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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章】
空壳傀儡?
然而天宫庭院里、生死狭间中,那位神君分明鲜活地存在着,言行举止俱不似受人操纵。
况且“神君”若是承天道行事,岂不是代表连天道也不容忍他的死亡。
他自认没有那样的分量。
苍蓝不敢多言,燕野不可尽信。方河心中疑云不散,但见燕野面露嫌恶,突兀想起曾惊鸿一瞥的神魂境界——他见过燕野被束缚在伏魔大阵中。
是了,初见时原是燕野与他一同被困。他是被安锦囚禁,那强悍如天魔、燕野又是被什么困住的?
以燕野对天宫的态度,他是被天宫中人——或者就是那位神君——燕野曾落败于他?
思及此处,方河一瞬怔然,冥冥中似有一条暗线,终于被他抓到头绪。
他发问:“但在我的记忆里,他不像是……”
话音未落,便被苍蓝打断。
“哥哥,关于‘神君’的传闻有许多,他鲜少出现在人前,我也不敢确定流言真伪。但唯有一事我可以确信。”
苍蓝抬头,眼神中透出极深的犹豫与挣扎,“你离开天宫、失去仙力、流落此地,这都与他有关。”
“他是你的‘行刑者’。”
方河彻底僵住。
“怎么回事,他是受了天宫的刑罚?”
燕野听出端倪,神情微变,“他空有仙骨却无灵力,这也是天道授意?”
苍蓝没有回答,只对方河道:“我不知你想起了多少,但请千万谨记。若论天宫中谁最危险,无人敢居‘神君’之上。”
“……”
从前的刑罚无处求证,可生死狭间中的怀抱已铭刻在心。
方河一时无话,他不知苍蓝与燕野所言是真是假,又或者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但“神君”救他逃离死地也是真的。
毕竟救他不必出于怜惜或是关切,害他也未必真是心怀恶意。
人心悱恻,利来利往。只因他人微言轻,所以诸多身不由己。
“知道了,”他答得恹恹,似乎这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乎答案,“前尘已了恩怨尽消,我只是突然好奇罢了。”
-
一连三日,方河不再问询旧事,而苍蓝燕野也心存顾虑,未再多言。
这诡异的平静反倒让方河暂得喘息,那相伴身边的龙与魔并不知晓,之前方河光是撑着与他们交谈便已耗尽心力。
只是不知这荒漠之行何时会走到尽头。诚如容青所言,荒漠广袤无垠,而药师居所无迹可寻,他在其中奔走,无异于大海捞针。
从前得见药师者,无一不是药师主动出现。
他的运气一向不好,是否能得药师机缘?
而身边这两人……是否又会阻碍药师帮他解除情蛊?
俱是未知。
他茫然地走,浑噩地想,不知方向,不见终时。
第三日时,天象忽变。
烈日朝阳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阴云与闪烁雷霆。
有那么一瞬,方河还以为明幽城追兵已至。
荒漠之中突起阴风,狂风呼啸下底层的砂砾翻卷上涌,无数深红砂砾侵蚀蔓延,逐渐汇为斑驳沙河。
远方雷声沉闷,间或有白光霹雳闪动,映照出通天彻地的龙卷沙暴。
“这风暴不对劲,哥哥,要不先寻个地方等它结束?”
苍蓝上前一步,骨扇滑至手中,悄然化开方河近前风沙。
方河没有接话,他捻起一撮深色砂砾,一时千般思绪。
明幽城中,容青曾告知过他几条关于药师与荒漠的传闻,这风暴与砂砾便在其中。
“去前面,”他直视前方暴乱的天色,坦然而无畏,“我找到他了。”
——“他”?
苍蓝与燕野心中微妙,眼见方河真要朝前,燕野率先发话:
“你若真要寻死,也不必做得如此刻意。”
方河脚步一滞,心间忽然雪亮——他们早已看出,之前他是自行寻死。
他面色不改,甚至带出一抹极浅的笑,“怎会是寻死。明幽城中有人给过我线索,从前遇到药师的人,无一例外俱遭遇过沙暴。”
“更何况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们无需跟着进去。”
“哥哥,我自然是要跟着你的——”
眼见方河要独自离开,苍蓝顾不得劝阻,快步跟了上去。
啧,麻烦——
到底是被方河之前的死相镇住,此刻燕野不敢强行阻拦,纵使千般不愿,此刻也不得不与方河同道而行。
这修士……盯着方河毅然决然的背影,燕野眉头紧锁,突觉方河再不复从前软弱退却的模样,些微尖锐的锋芒正从他身上显现出来。
他变得不好控制了,燕野想,作为残魂容器,他未免太能惹出事端。
——可是这样的方河,倒比从前顺眼许多。
', ' ')('燕野轻声冷嗤,像在唾弃自己割裂的心声。
-
哗!
风浪呼啸,沙尘翻涌,脚下沙丘再难立足,每一步都是深深陷入流沙中。
霹雳声越发靠近,白紫色的雷霆时隐时现,远方天幕已化为银白电网,时有疾电如鞭,贯穿天地一线。
苍蓝原是以扇划出风障庇护方河,见此情形也不得不运出灵力,撑起结界方才挡开风沙。
方河并未拒绝苍蓝的援手,他甚至没有召出相思,只如最寻常普通的凡人,步行于沙暴间。
……他为什么,不做丝毫防护?
