是没有好奇过里面究竟有什么,但每次走到入口都会被村里人厉声拦下,你知道,每一个村人都曾经走过集市,除了你,你很好奇,不只是因为这是村子里你唯一未曾踏入的地方,更因为这是通往神庙的必经之路】

系统音一停,碎骨声也跟着停下来。

如果白浔知道这是狗头人发言的前兆,他一定会捂着耳朵跑路,但来不及了,这双明显属于老狗的三白眼,已经牢牢地盯住了他。

“倒是个生面孔,”狗头人嘴角向上提起,隐约是在笑,幅度之大甚至露出深红色的后牙床,“怎么?这村里居然还有个年轻的?瞒得我们好苦哇。”

空气里不断传来这条狗鼻翼扇动的声音,且随着它的动作,似乎更多隐藏在灯笼后面的铺子也被激发了,遥遥地传来声音相和。

而那声音不是别的,正是面前这只狗说话含糊不清的原因——它实在是流了太多口水,以至于每说一句都会响起很响亮的吞咽声。

黑暗是最好的幕布,那些看不清楚的摊位都隐藏在黑暗后,吞咽声、移动声、呼唤声此起彼伏,却独独没有一个属于人。

白浔被这些声音激得几乎要当场跪下,那种不知道有几百双还是几千双眼睛盯着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尤其是他们还垂涎你鲜嫩可口的肉体。

这条狗明显地位不低,它绕着白浔快速地转了几圈,像是在端详这根肉条是不是足够美味。

没过多久,越发急促的呼吸声泄露了食客的心情。

狗头人一头斑秃的狗毛几乎都要竖起来:

“上好的货色啊……上好的货色!你要什么?你说,只要我有,我告诉你,我可是这整条街最好的买主,就冲你这个品相,我可以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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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收你一半。”

后面地摊位响起一片整齐的嘘声,各种声音也热热闹闹地插进来。

“别听他的,来我的摊位,我只收你三分之一!”

“切,谁不知道你这条狗最贪,哥哥你再走过来些,我这里的东西比他要全得多!”

“几百岁的老东西了,也好意思管人家叫哥?哼!”

最后响起的声音很快被周围菜市场讨价还价般的喧闹盖过,这个声音沉寂了几秒,又急切的补了一句:

“来我的摊!我管你叫爷爷!”

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限制了,听声音明明隔得很近,却只是躲在黑雾后面讨价还价。

听见这动静,白浔挠着脑壳,一脸蒙圈。

合着我以为你们要白嫖,结果居然那么讲道理,还给钱的?

不愧是涿光治下的地区,民风淳朴。

见同行疯狂挤兑自己,又不想错过面前的优质粮,狗头人咬咬牙道:

“十年,我只要你十年,这整个摊位你都可以带走,我也不求什么别的了,只要有你这十年,我就能再撑一阵子。”

十年?听到这个量词,白浔竖起了耳朵。

像是有一根开塞露,把之前堵塞的线索一起贯通了。

为什么村子里没有一个年轻人,为什么明明是女儿,翠芳却比王德贵要老那么多,为什么她又在得了贡品之后重回年轻?

这一切恐怕都和集市里的交易有关。

白浔略加思索,抛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让我再考虑考虑,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

他这样说话是有考量的,之前做推销的经历告诉他,顺着对方的话头才能探听更多,这句话其实涵盖面非常广,甚至是一句废话,但这狗头人先前的话摆明了是在示弱打感情牌,虽说这种套路他曾经用了千百次,但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从它的诉苦里挖出来更多。

白浔明白,为了卖货狗头人会把这个“惨”的人设坐实。

这一切主要是源于他在这个副本里“村里人”的身份,也就是说,其他人都默认他了解村里的情况,对“可以透露内情的人”,明显这些NPC会更没有顾忌,也会说出更多。

所以为什么给了他身份却什么都不说啊!

狗比系统我干你娘。

这和约炮脱裤子却告诉他只是屁屁痒要抓一抓有什么区别?

果不其然,狗头人见卖惨有用,煽情的话更是连珠炮似的往外蹦,动作之做作让白浔这个曾经的同行都肃然起敬。

白浔强撑着看着一只狗正对自己鼻涕眼泪一起掉,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捕捉到几句有用的话。

“……灵气越来越稀薄,现在山上还长着的作物也不过那么一点儿,你们要粮食,我们要精气,各取所需,很公平不是吗?”

它一头的黄毛都垂下来,配着一双属于狗的眼睛,看起来居然有那么些可怜:

“我的族孙都送给你们吃干净了,现在就留着这一个儿子在身边,如果再没点精气补充,它很快就会变成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狗,……我也一样。”

“你问问这里其他人,哪个不是这样?就算你要我的肉,我现在也能给你割下来。”

“……这他妈的见鬼的世道!”

不知道是不是它的话实在戳到了各路商贩的痛点,红红的灯笼在一片的黑暗中无声地摇晃,一排连成一排,从时间来计算,分明早就应该日出,但这里还是透不进一点光。

如果说,在鬼宅副本中看到的莲花盛开是白浔进副本以来看到的最为神异的一幕,此时的景象,却在诡异中莫名让人觉得动容。

就好像这条看不见尽头的长街里,每一家都在附和着它,虽然看不清脸,但它们透露出来的感情却是一样的,以至于狗头沉默之后,整条街都安静了。

这是一种属于集体的沉默,毕竟关乎生存。

只有一家又一家的红灯笼都还在摇晃。

不知这种沉默持续了多久,狗头人才下了总结词:

“我只是想活。”

不知为何,白浔想起那一夜王德贵看到祭品的欣喜,虽然物种不同,但它们想说的东西似乎是一致的。

他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

忽然,白浔感觉到掌心一烫,那是被涿光捏在手里写过字的手掌,里面那两个字的纹路似乎在瞬间清晰了。

又是那种感觉,好像这整片土地都是他延伸出来的掌纹。

狗头人边说边哭,明明只是做推销,但涉及到自己的狗生,就明显参杂了太多真情实感。

但煽情毕竟只是推销的一部分,很快,它停下抽噎的动作,狗眼里闪烁着狼似的凶光。

“不过嘛,你既然进了集市,那便逃不了了,不如痛快些和我做交易,也省得被后面那些豺狼虎豹生吞活剥,不是吗?你们人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希望你不是个蠢人。”

它变脸变得极快,身旁的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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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也动作迅速地蹿到它身后,对着白浔露出利齿。

白浔下意识向身后看去,却见集市的入口不知何时消失了,他的目光所到之处,四面八方,尽是红艳艳的灯笼在空中飘荡。

白浔额头上生了冷汗,慢慢地顺着头皮滑落。

这整条街,无论是前方还是后方,似乎都长满了野兽的利齿,令他举步维艰。

白浔在惊吓之中,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他后方的红灯笼骤然大亮,把这一片的黑暗整个地驱散,露出隐藏的更多摊位来。

正后方露出的是一颗黄鼠狼头,它慢条斯理地伸出一只人手捋平胡须,斜前方的妖物没有现形,但一双属于兽类的深黄色眼睛在黑暗里骤然闪亮,目光如有实质,像是要从白浔身上撕下一块肉来;最骇人的要数侧后缓缓露出身形的巨物,它爬动的速度极快,露出八条有白浔手臂粗细的蛛腿。

白浔不过是看了一眼,就被那几条腿上钢针般的寒光吓得牙齿打颤。

他僵在原地,心头沉甸甸地压下四个大字。

——无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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