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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前山急雨过溪来。

雨珠连绵不绝,贯穿天地一线,从无暇高天到泥泞尘地,雨幕畅通无阻。

方河躺在竹舍床榻上,梦境并不安宁。白日里见到的黑翼少年,便如夏日陡降的一场暴雨,那些深埋地底的记忆被雨水唤醒,终于开始展现些微残破的影子。

梦境空空荡荡,独脚下一层积水泛着涟漪。有人背对他站着,身量挺拔,肩背硬朗,半身长的黑发无拘无束,肆意披散。

只消一眼,方河便惊觉,这就是那个少年成长后的样子,他果然是见过的。

他们隔得那样近,只要他上前一步,就能看清这人的面目。

——可我真的想回忆起来么?

哪怕身处梦境,方河仍会犹豫。

身前人似乎看穿了他的顾虑,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戏谑笑语,紧接着人影俶乎消失,只留下一株半开半谢的黑桃花。

那桃树生得诡异,一半是打着苞的繁茂枝丫,一半又在枯朽凋零,便是微微绽开的几瓣小花,也是纯粹的黑色。

方河知道那少年前身是凤凰,后又被迫入魔,可这桃树该作何解,他与这人的渊源,难不成与桃树有关?

他伸出手去想触碰桃树,临到近前却又顿住。

那身影熟悉得让他不由自主想靠近,可其后潜藏的未知凶险又让他想逃离。

如此矛盾。

檀泽城下,月光舒朗,水洲静谧。

燕野踏过一丛蒲苇,眼见远处有几位船家的孩童正在打闹,遥遥传来嬉笑声。

舟灯渔火飘飘晃晃,更远些的地方,岛屿连绵成片,渐起楼阁之影,可惜都掩在茫茫雾气中,看不真切。

难以想象,以“审判”之名着称的仙城,外围竟是如此闲适安宁。

天下五处仙城,其二已有过天魔迹象,燕野沿着明幽一路往下到达檀泽城,路上先听得几处仙盟的逸闻。

无一不是与“仙骨”或是“方河”有关。

他早猜得方河空有仙骨却无仙力会遭人觊觎,只是他还是低估了人心的手段——他向来不擅此道。

至走到檀泽城,燕野已将仙盟计划猜个七七八八——无非是方河难找,而师门易寻。以他对方河的了解,若仙盟真的为难惊鸿峰,要落个包庇魔修乃至同流合污的罪名,方河定会现身。

——若是在方河“死”之前,定是如此。

直至今日他也不知方河下落,那缕残魂寄付在方河神魂里却毫无动静,若非神魂相连生死与共,说不定他真会当方河死在了荒漠中。

救他的人想必来头不小,既然有人在护着他,那也不必刻意去寻。

可是初见时那般平凡怯懦的人,到头来竟然会决然求死……

燕野拧了拧眉,心中那阵难言的情绪经久不消。

如果不是这般决然割裂,他希望是什么局面?

回想往昔记忆,俱无半分安宁平静,幼时是族中异类,往后又是逃窜追捕,至最后陷落伏魔大阵封印经年……燕野于此刻忽然惊觉,他从未与谁长久相伴过。

没有人信任他,没有人愿意与他为伴与他为伍,细数这么些年月,竟然只有一个方河,数次坦言愿意相信他——哪怕那时他天魔已成。

方河本可能是那个陪伴他的人,可惜他自视甚高,待人轻蔑不屑,终至惨局。

燕野闭目,深深呼吸。

一尾黑羽自空中飘落,落在燕野手心,化为火焰俶然熄灭。

“……将他压上审刑台,仙骨……”

比楚弦的行迹先来一步的,是关于仙骨的追捕。

燕野望向远方雾气中的岛屿,眸光渐冷。

如果仙盟最后要将方河抓来此地,倒还省了他一番功夫。

黑翼的少年不再出现在白黎构筑的幻境里,却开始徘徊于方河的梦境。

方河终于感到迟钝的后悔与惧怕。

他从不敢去看那少年的脸,他知道他要的永世安好,即将崩塌于一瞬的好奇。

封存的记忆如同裂了缝,无数残破的片段闪现又消失,有时方河会突然感受到莫大的委屈,有时又会惧怕如惊弓之鸟。

而这些情绪只会出现在梦境里,数次他从梦中惊醒,屋中漆黑一片,唯有手边相思火红透亮,但不知是否是在夜中的缘故,那些浮沉血丝也显得沉降发黑,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