燕野以剑气辟开风沙,回身却见方河手中空空,心中顿生异样——便是方河再怎么信任那条蛟,在这般天象下也不应如此托大。
他故意走进这沙暴中……真的是为寻人?
轰——!
俶然霹雳炸响,银白雷光于近前炸开,电光火花轰然绽放,视野蓦然空白——
“方河——”迅疾风声中,燕野的声音也变得断续不清,威慑之意不复,反倒平添几分焦急,“——站住!”
唰!
脚下陡然踩空,方河一时不备,只见一道土色的粗长影子从流沙下旋转窜出,其声尖利刺耳、其形如硕大长虫,俨然是深埋在流沙下的妖兽!
——那是沙虫,是容青告诫过他必须避开的荒漠妖兽之一。
方河一瞬惊诧,却未做任何反抗,立在原地不闪不避,眼看沙虫狰狞的口器就要袭至他面门——
嗤!
刹那间深褐色的液体喷涌如瀑,沙虫身躯被拦腰斩断,漆黑火焰自截面侵蚀燃烧,逐渐焚尽整副虫躯。
若非有苍蓝结界相护,只怕方河早已被沙虫血液淹没。
“……你,”燕野抬手召回佩剑,脸色难看至极,“到底在想什么?”
“哥哥……?”
一场袭击骤起骤落,苍蓝尚撑着结界,出手落后于燕野,但方河的举动他亦看得清楚。直面这等凶兽突袭,方河的行为只能称作是坐以待毙。
方河不作解释,他静静注视着沙虫出现的深坑,耳边似乎已听到由远及近的凄厉鸣声——
容青告诫他要避开沙虫,非是出于沙虫有多么强大,而是这类妖兽往往群居于沙丘之下,制造出无数流沙空洞。
杀掉沙虫会招致族众报复,而虫族一旦暴动,脚下的沙地便再不能立足——那些曲折幽深的空洞连成一片,将是无处可逃的流沙地狱。
若是修士自可御剑逃离地面,但此刻的方河与凡人无异。
唰——!
四下沙丘开裂崩塌,流沙如水般倾泻,无数土黄色的粗长身躯自地底窜出,嘶声尖啸甚至盖过雷霆霹雳!
“这不对劲——你带他先走!”
纵然猜到这是方河有意为之,此刻燕野也顾不得质问,他咬牙召出佩剑,玄色长剑上火光缭绕,势要将这些虫豸焚为灰烬!
然而苍蓝无法离开。
“哥哥……”小龙脸色苍白——不知何时突有另一股强悍灵压同他相抗,竟让他连施展护身结界都有些力不从心——他极缓慢地回首,对上平静如常的方河,“你……真要这么做?我不想换他出来制止你……”
噌地一声轻响,是方河拔剑出鞘。他随意晃了晃手中相思,对渗入骨肉的血丝视若无睹,仿佛全然忘却了痛觉。
他漫不经心地抬手,以剑尖抵了抵结界边缘。
呲啦——极轻微、极刺耳的破裂声响。
-
【五十四章】
“让我出去,”方河淡声道,“我无意牵扯你。”
“不行!你不能再动那滴心血!更何况单凭你如何与这天象相抗?!”
方河拧了拧眉,没有接话。
漫天黄沙霹雳暴动,而漆黑的魔息火焰从天边烧起,就要吞噬一切。
虫声嘶鸣,哀嚎凄厉,节节败退。
“让开,”方河再次重复,隐带焦躁,“还是说你也要阻拦我?”
“哥哥……”苍蓝盯着他,眼中是极深的哀恸,“你如此执着,真的是一心求死?”
“我……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留念?”
方河移开视线,答得干脆利落:“是。”
与此同时他再不留情,剑中血丝暴涨,那一刻似乎真的刺穿了他的仙骨——方河咬紧齿关,终是催动心血灵力,撕开结界。
锵!
风沙割面,妖力与魔息狂乱相撞,视线模糊地只能看清脚下寸许。方河以相思横挡于身前,摸索前行。
——离开这两人,或者就此死在沙暴中,那都是他的选择。
寻找药师是个渺茫的借口,若论真心,死亡才是他最想要的解脱。
所以他才会不管不顾地追着沙暴走——明幽城中容青曾三令五申,荒漠中的天象远比妖兽来得可怕,若同时遇上沙暴与流沙陷阱,连修士也会有性命之虞。
他
', ' ')('以寻人为借口闯入沙暴,而意料之外的是燕野与苍蓝并未阻止他。
——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
燕野被沙虫所绊,苍蓝受结界反噬,他不计代价地催动剑中心血,终是暂得逃离。
身后火焰轰鸣不止,隐约似乎听到了燕野震怒的呼声,方河心中微颤,却仍是埋头向前。
数道土色残影俶忽闪现。
嗤!
脚下一瞬踏空,流沙簌簌坠落,方河下意识想将相思插入地面,却是陷入了更加松软的流沙中!
流沙塌陷无处着力,浑浊沙土似有意识,拉扯着他无尽下坠,而以他这微薄修为根本无法逃脱。
方河初时一怔,随即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将“再次”死去。
死于流沙吞噬,死于茫茫无尽的荒野。
等到风暴停息,或许连燕野和苍蓝都再找不到他,他将在这无人之地获得永恒的解脱。
——这算是报复吗?
