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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形容吴封的眼神呢?
那是七大姑八大姨夸完别的小孩成绩好长得高,轮到你的时候,那种异常可疑的停顿。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白浔不想再被这样的眼光伤害,拍拍屁股站起来:
“行吧,顺序我都记住了,但我还想问你个事。”
吴封表情恢复了正常,正色道:
“你说,我尽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白浔感觉到自己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但回想起先前的一幕,他的身体传递而来的最直观的感受却不是害怕,甚至下意识又吞咽了下口水。
——祁笙这个名字,仅仅是想起,都让人觉得心慌。
白浔知道自己并不是多有反抗精神的性格,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就算真的吃亏也不想伸张,嘻嘻哈哈就揭过这一茬去,如果真的只有自己,为了能好受点,说不准就真的屈服了低头了,但现在牵扯到的是五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是被自己的一念之差牵扯进来的,就算这五个人都是害死自己的共犯,但……
如果我有发言权的话,白浔胡思乱想,判个几年几十年都行,至少那几个人罪不至死。
而且真正有资格审判的是法律,不是他这个世俗意义上的死人。
“祁笙说如果我能够进入鬼域,救出剩下四个人的灵魂,就能救他们的命,是这样吗?”
白浔一脸被坑习惯的后怕:
“他啊,我搞不懂,又怕得很,要是过程中出了什么幺蛾子,或者他最后又来个反水,我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的恐惧基本都写在了脸上,整张脸完全垮下来。
“而且,你出现得有点突然,一上来忽然就告诉我那么多东西……”
白浔直视吴封,完全睁开的眼睛又大又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变成鬼吗?或者说,我想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如果换个人一上来就刨根问底,可能会引起别人的不快,但白浔的求知欲几乎都写在了脸上,坦荡又真诚,动物一样湿漉漉的,天然地让人生不起多少恶感。
说不准是不是白浔天生的亲和力加成,吴封最终败下阵来:
“其实我早就想好要对你坦白这一切的。”
他拉下校服拉链,露出自己一直藏在竖领下的喉结给白浔看。
“看到了吗?”
吴封的皮肤比白浔黑一个度,但喉结凸起位置红色的裂纹还是分外明显,像是被晒到干裂的土地,中间淌着血
白浔:“你是说,这个像裂痕一样的东西?”
吴封重新拉起拉链,将印记遮住,点头:
“是的,这就是我们身为伥鬼的印记,越接近祁笙所要求的完全体,这个痕迹会越大。我脖子上这一块很小,是因为我的改造被中止了。”
“啊,”白浔想起吴封说过的话,“是因为我?”
“是。”
吴封脸上的表情格外认真和郑重,罕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能被明显感知到的感激和愧疚。
白浔别过脸,就好像下一刻,他就会给自己跪下来似的。
两个人一个不擅长表达感激,一个不擅长接收,气氛有种葬礼似的凝重。
最终还是白浔开口打破僵局。
“别这个表情嘛,”白浔摆摆手,脸有点红了,“你继续说、继续说。”
大概过了几分钟,却迟迟没有听到吴封的声音,就在白浔以为这个腼腆的大兄弟还在害羞的时候,一扭头,看见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似的,咳个不停,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的眼睛却仍是死死地盯着白浔的方向,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他的身体里,他拼了命也要告诉面前的人听。
就差一点点了、就差一点点,只要能说一句话……
但他的努力显然是徒劳的,白浔看到他整张脸肉眼可见地由红转青,尤其是嘴唇和耳垂,发绀得极其明显,呼吸急促得像是老旧的抽油烟机。
那气音微不可闻,而吴封显然更早一步坚持不住。
这是窒息了?
虽然白浔并不知道为什么吴封一个鬼还会在空气里窒息,但他还是很快采取了动作。
他把晕倒的吴封平放在地上,迅速查看了口鼻,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异物,同时飞快解开了吴封的校服和裤带。
但就在白浔的嘴快要凑上去人工呼吸的时候,身下的吴封忽然通了气剧烈挣扎起来。
吴封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地看着白浔。
“你别看我,我怕,”白浔同样是一脸惊魂未定,“你没事吧?怎么忽然喘不上气?鬼窒息了会死不?”