说来蹊跷,这明明是他的本命剑,但他既不知道这剑从何而来,亦不知道剑中血丝是为何物。

只能模糊感受到这是于他极其重要特殊的东西,是由一个同样重要特殊的人交给他的。

他想不起那人是谁,冥冥中似有一道声音告诉他,那大抵是个同黑翼少年一般,会扰乱他渴求的一隅安好的存在。

原来前尘往事并不是他想抛下就能抛下,无数机缘巧合,无数旧物相证,哪怕是在白黎构筑的与世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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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桃源幻境中,他依然无法逃避。

白黎不擅察言观色,隔了几日才有所知觉,询问方河为何最近神色恹恹,是否是厌了桃源村落的布置,那他便再换一处。

方河勉强笑了笑,道怎么会厌倦,然而他犹豫许久,终究没有向白黎求助封存记忆。

白黎这样的人,若要彻底洗去他的记忆定是轻而易举,可话到嘴边总是停住,方河犹豫再三,还是不愿这么做。

那太过狼狈与软弱。

他选择隐瞒,故而白日越发心不在焉。白黎的关切让他感动,幻境中的一切都为让他喜乐而生,可是心间阴霾越发浓重,让他无法沉浸幻境,不由自主的分心。

魔族的少年,赠剑之人,那两人到底如何参与过他的过往,让他过去选择忘却,如今却又举棋不定。

白黎终于看出他的为难,误以为是方河不好开口向他提要求,毕竟此世的方河在他面前,从来是谦卑恭谨的样子。

他耐心向方河解释,方河却越发不安,他心中明白是自己闪回的记忆作祟,愧疚之余,更担心白黎的耐性总有一天会消磨殆尽,到那时,他恐怕连一处栖身之所都找不到。

心绪极端动荡之下,自他复生后沉眠多时的蛊虫终于也被唤醒。

【第六十七章】

白黎对凡世光景的认知实在匮乏,夏季的雨一旦兴起便是不停,夜雨不断,暴雨倾盆。

方河的思绪亦如雨点纷乱,无数尘封记忆闪烁回响,其间或惶恐或惊惧,并无半分安宁。

他在雨夜中瑟缩身躯,把所有不安与惶然都藏在心底,等待白日来临,继续粉饰太平。

可一颗窄小的心腔如何能藏住那么多情绪,方河只觉心间沉闷而满涨,许多话语与情感就要压抑不住,亟待喷薄而出。

某夜雨露潮湿,于一道俶然惊现的霹雳声中,方河心尖一颤,某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异样触感悄然攀上心头。

起初是热,比夏日午后更加干燥焦灼的热意,他躺在雨夜中的竹舍里,却像是笼在了烘炉中。

再然后是难言的渴求——或者是痒意,周身肌肤忽得敏感无比,竹榻的凉意、锦被的摩挲,一切细微触碰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投射入脑海,仿佛在催促他,他所需求的并不是这些东西。

那会是什么,这并不是他自己能解决的,他在渴求……一道来自旁人的触碰。

——他忽然很想被人紧紧拥抱,以最坚实的怀抱,消弭心中所有不安。

方河为这突兀闪现的念头而震惊。

他如何会萌生这等念头,他为何会渴望与旁人肌肤相亲?

然而意识被某种低劣的欲望驱使,他近乎是不由自主地走下床榻,整个人陷在茫然混沌的燥热与酸软里,他第一次在夜里推开屋门,不顾一身被雨水浸透,只想见到隔壁屋舍中的那个人。

——我在做什么?

敲门声沉闷且不清晰,方河无意识地叩着门,心中茫然自问。

——我想要有人帮我解决这份渴望,而这里只有白黎一人。

白黎对他可谓予取予求,只是这点小事,白黎一定会帮他。

——可他想求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方河?”