一道微弱细小的声音于他心底响起。
不……方河缓缓摇头,他只是为自己寻个解脱。
不管他如何选择都只有苦难磋磨,不管他走到哪里都只会招致污名骂名。
他的渴望永远得不到回应,他的信任也总被辜负。
苍蓝的问题他尚未答全,他并非不眷恋小龙,他是不眷恋这世间。
流沙缓慢吞噬,身躯融入冰冷荒野。
方河终于闭上眼。
-
“……方河!”
于最昏沉的意识中,一声厉喝震彻心神。
方河茫然睁眼,恍似自深水上浮,不知今夕何夕。
手腕处传来剧痛。
沙粒滑落,覆满眼睫,方河眼中刺痛,由此耳畔声音忽然显得无比清晰——
“……你怎么敢?!”
盛怒失态之至,难掩其下深埋的震惊与惶恐。
方河突得很想发笑。
眼中含着沙,他睁不开眼睛,但周身知觉已缓慢复苏——他半身陷在流沙中,而燕野死死抓住他右手手腕,不肯让他再下坠。
风暴大概是停了,而燕野最先找到他。
“燕野,”他开口,语调竟是轻快的,“记得你答应过我一个请求吗?”
“什么……?”燕野一时愣住,未料方河会在此刻提出要求,而与此同时他心中不安越发浓重,前所未有的恐慌几如潮水将他吞噬。
——他即将永远失去这个人,这份恐惧不是因为残魂相连,只是因为这个人是方河。
他从不知方河对他有这般分量。
“放手,”方河一字一顿道,“燕野,不要救我。”
“荒谬!”燕野厉声怒吼,“我什么时候允许你死?!”
他再度施力想将方河拉上来,然而流沙之下仿佛另藏玄机,燕野不会被流沙吞噬,可是魔息也对这流沙无济于事,他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方河被流沙吞陷——
好似有不可阻挡的天命,将方河逐渐带入死境。
“啧——你何至如此?!”
眼见流沙已淹没至方河颈项,燕野终是无法自持,满面焦急痛悔,言辞间真切的悔恨甚至让方河心间一颤。
下颌也被流沙吞没,此刻方河反而庆幸无法视物,他并不想看到燕野这时是何表情。
他低声叹息:“不过求仁得仁而已。”
“永别了,燕野。”
砂砾如泉涌,将他彻底吞没。
燕野手中一空,与此同时后背似有千山倾压,他近乎是不由自主地跪倒下去,怔怔盯着方河消失的位置。
“——哥哥?!怎么是你?他在哪?”
苍蓝与燕野分道而行,此刻终于会合,却见不可一世的天魔跪倒在苍茫沙海间,无声掩面。
最深切的不安就此落定,苍蓝疾步上前,却是连叱骂都难以言语。
半晌,他颤声道:“你……救不了他?”
燕野一时未应,只是缓慢站起身来,漠然注视近前黄沙。
-
【五十五章】
【幕间】
“他在这里消失的,他……还没有死。”
“你怎么——”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苍蓝立时明了,方河与他结成血契,神魂中又有他的逆鳞,他与天魔皆是与方河同生共死,如今他们还活着,那方河自然也没有死。
可是方河决意寻死,甚至坦言对他毫无眷恋,这又与宣判他的死刑何异。
苍蓝凝视脚下黄沙,一瞬竟有恨不得一并被流沙吞噬的念头。
“流沙下有东西,有人……”燕野眉头深拧,连他也不敢笃定,“也许有人在‘帮’他。”
“……什么?”
但分明是茫茫荒野,除却他们再无旁人。
“沙中有蹊跷,”燕野终于回神,留意起周遭异状,“魔息对它毫无作用,或许你可
', ' ')('以试试别的办法。”
苍蓝将信将疑,手中骨扇半开半合,却始终没有动手。
燕野闭了闭眼,忽地长出一口气。
——方河未死,他又何必自乱阵脚。
即使这次将方河救下,也还会有下一次,又何必强求。
他不会用金龙提及的那般手段,但若要他时刻盯着方河生死,也是一种折磨。
……既然还活着,总有再遇到的时候。
到那时,再去与他厘清是非爱恨。
他最后冷淡地扫了眼脚下沙地,抬手招来长剑,竟是要就此御剑离开。
“等等,你要离开?”
苍蓝尚在思索如何挖开流沙,却被旁侧气浪拂了满面。他立时惊诧,未料燕野要走。
“小子,我无暇与你在此干耗。”
燕野翻身上剑,神情淡漠又倨傲,“我还记得他说你的使命是‘诛魔’。怎么,原来你满腹心思都只挂在那修士身上?”
苍蓝恨恨咬牙,骨扇紧攥在手。
他不应燕野的讥讽,只厉声道:“你真的不在乎他的生死?你……不打算去找他?”
“你最好明白,他是不惜以死来摆脱你我。便是找到了又如何,再逼他死一次么。”
燕野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彻底置身事外,“何必自讨没趣。你不是最顺他的意,那就放他一个解脱。”
这话一针见血,揭穿最残忍的真相。
苍蓝立在原地,一瞬只余恍惚。
——他与方河,为何走到了不惜以死相逃的局面?