吴封微弱地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他回答的是哪个问题,但白浔还是放松了许多,他坐到吴封旁边,语气慢慢平静下来:
“吓死我了——”
吴封显然还没缓过来,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时不时嘶哑地咳嗽,听得白浔心惊肉跳。
', ' ')('但同样心惊肉跳的还有仿佛贴在耳边的哭泣声。
一声接着一声,孩童的声音,又尖又凄。
“你听到了吗?”白浔用胳膊肘捅旁边的鬼。
吴封看起来十分虚弱,但还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你说我耳朵不好听错了?”白浔嘟囔道,“不对呀,我听得真真的,有小孩的哭声。”
“我是说……真的、在你耳边、哭。”
“啊——!”
……
五分钟过去了,白浔看着自己手里哭得湿哒哒的纸人,想摸摸抱抱,又怕给它揉皱了。
“不哭不哭啊,哭了就不好看了。”
纸人打着哭嗝,勾勒眼睛的朱砂晕开一小圈,眼睛都哭肿了似的,看上去分外可怜,越流越多的眼泪很快在白浔手心积起一个小小的水洼,连带着整张纸都显得有些发绿。
“嗝、亲亲、呜呜……不、爸爸、嗝”
这父慈子孝的感人场面显然刺激到了旁边的吴封,他张了几次嘴,像是要说点什么。
“你要说什么?”白浔一心二用。
“我,”吴封顿了顿,像是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似的,他摇头。
太荒谬了不是吗,祁笙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这种原因停止?
他话到嘴边,又不留痕迹得转了个方向:
“祁笙果然知道我来找你了,他不允许我告诉你。”
不能说的内容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反而是吴封愧疚不已,白浔分明是替自己顶了包,自己却什么内情都不能说出口。
他的眼眶都有些红。
如果白浔不知道的话,那他救人的初衷、方向……甚至,这一切的最开始就错了!
他想要大声地说清楚所有的一切,但先前的惊险又横在心头,化作拔不掉的卡在喉咙眼的一根刺。
但就在愧疚快要达到巅峰的时候,他听到了白浔的声音。
“不能说就不能说,你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告诉我了,没事的。”
白浔拍着裤子上的灰站起来,笑容依旧是灿烂的,是明亮的,鬼域分明一点光都照不进,但吴封却觉得自己嗅到了阳光的味道。
他低头,认真说道:
“我很抱歉。”
“没事啦没事啦,就算他不许你说,你也会用你的方式弥补这个空缺,对吧?”白浔摆摆手,举起拳头,“那我们就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啊,是反抗暴政的起义军!”
吴封嘴角向上动了动。
白浔道:“你说,我们现在说的每一句话祁笙是不是都能听见?”
“是吧,”吴封回答,“据我的了解,至少整个校园,应该都在他的控制内。”
“那……”
白浔想了想,
“那我们刚才说要反抗暴政的话他也听见了对吧,但他没有跳出来禁我言,那我是不是可以更放肆一点?”
“嗯……”吴封道,“大概?”
白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整个人都忽然精神起来,在吴封眼里,就是他整个人都亮了好多个度,从小夜灯变成了电暖器。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白浔边向四人的方向走边回头道,“我知道的,你想告诉我的东西有很多,只是被禁言了,没关系,至少我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没有了。”吴封答他。
走廊里黑暗依旧,白浔就这样慢慢地向黑暗深处走去,四个人蜡像似的人眼珠里倒映出他靠近的身影。
白浔走到魏境身边站定。
说不害怕是假,刚才就在这里,这四个人还见证了他在祁笙面前如何摇尾乞怜,祁笙的血对他的控制几乎是毁灭性的,但是,知道不只是他一个鬼在努力,好像自己也更多了点勇气。
况且,至少在现在这一刻,他还不曾完全沦为被掌控的、为了博取主人兴趣而拼命表演的狗,不管过程是什么,他都是为了身上背负的命,为了另一个伥鬼而努力着的。
白浔的手拍向魏境的肩膀,在他抬手的瞬间,那颗玻璃珠似的眼球瞬间动了,清晰地倒映出白浔染上惊恐的眼睛。
空间瞬间扭曲了,似一张巨口将他整个吞噬,白浔人是抖的,声音也是抖的,但是每个字的尾音又认真地加重,郑重得像是用自己的命来做赌。
他说:
“我们会赢。”
在另一头。
吴封看着白浔一步步向前走,高中的男生多半头发都不算太长,鬼的视力又被加强过,所以他能够清晰地看到白浔后颈上连成一片的蛛网似的刻印,像是要连到前面去,形成一个完整的项圈,把整个人牢牢套住。
但白浔的话依旧传到了吴封耳边,他终于真正地露出了在成为鬼之后的第一个笑。
吴封想,他大概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人被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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