屋中终于有人应了,方河心间一松,可尚未来得及回话,一阵蚀骨的战栗自尾椎窜上背脊,

无法言说的酸麻涨痒弥漫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渴望。

“白……师兄。”方河艰难开口,只觉牙关都浸着酸意,喉间堵着难耐的吟声,他的思绪已如溅落满地的雨水,混乱而泥泞不堪,纷纷乱乱的记忆闪回眼前,却是无数赤裸交缠的旖旎。

“白黎,帮我,救我……”

屋门终于打开,内里漆黑一片,方河无心去看屋中陈设,只是在那白色身影靠近自己的一刻,便难以自制地扑上去。

他想要什么?

见到白黎的刹那,方河终于了悟,刹那间心中只余惊惶。

他近乎是软倒在白黎怀中,不自禁地纠缠迎合,欲望如野兽,催使他向白黎索求爱抚与占有。

“方河?你怎么——”

白黎显是意外至极,甚至罕有地有些慌乱,说不清是方河主动还是白黎实在无措,两人踉跄倒在屋中榻上,身躯紧密贴合,由此方河一身情动再无法遮掩。

“……别问。”

方河一手虚软地挡在眼前,已有遮不住的泪痕自颊边淌下,他另一手笨拙地探向身后,先触到了满手濡湿。

——太难看了,方河绝望地想,在这之后,白黎如何还容得下这般污浊低劣的他?

可是身后隐秘处涨涩难耐,那欲求如急火燎原,烧尽他所有理智,他甚至无法分心去想为何他会熟知这些准备,只能任由欲望如野兽冲撞,让他无法克制无法忍耐。

方河咬了咬唇,在白黎再次发问前,先一步堵住了白黎的话语。

他主动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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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吻,其实并无章法,只是唇瓣贴合权当封堵,白黎怔了一瞬,没有反抗也没有推拒,任由方河所为。

“你什么都不必问,”唇瓣摩挲间,间或砸下一两滴苦涩的泪,方河闭着眼,翻身骑在白黎身上,颤声开口,“今日僭越冒犯,还请……赎罪。”

他伸手去解两人衣带,因为太过紧张,手指与系带纠缠不开,就在他越发惶急之际,他的手忽地被另一人覆住,帮着他从绞缠的衣带中挣脱出来。

下裳松松滑落,单薄的上衣长摆下,藏不住滚烫胀硬的下身与濡湿泛滥的后穴。

方河近乎是倒吸了一口气,未料白黎并未制止自己,可电光火石间,欲求与渴望占据一切神思,他无暇去想白黎此刻是何用意,只想为自己寻个畅快解脱——

他两指潦草而简略地替自己做了扩张,而后寻着白黎那根物事,就要自己坐下去。

“——方河。”

直至最后关头,白黎终于还是开了口,他的语气那样冷静而沉定,不为这尴尬情境动摇分毫。

方河背脊一僵,只觉穴口翕张着渴求被贯穿填满,却无论如何不敢再往下一步。

“你被什么东西影响了?我可以帮你用别的办法解决。”

“……”

方河仍维持着跪伏在白黎身上的姿势,心中欲火烧燎,可一阵模糊的担忧恐惧迟钝上涌,让他被迫保留最后一线清明。

——可他能怎么回答?

是要开口向白黎求欢,还是将这一切都推脱给未知的前尘?

前者荒诞放肆,后者则是暗示,他从前行事是多么放浪无端。

高洁无垢的避世幻境,如何容得下他这样肮脏污浊的人。

既已闹出这般动静,无论如何解释都是死局。

他无法回答,死死咬着嘴唇,只有泪痕不住流淌。

白黎见他只是流泪,身躯瑟缩发抖,这才看出方河是在恐惧害怕,他其实不太明白方河因何而恐惧,但他只想让方河安心。

他想,他得给方河一些回应,至少让方河知道无论如何他都能护着他。

他撑起身来,带着些好奇,吻去方河颊边泪痕,在品尝到那苦涩味道的瞬间,他看见方河松开了遮眼的手,满面震惊诧异。

夜中黑漆漆,白黎的视线却不受阻,安然注视那双盛满泪光的眼:

“……又或者,你还希望我做什么?”

“无论什么要求,我总是配合你的。”

【第六十八章】

白黎对他,果真是百般迁就、万般包容。

他永远不必担心白黎拒绝他,哪怕他显露如此丑态,这个人依然会回应他一切渴求。

极端迷乱的神思下,方河唯剩一个念头——他只想将自己献给白黎。

“……你可以,抱着我。”

话语极轻极低,细微且含糊,白黎却听得仔细,伸手圈在方河腰际,问道:“这样?”