耳边似乎传来金龙的嗤笑,青年笑意恶劣,带着意料之中的嘲弄:“你这场孤注一掷,终究是水月镜花。”
……
苍蓝怔然于原地,半晌未曾动作。
燕野无意去开解他,抬头望了望远方天穹,朝着明幽城方向而去。
归根究底,他跟着方河是为那一缕残魂,如今方河失了下落,他只能另寻补全神魂的办法。
四位天魔相争相杀,继镜心城后明幽城中也发现了楚弦的傀儡痕迹。若无许星楼对方河的杀阵,他早该去寻楚弦下落了。
然而心中终有隐痛不散,那点微妙的情愫深扎心底,无论如何不可拔除。
高空的风凛凛而过,燕野面色肃然。
方河。他再度念起这个名字,千百年来,从无一人能扰乱他至此。
若说那条蛟是爱慕方河才招致如此痛苦,那他这千般悔恨踟蹰,又是出于何种情感?
总不至于,连他也与那条蛟落入同样境地。
“——他神魂中可是有三株桃花,你排在第几位?”
金龙的话语亦如恶咒,数次回响耳畔。
燕野沉沉闭目,只觉狂风凛冽,却吹不散一腔烦乱心绪。
-
又是一夜安宁,再至白日曝晒。
苍蓝竟是在沙地之上长跪了一夜。
方河选择赴死,天魔选择离去,金龙亦未再发话。他孤身一人跪倒在茫茫沙海中,犹似被天地所弃。
他其实有很多事都没有告诉方河。
他生来半蛟半龙,当初方河被天道处罚,正是他得天道点化由蛟化龙之际。金龙厌弃蛟身的一切,自那一刻起他就被封存进金龙的意识,开始永无止境的囚困。
直至镜心城地牢重逢,若非方河偶然得到一颗蛟珠,他还将沉睡于金龙的意识,永世困束不得解脱。
蛟珠妖力助他短暂夺回意识,然而也只是暂时,金龙强盛远非他所能压制。万般无奈下,他同金龙达成契约,在此间事了前,金龙答应由他主宰身躯,而后他将彻底被金龙同化吞噬。
当年于天宫上承蒙方河襄助的黑蛟少年,也将永远不复存在。
蛟的生母早已逝去,身为龙君的父亲也只望他化龙。浮生倥偬经年,只一个方河善待过蛟身的小龙。
只有他记得,我曾生为黑蛟。只有他知晓,我曾鲜明存在过。
——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是多么渴望与他的重逢。
无边无尽的困束中、漫长无际的等待中,唯凭一腔妄念执着,方才坚守至今。
——我已倾尽所有,此行不该无功而返。
苍蓝蓦地咬紧齿关。
有那么极短暂的一瞬,他荒唐地想,为何方河没有就此死去。
如果方河真死在流沙中,那他便是与方河同葬一处,从此万事俱休,他们将永远留在一起。
那也是他所求的永恒陪伴。
而如今他的时日所剩无几,此后光阴寥寥又匆匆,无论方河要与谁同道,都再与他无关。
既已无法等待、既已时日无多……那他或许,不该再一味顺从方河的意见。
他早该将方河带回龙岛关在身边,没了那些搅局的外人,想必方河也不会走到寻死这一步。
而即使他终将被金龙吞噬,那也是在方河身边撑到了最后一刻。
', ' ')('——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
风沙浩浩,于荒野中空荡回响。
苍蓝终于抬头,望向苍茫天穹。
东边天际晦暗深沉,在更辽远的地方,海潮涛涛滚滚,暗流汹涌湍急,而龙族诸岛正罗列其中。
便在这同一片海域上,更藏着一座避世孤立的高耸山峰。
那是他的旧乡,亦是此世方河的故地。
方河还活着,沙中定有玄机。
既然明幽城主是因师门旧事而对方河下杀手,那是否会惊动师门中人、由此对方河施以援手?
左右眼下,荒漠中再难寻方河的下落。
不妨去看看,他此世是如何成长。
斯人难觅,旧迹可寻。总该有一处地方,能让他感念方河的存在。
苍蓝闭了闭眼,双膝跪地,极郑重地在流沙前磕了三下。
“……愿,早日重逢。”
-
流水淙淙,绕藩篱而过。
白雾氤氲,浮沉于葱翠绿竹间。
有脚步声窸窸窣窣,携着一缕茶香,由远及近。
嗒,杯盏轻响。
少女沉默着斟上两杯热茶,而桌边二人毫不分神,仍专注于方寸棋局间。
潮平无心去看那黑白杀局,低眉敛目收拾好茶具,复又垂首,恭谨立于楚弦身后。
楚弦执白子,对手执黑子,眼见黑子悬于棋盘边缘久久不落,楚弦眸光微闪,借喝茶掩去笑意:“你这么为难,倒是罕见。”
白黎尚在思索,片刻后终于放弃,将棋子掷回盒中:“罢了,想不出来。论下棋我比不过你。”
他向来坦白直率,楚弦习惯后也不如早些时那样无话可接。
楚弦笑了笑,也随他丢开棋子:“你才学多久,这是又厌了?”