方河一时未能言语,只是肌肤相触便让他浑身一颤,身前之物越发肿胀,因这紧贴的姿势几次蹭过白黎腿间,他完全不敢去想白黎是何感受。

他已情动至此,可白黎却似浑然不知人事,继续问他:“还要什么?”

——他果真,对此事一无所知?

方河咬着下唇,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忽地埋首下去,含住白黎半勃的下身。

“方——”

白黎立时喝止,方河却第一次违他的意,舌尖一挑齿关轻合,以他自己都意外的方式,尝试抚慰那炽热的器官。

……!

白黎从未被人如此对待,千百年来寡欲清心的神君第一次受此撩拨,只觉神魂都在震动激颤,炸出无数眩目白光。

他的手不禁落在方河后颈,下意识想将方河推出去,可方河无师自通了取悦他的办法,两根手指搭在柱身末端,揉搓那无法吞咽的部分,与此同时舌尖顶弄缠绕,上颚挤压着搏动的青筋,只将白黎笼在极致的温热包裹中。

“你……!”

柱身俶然跳动,涨大至方河再难吞咽的尺寸,方河被呛得不住干呕,突得后仰撤开,侧过脸去不住咳嗽。

“你在做什么?”

此刻白黎的物事终于被他完全撩动,热硬之物尺寸骇人,白黎向来淡薄的面上也染上几分绯红,然而他的眼中又透着无措,茫然干净的,倒显得方河像勾引神君堕落的罪人。

“——进来。”

方河低垂着眼,跪伏着俯视白黎,神情恍惚而迷离。他一手撑在白黎身侧,另一手已将后穴撑开两指,他悬于白黎下身不过寸许距离,一身焦灼渴望几如岩浆将他吞没,可他到底不敢冒犯到那一步,终究还是要白黎的首肯。

廉耻理智在蚀骨的欲火前不值一提,见白黎不知其意,方河艰难启齿:“我需要你,填满我、贯穿我,用你的这根东西……赐我一个解脱。”

“白黎……我在向你索求交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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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直白到如此地步,方河难堪地闭上眼,大概此生都不会再有如此放肆荒唐的一刻。

但万幸白黎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揽住方河往下一沉,由此那物事便挤入了头部,但那尺寸绝非方河粗略扩张便能容纳,即便内壁焦灼吸吮,白黎仍旧挺进艰难。

“你会疼的。”

不上不下地缓慢侵入中,白黎沉声开口,如此平静的语气,仿佛那火热胀硬的凶器并非为他所有。

“……不会。”

方河嘶声轻呼,此刻他鬓角全是细密汗珠,寸寸开拓的感觉固然异样而痛苦,但被逐渐填满的充实令他越发畅快满足,冥冥中似有贪婪野兽盘踞在他心底,此刻终于等来了满足的饷食。

身躯寸寸下沉,他的物事蹭在白黎腹间。说不清是什么缘故,白黎只想试着如方河抚慰他那般帮帮他,他抬手圈住方河阳具,拇指刮过孔眼,指腹摩过胀硬的青筋。

方河未料到白黎如此作为,心间陡然一惊,一直为他主导的开拓失了轻重,竟是慌乱跪坐下去——

那一下直入内里最敏感的地方,紧密的楔合与侵占贯穿识海,仿佛有电流疾蹿过魂灵,两人俱是一声低喘。

“唔、咳……”

方河霎时失神,喉间泄出难耐的吟声,瞳眸颤抖涣散,唇瓣瑟瑟发抖。

“……方河?”

白黎余光瞥过方河红透的耳廓,一瞬心中微动,揽在方河腰际的手稍一用力,将他带着再往下压了一寸。

那狭窄温热的地方又被他辟开一分,内壁贪婪吮吸接纳,方河受此刺激又是声短促急喘,说不清是痛是乐,十指紧绷至发白,却又不敢向白黎索取拥抱,只将身下被衾抓出深深褶痕。

眼见方河苍白肤色染上艳红,眸光水色淋漓,整个人都似一株吐露开放的桃花,在他身上绽出靡丽旖旎的颜色——白黎头皮发麻,而心跳越发剧烈。

——如果这也是方河所求所需,白黎想,他愿意如他所愿。

他仰头,再度吻上方河颤抖的唇瓣,耐心细致地含着他舔弄他,舌尖温柔缱绻,舔舐过方河自己咬破的细小伤口,传递而来的那点血腥味犹如火星,激起白黎更深的欲望。

他将方河揽得更紧,自下而上挺腰顶弄,先是缓慢摩挲,激得方河欲求不满心痒难耐,再至越发急促,凶且狠地冲击——方河终于觉出异样,这场情事并非由他所掌控,可为时已晚。

“……唔!”

一切惊呼都被封堵在唇舌间,白黎的吻初时温柔轻微,眼下却是攻城略地般攫取掠夺,贪婪舔舐过他的齿列,霸占着他的舌缠绕不休。

方河舌根酸麻,却无法拒绝白黎的索取,就在他神思迷蒙之际,忽地天旋地转,上下陡然调换——白黎就着与他相连的姿势,翻身将他压制在下。

接下来的侵占,说是狂风疾雨也不为过。

神明清心寡欲淡薄无情,可他们若想索取一物,亦会做到极致。

方河只觉自己被人紧密地拥抱着、占有着,满涨与充实从无一刻离开他,他如风浪中飘摇的一叶小舟,而白黎便是托举着他的海浪——哪怕这风浪是让他颠簸浮沉的元凶。

白黎的侵入凶狠又急迫,可这样反倒击中方河心中最迫切的渴望,一次次的贯穿插入,迎合着心中欲兽叫嚣,终于能让他消解噬心焚骨的欲望。

他身前的东西未经太多抚慰,已不受控地发泄了一次。白黎敏锐留意,伸手揉弄他的下身,伺候着他又射了一次。

雨降彻夜,白黎也带着他纠缠彻夜,记不清白黎是何时释放结束,又或者他们只是反复纠缠着进入下一场——无论如何,方河终于如愿以偿,在筋疲力尽中放空神思,沉沦于欲求与满足中。

——这合该是一场长梦。

方河意识昏昏,仿佛被浸在一汪温水中,身旁万物平静安宁,仿佛在引诱他,大可在此永远沉睡下去。

恍惚的意识间,他看见无数破碎镜面自他身侧流淌而过,其间倒映折射,俱是高不可攀的天宫幻象。

白金色的恢弘宫殿、高不见顶的纯白帐幔,九天之上的神君座上,立着一位看不清面目的人。

他自镜外观望,仍需抬头仰视——那人站得实在太高、离他太远了。

……谁是那个遥不可及的人?

他茫然自问,无处求解。

虚空中飘来无数细碎花瓣,那是怒放盛开后的白桃花。

花瓣纷纷扬扬,遮掩高远的宫殿与长阶,只剩下安详宁和的美梦。

他陷在白桃花织就的梦乡里,一时忘了困惑与疑问,当所有痛苦与烦忧都被抹去,迎接他的只是一场平和的美梦。

他安然陷落其中。

另一边,白黎负手而立,站定无数镜面之前。

于方河最茫然无觉的识海里,海中水镜、鹿城魔修、镜心城之变、雷雨夜之龙,乃至明幽城中诸多变故,俱被清晰记录其中,一览无余地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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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于白黎眼前。

方河选择忘却,故而这些镜面蒙了尘,封在识海的最深处,但这些对白黎而言皆非阻碍。

他静静看遍方河过往,一瞬心中突然涌现极度陌生的情绪。

最初他以为是替方河不平,在他看来,方河实在遇到太多误解折磨。

然而当他再度扬首,看向镜中恣意傲慢的魔修与金龙——他忽然惊觉,那是一种妒忌与恼怒。

妒忌于那些人先于他与方河亲密,恼怒于那些人轻易辜负方河的信任,甚至最终迫使他走上死路。

白黎犹疑抬手,按在自己心口。

此前他从未有过如此心情,方河总能让他体会到陌生的情绪。

一场情事缱绻后,只怕他对方河更有了别的念头。

是说天道造就他,赐他不沾尘缘的命格,所以他真的了无牵挂地过了千百年岁月。

而方河,这个与他同样身怀仙骨者,会是那个例外吗?