白黎坦诚道:“总是在输,那的确会厌。”
-
【五十六章】
楚弦又笑:“棋艺这种东西,还是要靠切磋来精进的。你多年闭门不出,怕是只有我一个对手。”
白黎皱了皱眉,未再开口。
楚弦一直留意他的神情,而白黎的心思实在好读,他这般回避,定是这些年来不通外界,也未再见过旁人。
——他是白黎唯一会见的人。
思及此,楚弦忽然就生出几分得意满足。
他抬手为自己添了杯茶,闲闲道:“罢了,换个话题。我来找你,原也只是同老友叙个旧。毕竟这里一场水月镜花,清醒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一声轻响,茶盏又落回桌上。楚弦抬眸注视白黎:“另有一件事。我在仙城里放出了魔,虽说后来被你的后辈封印了,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白黎握着杯沿,神色淡静,并无半分波澜:“与我何干?我卸任城主位已久,便是你在镜心城作乱,那也是现任城主的麻烦。”
楚弦追问:“那倘若修士们找不到解局之法,你也不会出手?”
白黎仍是无动于衷:“你也知这里一场镜花水月,又何必多费心力。”
楚弦朗声大笑,心间隐忧终于散去。
这世间他最忌惮两人,一为白黎,二为燕野。镜心城与明幽城接连传来动乱,他不想惹得白黎不快,故而先一步造访白黎。却未料后者对外界动荡毫不在意,更无干涉的意图。
这正中他下怀。
此后专心对付燕野便是,有了潮平的助力,他要吞噬燕野实是指日可待。
楚弦彻底放下心来:“我虽知晓这里虚虚实实多为假象,但也听说了不少稀奇的东西。
比如……龙族?此间似乎还有龙的存在,只是不知是前人遗骸,还是确有其人。”
“你若想打听龙族,大可直接问出来。”
白黎面色不变,道:“我同龙族鲜少往来,只知道他们对天道管束颇有微词。你要做的事情,他们未必会阻拦。”
楚弦挑眉:“这么看来,我竟是一路顺遂?”
白黎未接话,反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不如一起说个明白。”
楚弦摇头失笑,和白黎打交道,总是特别干净利落。
“那我便问最后一个问题,关于仙骨……”
一直无波无澜的白黎,手中杯盏忽然荡出一圈涟漪。
楚弦未留意到这点细微变化,继续道:“坊间传闻,世间还有位身怀仙骨之人。我想不会有人与你同享一样的天道青睐,但出于好奇,随口一提罢了。”
“——那个人,现在怎么了?”
白黎直截发问,倒是让楚弦愣了一瞬。
他沉默片刻,答道:“不怎么样。那个人自己叛出师门,身怀仙骨的消息又走漏多处,以修士们对飞升的执着,恐怕现在正忙于躲避追捕呢。”
“他们想杀他取骨?”白黎拧眉,“……原是如此?”
他的反常显而易见,楚弦觉出端倪,试探道:“你认识这个人?是
', ' ')('否需要我出去找他?”
“不,”出乎意料,白黎否认道,“我不认识,也不想见到他……”
话音未落,身后竹舍间俶然传来一声短促尖锐的鸣声。
白黎立时起身,面色剧变。
“楚弦,”他已转身朝竹舍走去,未再多看楚弦一眼,“我另有事在身,便不送你了。”
这逐客令下得猝不及防,楚弦倒也未觉出冒犯,只是在原地多坐了片刻,仰头喝尽杯中茶,才携着分意味不明的笑,带着潮平往外走。
竹林屋舍消失不见,漫天黄沙又至眼前。楚弦抚掌,面露讥嘲:“仙城他不在意,龙族魔族也不在意,最后歪打正着,那个叫方河的修士,竟有这般分量?”
潮平一路沉默,直至此刻方才开口:“阿弦,白城主身上……带着死气。”
楚弦霎时一惊:“怎么可能?白黎怎么会死?!”
潮平迟疑道:“不……那不是他的死气,只是他沾染的气息。就如同‘姐姐’那时一样,白城主他恐怕去了生死狭间。”
生死狭间于潮平而言也难保有去有回。白黎经年居于荒漠,对外界无知无觉,为何会突然去往那等九死无生之地?
楚弦沉默许久,才道:“他在北境化名药师,若是善心大发要去狭间捞个什么人回来,也未尝不可。”
潮平无法回答,只能一如既往地缄口不言。
-
无止境的下坠,漆黑深渊吞噬一切,万千生机化作流溢光点,不断飘散四方。
方河意识昏昏,满心只一个念头——他又回到这里了。
生与死的狭间中,再无悲喜与爱恨。在这场坠落的尽头,等待他的将是永恒宁静的解脱。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阻拦他了,那位“神君”总不至于恰到好处地出现第二次。
——他赢了。
想到这里,方河突然生出微妙的满足,至少这一次他成功选择了自己的死亡。
待他意识溃散的那一刻、待他生机断绝的那一刻,那将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的真正得胜的时刻。
他闭上眼,等待着这副残躯重归天地。
……
良久、许久。
——咚。
极沉闷的一声响,他接触到了某种黏稠流动的东西,那似乎可称为“地面”,他坠落到了狭间的尽头,而意识昏昏沉沉,却始终没有消散。
……这是哪里?
无言可表方河此时的惊讶——他甚至还能操纵自己的身躯、从这黏稠浑浊的“地面”中站起来。
嗅觉被迟钝地唤醒,血腥味腥臭浓郁,令方河几欲作呕。
深渊上层忽然明朗,漆黑的屏障缓慢剥离,无数黑色碎屑坠落之后,展露出的是血色的、无边无际的天穹。
时有漆黑剪影尖啸飞过,其声凄厉、其形残缺,赫然是妖魔残骸。
……这是什么?!