他的千载万世逆行孤旅,原来也会有结束的一天……?

白黎侧首,目光自那些闪烁镜面移开,静静看向深植于方河识海的三株桃树。

金桃花枯萎,黑桃花半开半谢,独一株白桃花,迎风正招摇。

他想,他愿意同方河走一次。

【第六十九章】

雨声磅礴至淅沥,最后烟消云散,天明时晨光熹微,夜中一切都消弭在逐渐蒸发的雨露中。

方河犹在沉睡,他陷在一处温暖的拥抱里,平生仅见的安宁惬意笼罩着他,让他前所未有的放松。

白黎醒时,正同方河相拥而卧,他静静打量方河睡容,突然发觉这是方河第一次不设防备。

从前在天宫时,就有人提醒他方河戒心极重处处提防,如今在避世幻境重逢,他也依稀能觉出方河藏着颇多顾虑,但直至昨夜一场意外,方河向他毫无保留地敞开自己,甚至直白求欢索取。

云雨相欢后,方河卸下心防,缩在他怀中渴求肌肤相贴的温度,从来紧绷的眉目终于松缓,他像是在白黎身上寻得了什么慰藉,梦中再无痛苦与忧虑。

——我给了他什么,能让他产生如此触动?

白黎一直环在方河腰际的手顿了顿,隔着散乱的长发,抚过方河光裸的背脊。

似乎察觉到被人温柔爱抚,方河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又往白黎怀里埋得更深。

肌肤相蹭,光滑细腻,白黎从未与人如此亲密,霎时浑身僵硬,只觉心底突地一动,而才消减不久的欲望又有昂首之势。

方河一无所觉,整个人得寸进尺地缠上来,眼看就要不可收拾。

“——咳!”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白黎面颊显而易见地烧了起来,但他到底没有放纵欲望,而是及时抽身离开。

这动作慌乱且急迫,甚至堪称狼狈,全然不似一位神君所为——在这等情境下,白黎完全不知该如何自处。

一直紧密依偎的怀抱突兀消失,且因白黎抽身太急,到底是惊醒了方河。

他茫然地睁眼,先是见到与自己屋中别无二致的陈设。

再然后是近前背对着他的人影——白黎匆匆套上了外衣,但散乱的长发与凌乱的衣襟皆在昭示,他们并非“体面”相对。

方河隔了许久,才慢慢回忆起昨夜之事,一时惊愕地瞪大眼睛。

“白……黎。”

眼见白黎只是背对他,既不开口也不动作,方河不得不硬着头皮,率先打破这尴尬沉默。

经此一事,他再无法继续假装白黎为“师兄”。

“是我无礼冒犯,你若想惩罚我,无论后果如何我都接受。”

“我……是我辜负了你的好意。”

一席话说得吞吞吐吐,方河浑身几如石化,脑海中也混沌似一团浆糊,完全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他只是下意识觉得应向白黎道歉,毕竟昨日种种颠倒混乱,皆是他向白黎求取所致。

“我为何要罚你?”

白黎终于侧首,面上薄红仍未退,满目不解困惑,“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

方河愕然止声,未料白黎丝毫不曾动怒,且观白黎的情态——他难道是觉得尴尬才不想面对自己?

“我以为、不,是因为我主动,昨夜……”

方河张口结舌,他猜不透白黎是何想法,道歉不是,忏悔也不是,可除此之外他还能与白黎说什么,难道白黎打算无事发生般揭过?

这不在他设想的任何一种结局中。

“你……很好。”

白黎压低声音,极快地留下这句话,随即步履匆匆、推门离去。

独留屋中震惊不已、疑心幻听的方河。

清泉湍湍而过。

白黎立在溪边,只见水波中人影摇晃,面上绯色不减,眼神无所适从。

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显露如此情态,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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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人竟让他觉出几分陌生与茫然。