方河一瞬惊骇,这场面似曾相识——惊鸿峰上旧时梦魇、被魂修袭击时的昏迷梦境,无数徘徊不去的噩梦里,他就是被困在这血色天穹的牢笼之下!
而今他选择死亡——在他的死亡尽头,等待他的竟是旧日噩梦的重现?!
“——嘶!”
手臂上骤然传来撕裂的痛楚,方河痛呼出声,而未待他细看手臂伤口,大腿上又传来直达骨髓的剧痛!
嗡、嗡、嗡——
流窜的妖魔残骸似乎终于发现了外来者,纷纷汇集此处,无数黑影将方河团团包围,迫不及待地张开利齿,势要将方河分食殆尽!
——!
实是剧痛之至,前所未有的痛楚甚至让方河连声音也无法发出,他试着凝聚灵力,可那些微薄灵力早已随生机逝去,他甚至连相思也无法召出。
——生死狭间的底层,他已是“死人”,又何来灵力一说。
如今还伴着他的只有一身仙骨,而令这些残骸贪婪啃食的,正是那天道赠予的仙骨血肉!
……这才是他真正的死亡?死亡原是……这么痛苦?
剧痛已令方河失神,而不知是双目已被啃食,又或是黑影彻底将他包围,他已看不见那血色天幕,唯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如果这份痛苦的终点是真正的死亡、如果在这样的折磨后能得到解脱……
最后一丝恍惚意识里,方河这样祈盼。
……
良久,又是良久。
他感知到自己闭着眼,接着四肢百骸的知觉缓慢复苏,他发觉自己躺在某处粘稠的、泥泞的地面上。
“……”
方河不自禁地环抱周身,甚至无法控制住颤抖。
嗡、嗡、嗡——
那声音又来了,而即便闭着眼,他也能感知到眼前景象骤然黑沉。
身怀仙骨的人,从来不会因单纯的外伤死去。
那伤口会愈合、那血肉会再度生长。他总能恢复至完好如初。
而
', ' ')('眼下,他将成为周围环伺妖魔的、取之不尽的食粮。
这才是他死亡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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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章】
茫茫荒野中,有人以幻术藏匿着一处水榭竹林,竹林间另起屋舍,屋中正有一人,对着水镜拧眉沉思。
其时镜中一片浑浊黑红,实在难以分辨景象形貌,但白黎心知肚明,那即是深渊底层、群魔噬身之相。
若是寻常凡人,死去后便该身归天地、魂入冥府,开启下一场往生轮回,然而那是“凡人”的死路,若换作修士则不可相提并论。
有人以魂修秘法逃避往生轮回,有人以法器灵药寻求延寿之法,而还有一种人,无需外力襄助,他永远不会“死”。
白黎眸色微沉,余光瞥到自己的右手尾指——那里套着一枚精致的白骨指套,指套之下,空空如也。
那是他赠予镜心城主的指骨,因他早知,仙骨血肉最能克制魔。
他比方河幸运,天道赠他磅礴无尽的灵力,所以妖魔不敢近身,更遑论吞食。
而方河不一样。
在他之后的这位仙骨,灵力早已被剥离殆尽,妖魔对他丝毫不惧——那将是它们最软弱、最可口的食粮。
——我明明,已经拦过他一次。
白黎揉了揉额角,罕有的烦躁。
——他这么执着寻死、愚蠢地不听劝阻,实在该长点教训。
白黎心中烦闷,而水镜并不通他情绪,安静映射狭间炼狱。血污泥沼浑浊相混,久久未曾消散。
他知道在血色之后藏着怎样的痛苦,世间最凄惨的命运莫过于此。
良久复良久,竹舍间终是传来一声悠长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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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天魔出世时,人间遭逢大难,妖禽走兽横行山林,凡人尸骨遍野。
其间有一类鸟禽,一曰报丧,浑身黑羽、爪喙锋利,会将猎物仔细剔食,只留一副干干净净的骨架。
那是方河旧时在惊鸿峰上所闻。
而今他被无穷无尽的黑影覆盖、一身血肉削减又复生,无数次濒死辗转,往昔回忆如潮水般起了又落,到最后海潮尽退,只余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传闻逸事,在脑海中往复回响。
他被黑鸟包围了——他反复地想,那些鸟啄食他的肉、饮啜他的血,最后只留一副雪白的骨。
而后骨肉苏生,往复循环,苦难永无止境。
深渊底层是寂静的,这里没有人声,没有人影,想要呼痛已无气力,想要求救,却是求生无门。
神识、五感、越发稀薄的记忆——到最后连绝望也被啃食,往日种种再不可考,没有什么比无尽的折磨更可怕。
仙骨支撑着他身躯不毁,但身为方河的存在将在这无止境的复生间抹杀殆尽。
这或许,是天道对他一意自戕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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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响。
血色天幕下、腥臭泥沼间,凭空显出一道纯白人影。
白黎举目四望,未见方河,只有三两游散的妖魔残骸。
那些残骸视方河如珍馐,见到同为仙骨的白黎却是避之不及,尖啸奔逃,唯恐魂飞魄散。
白黎无心去解决这些杂碎,正欲抬步却又顿住,施了追踪术,跟在那几具残骸之后。
他用对了办法,没走多远便找到了人。
但那沉积在血污泥泞间的,或许并不能算作一个“人”。
“……”
白黎脸色从未如此难看,双拳紧攥又放开,末了终是蹲下身去,不顾一地脏污,极小心地、将那半身白骨抱入怀中。
仙骨仍在作用,新鲜的血肉缓慢覆上骸骨,开启一场漫长的复生。
便是早有预料,待亲眼见过这番场面,白黎仍是震惊不已。
震惊之余,又是迟来的内疚与不安。
他该早些来的,早在方河坠入狭间时、早在方河再度寻死前——
直至此刻他才醒悟,方河的现世恐怕不比狭间炼狱好过多少,他两次执着寻死,分明是对人间再无眷恋。
而他一直隐世不出、刻意回避外界动向,若非方河触动生死界限,他还将无知无觉地享他的清静。
——可就在他安得一隅时,方河已走上求死的绝路。
万魔噬身的处境,若是换他来,又能撑过几时?