——这都是因方河而起。

白黎猛然闭了闭眼,默念几句咒文,方才压下心底勃勃跳动的欲望。

方河行事突兀,其中定有蹊跷,仔细回溯方河的过往……

——鹿城中,有人给方河下了一道蛊。

因那蛊无碍于性命安康,只是随人心绪起伏而催动,他最早并未留意。

更何况方河身怀天魔残魂、龙族血誓,这点蛊虫伎俩实在难以察觉。

然而以他北境药师的造诣,不该疏忽至此。

白黎睁眼,见到水波中人眼睫低垂,神色晦暗难明。

方河是受蛊虫驱使,所以向他求欢索取,以医者的本分,他本应替方河拔除蛊虫……

可是方河自己选的,白黎自问自答,他向方河提过别的办法,是方河自己选择继续下去。

且观方河安宁平静的睡容,他分明不觉有半分不适。

可眼下的方河记忆混乱,说不定并不知道自己身怀情蛊,只以为是自己本能作祟……

千般思绪纷纷扰扰,末了白黎定了定神,终是下了决心。

方河并未恢复记忆,他也不愿主动告知,若要拔除情蛊,先得是方河向他提出这个要求。

神明并不总是慷慨坦诚,他也有了私心。

那夜之后方河摸不清白黎是什么态度,试着如无事发生般继续晨起修行,而白黎并未多说什么,消失半日后再度现身,一如往昔淡漠平静。

方河一头雾水,但终于意识到,白黎并未反感他,他仍可留在此地。

这已是极好的结果,他不知自己的异状因何而起,但既然白黎待他如此包容,说不定往后也会容忍他的一切过失。

这实在是个大胆又冒犯的猜测,然而白黎就是能让他产生这样的自信。

更何况同白黎亲近,他并不觉得厌恶或是痛苦,所得只有安宁与满足。

那些纷乱闪回的记忆也被安抚住,夜中他终于能得个安眠,而不是无尽的惊惶不安。

——无论过往如何,至少他眼下是安宁的。

最后一分担忧也被放下,方河前所未有的松快,练剑的手势也凌厉几分,显露几分锋锐的影子。

红影疾闪,剑中血丝摇曳,黑与红沉浮不定。

白黎坐在院中竹椅上,手中捧着本旧典籍,满篇晦涩词句未有半点入眼,只借余光觑着方河。

当他在意起方河,过往疏忽错漏的许多东西,一下便显得鲜明而刺目了许多。

以他的修为,轻易便能看出那剑是融入心血铸就,有人担心方河修为浅薄为人所制,故而将饱含灵力的心头血铸入剑中。

生取心血与一场重刑无异,更何况还要分去大半灵力,那铸剑人能有这番心意,只能说明方河对他极为重要。

可观方河反应,他见到相思剑时的触动远不及见到少年时的天魔。

那位师兄。白黎拧眉思索,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曾与叶雪涯正面相对过,关于那人的印象,全凭旁人的传闻。

——是个面冷心冷、道心坚定的人。

若非他在海上秘境决绝离去,方河也不会经历如此多的波折。

然而镜心城中云雨翻覆与舍身相护皆非虚妄,他待方河的心思,实在不是白黎这等不擅人情的人所能看懂的。

叶雪涯,天魔,与北海的继任龙君……

回望方河收剑的背影,白黎忽地很想苦笑。

——同他羁绊相连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麻烦。

避世之地犹如一场隔世之梦,白黎将无数瑰丽美好的愿景化为现实,带着方河徜徉其中。

方河放下了一切担忧,认真同白黎探讨他的感想与看法,于是这幻境越发精妙美好,仿佛他们已在其中度过浮生百世轮回。

白黎听他言语,随手挥就的一切皆按方河喜好而来,然而当方河终于专注于此,却是白黎开始分心。

近些时日,他的心绪越发繁杂不定,隐忧与遗憾代替淡漠,成了他最常有的情绪。

距离他上一次离开天宫遁入凡尘是多久,那时又是怎么结束的?

每当他就快将自己完全代入凡间的角色、忘记天宫上不可推卸的职责重任时,他精心伪装的一切也离破灭不远了。

他是天宫中独一无二的神君、此世间最接近天道的存在,天道或许会容他片刻闲暇,但绝不会放他逃避使命。

当此间一切皆化泡影,他和方河会陷在怎样的处境里?

白黎目光停在方河身上,不觉出神许久。

——近来白黎总是盯着他发呆。

方河收剑回鞘,擦了擦鬓角薄汗,心跳没由来加剧几分。

想来也是,经历那样的事情怎么会轻描淡写潦潦揭过,白黎想必也有了变化。

只是白黎从不开口提及,明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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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都是坦诚又直白——但这样的事又该如何坦诚?