白黎存世至今,对茫茫众生皆无挂念,无论人仙妖魔,俱如浮芥尘埃。
但唯独一种情绪,在他得知方河存在的那一刻起,便根深蒂固深埋心底。
——那是怜悯。
而今,或许还该加上无法泯灭的愧意。
白黎深深呼吸,未顾浸透衣襟的血渍,仍如上次那般撕开裂隙,抱着方河重回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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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章】
【旧梦】
白黎很少休息,更鲜有做梦。神识无定的恍惚梦境,对他而言是种奢侈的体验。
可如今—
', ' ')('—在将方河带回竹舍、以仙术替他修复一身创伤之后,他却罕见地生出几分疲乏困意。
是为救方河损耗太多,还是忤逆天道行事的代价?
这都无妨,他期盼着一场无知无觉的美梦,他已等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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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梦境不尽人意,他游离其中,发觉不过一场往事重现。
雾气氤氲,树影交叠。
酒香后至。
“神君?”
银蓝衣袍的龙族朝他举杯,笑道,“方才的事,还要劳烦您上心了。”
“不必,”白黎顿了顿,还是同龙族碰了一杯,“令郎情况特殊,今后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龙族大笑:“神君既肯出手封印他的蛟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实不相瞒,我只得此一子,龙君这位子自然是要留给他的。今日已叨扰神君一次,往后还要请神君多多担待。”
“……龙君言重了。”
白黎拙于言辞,话到这里便是尽了。对面的龙君显然比他更擅察言观色,面上笑意不减,又同白黎攀谈起天宫近日的逸闻。
适时天宫中刚飞升上来一位凡人,近百年来凡人得道者寥寥无几,谣传新飞升的这位,相貌、道行俱是佼佼,怕不是天道又赏了谁青眼,一时惹得诸多仙人艳羡不已。
白黎隐隐想起些什么,眉头微蹙,但个中缘由自不可对这位龙君说起,只得沉默。
他从来藏不住表情,龙君见他这副反应,心中知趣,立时打消了同那位凡人攀谈结交的念头。
“那个人,是不是叫……”
——铛!
白黎正欲发问,冷不防院墙处轰然一响,木石垮塌坠落,院中两人霎时一惊,齐齐望向院墙。
重重烟障后,隐约立着个瘦小身影。
“谁在那里?”
白黎率先一步站起——因他留意到龙君瞬间变了神情,袖中兵刃蓄势待发。
他不想多生事端,那便只能由他来“解决”这不速之客。
他缓步朝来人走去,一身威压磅礴展开——这是在警告,非是为了那位贸然闯入的少年,而是告诫龙君勿要轻举妄动。
“阁下、抱歉,在下无意闯入……”
少年显是被他的威压骇住,颤声开口,僵立原地。
十步、五步——
白黎步步走近,重重烟云散去,他终于看清少年的面目。
只这一眼,他立时惊心。
——记不清有多少次,他只见过这张脸被血污泥泞覆盖的样子。
“我、在下、在下只是一时迷路……”
少年踉跄后退,看样子几欲逃跑,然而脚边却突然窜出几株藤蔓,将他禁锢原地。
“神君,出什么事了?”
那位龙君还是过来了,并不打算放走闯入者——他眼中金芒璀璨,掌心灵光吞吐,雷霆一击蓄势待发。
明知这只是梦境,此刻的白黎心中也唯余叹息。
他的梦不过是往事重现,若是能选,他宁愿看到另一种虚幻的结局。
可惜不得如愿,往事历历呈现。
“无事,”白黎出乎意料地淡静,甚至出手解除了束缚方河的藤蔓,“我认得他。”
“你是……?”
“——你认识他?”
少年方河与龙君齐齐开口,俱是疑惑。
“惊鸿宫中新飞升的仙人,方河,我见过你。”
少年方河仍是怀疑,但眼前这两人显然不是泛泛之辈,而相较另一位出手制住他的龙族,眼前这位替他解围的“神君”显然易处许多。
“惊鸿宫……他们不是才收了位飞升的凡人?可那人并不叫这个名字。”
龙族停了停,继续道,“神君,可别认错了人。”
眼见龙族目光不善,方河背脊一寒,不自禁地朝白黎身后退了两步。
“龙君是不信?”白黎淡声道,“飞升的那位是‘凡人’,可他不是。至于个中缘由,恕我不便细说。”
龙君一时噤声,半晌后一身戒备尽散,面上又挂着悠然的笑:“谈何‘不信’呢。抱歉,神君,是我僭越。”
他再仔细打量了方河一眼,似有所觉,意味深长道:“这位小友,下次要来拜访神君,可得记得从正门进来。”
“今日打扰多时,神君,请恕我先告退了。”
白黎默不作声,微一颔首,目送龙族离开。
少年时的方河懵懵懂懂,只隐约猜到一场硝烟无声起又无声落,而这冲突根源,正在自己身上。
是那位神君替他解了围。
见那位龙族已然走远,方河这才想起该要道谢,慌忙攥住白黎衣角,磕磕绊绊道:“谢、谢过这位……神君,谢谢你出手相助。”
白黎承他感激,却不觉有半分欣慰,他按了按眉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
方河立时一滞,这才想起是自己乱跑
', ' ')('一气。
“你……”他犹豫望向白黎,心怀祈盼,“你既然认得我,那你知不知道瑕明山?你能送我回去吗?”
“为什么。”
“因为那才是我的家……我自幼长在那里,突然有人说我身怀仙骨,就要把我带到天宫上‘飞升’,可我与天宫毫无干系,为什么偏偏要我留在这里?”
“……”
少年人的目光天真又澄澈,语气里满是委屈与不解。白黎向来是个无波无澜的人,此刻心间却顿生微妙的情绪。
“回不去了,”他对着方河惊讶的神情,平静陈述,“你本就属于这里。”
“我?不,神君,你、您一定是弄错了——”
白黎未再解释,他只是抬手,虚空点了点方河心口。
“你和我,有一件相同的东西。”
“仙骨,他们跟你说过么,你身怀仙骨。”
“天道既然给予你了……这样一份恩赐,那你也该作出‘报答’。”
方河蓦然瞪大眼睛。
“这又是什么……有了仙骨就要不得自由?那我可以放弃它吗?为什么天道偏要选中我?”
同为身怀仙骨者,少年方河的困惑至今仍回响耳畔。
而直至今日,白黎也只能给出与当初同样的回答。
白黎道:“除非你死,又或者,连死也无法放弃。”
方河僵在原处,毛骨悚然。
这位帮过他的神君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番话,甚至比那位龙族的威胁还要可怕。
“它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不必担忧。旁人都将它叫作天道恩赐……或许你也可以这么想。”
“现在,”他朝方河伸出手,作势欲牵住他,“你在这边‘作客’得够久了,我得带你回惊鸿宫了。”
“……”
方河怔愣许久,而白黎仍立在原处,耐心等着他。
“我真的……回不去了?”
“便是回去了,你也还是会被带到这里,有何区别。”
方河咬了咬牙,末了终是放弃,抬起僵硬的脚步跟上白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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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环绕,回廊曲折。
他又回到了重重院墙之中。
“接引你的仙人去哪了?”
方河摇了摇头:“他事务繁杂,中途被人叫走。临走前给我指了去惊鸿宫的路,但我迷路了。”
白黎未拆穿他,道:“我猜他尚未与你交代后续事宜,那便由我说了。你年岁尚小,虽说得仙骨飞升,也还需修行。”
“惊鸿宫中有位长辈,你可称他‘雪河君’,前不久还有人得道飞升,也被归到惊鸿宫下,你们同在凡世修行过,或许能有个照应。”
“凡世?瑕明山上没有外人。”
“只是他出身凡人罢了……到了,这便是惊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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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您怎么亲自……”
巍峨宫殿下,一位白发老者遥遥望见来人,匆忙上前。
他身后立着位比方河年岁稍长的青年,见此也一并跟了过来。
“无妨,只是遇到了。”
白黎牵着方河,将他带到老者面前,“这是那位‘仙骨’,方河。往后劳烦雪河君了。”
“……见过,师父。”
到底被白黎嘱意提点过,便是再不甘愿,方河也不得不恭敬行礼。
雪河君自是应了,但既然白黎在此,雪河君也免不了要与这位“神君”多攀谈几句。
两位“长辈”交谈,方河的目光便飘到了一直沉默跟在雪河君身后的青年身上,那人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抱着一柄长剑,神情疏冷,看起来并非易与之辈。
但许是被天道限制的不满作祟,此刻方河迫切想得知同为飞升之人的看法,他凑过去,小声道:“请问,你也是雪河君门下弟子吗?我听说过,你是叫叶……”
白黎之前随口带过,方河并未记清这位师兄的名讳,一个叶字出口便再记不得其它。
“在下叶雪涯。”
叶雪涯接得太快,方河反而愣了一瞬,再见此人满面冷漠,关于飞升的话题便再无法追问下去,只得生硬改口,方河勉强笑了笑,道:“是,叶师兄,还请多指教。”
叶雪涯点了点头,面上冷色似乎淡去几分,但始终未再接话。
方河这下明白这位师兄定不是与他共情之人,心中苦闷之余,也不得不认清现状。
一旁白黎终是寒暄结束,朝方河摆了摆手,便算是作别。
竟是连句话也没留下。
方河怅然望着白黎远去,说不清是期待落空,又或是“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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