方河面上发烫,心知自己又动了愚蠢的妄念。

但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眼眸,小心翼翼望向白黎。

白黎终于回神,却恰好对上方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望过来的眼,两人霎时一怔,随即同时慌乱地别过头去。

铮、铮——

相思俶然归鞘,厚重典籍也迅速翻过几页。

院中一时极静,只有风声悠悠而过,衬得心跳声越发震耳欲聋。

与世隔绝的天地里,朝夕相对的两人间,终于只剩一场心照不宣。

【第七十章】

北海阴云雷暴已现数日,海中波涛倾覆浪潮翻涌,无数漩涡盘旋生成,尽数围在惊鸿峰领域。

那座高耸的山崖孤立在海中,山巅被紫黑色的阴云笼罩,间或有白银雷霆闪烁疾逝,擦着护山结界震入海浪。

这天劫异象显而易见,惊鸿峰门人无不惊惧,有懵懂弟子尚在猜测这是否是渡劫飞升的预兆,而更多人则已看出,这分明是天道降罚。

只是不知是何人触怒天道,看这架势,分明是要毁掉整个惊鸿峰。

寻常门众自然不想稀里糊涂陪葬,亟待找惊鸿峰主商议决策,可眼下雪河君闭关已久,诸事皆由叶雪涯代为主持。

在这节骨眼上,叶雪涯从未现身一次。

后山冰窟中,余朝一手托腮,盯着对面结印打坐的叶雪涯连连冷笑。

“师兄,你是伪装的办法失效了?”

叶雪涯垂眸不语,鸿雁剑身置于膝上,映出他血红的眼瞳。

镜心城中仙骨残留终究有限,而他的心魔与日俱增,如今已是彻底失衡。

他试着调动内息,灵力枯竭难继,反倒是魔息涌动如潮。

堕魔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引诱着他驱使调动,可他不敢妄动分毫。这一步差池,将致他彻底万劫不复。

余朝见他神情凝重不言不语,又是嗤笑,言辞越发荒唐无状:“都是谣传方河与魔修纠缠不清,怎么你也成了魔,难道他离开后你才觉出他的好,为此也想当个魔试试?”

叶雪涯仍是不语,然而下颚线条绷得极僵、紧攥住鸿雁剑柄的手已爆出数道青筋。

呲啦——!

雪白电光骤降,毫不留情地鞭笞过叶雪涯的仙骨之伤。叶雪涯身形俶然一晃,咳出一口乌黑的血。

冰窟中阵法强劲,他将自己与余朝一并锁在阵中,原是想借此镇压心魔,未料至今也未能脱身。

他的魔障,远比他想象得重。

嗡、嗡——

模糊钝响传至脑海,叶雪涯艰难凝聚神识,分辨出那是属于护山大阵的动静。

——惊鸿峰被天劫雷云笼罩了。

两位正道修士于此堕魔,俱是心魔深重,由此招致天道留意、降下神罚。

惊鸿峰避世多年,整座山峰被牢不可破的结界大阵笼罩,然而这结界抵御外敌尚有余力,面对天雷劫罚却不知能抵挡几时。

大阵之外天象诡异海中不宁,门中弟子瞧见周遭异状,自然也猜得出是惊鸿峰中生了祸端。

有人试图御剑离开,却囿于结界封锁无法离去,另有人尝试传送法阵,却发现阵中灵力运转极缓、迟迟不得成功。

还有果敢者想与这突降的天劫相争,却又不知从何助力,一时处处混乱,众人茫然无措,只待有人出来主持大局。

在惊鸿峰上,这个人或是雪河君,或者叶雪涯——其余弟子已惯于听从他们的指示——然而这异状一连数日,却是谁也没有现身。

雪河君是油尽灯枯不得不闭关续命,而他叶雪涯,是因一身入魔之相不敢暴露人前。

外面形势千钧一发,他不能让门众弟子继续忧惧下去。

——要么解开护山大阵,要么领受天道劫雷。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这两条路。

可无论哪一种办法,都会在众人面前暴露他已入魔道。

到那时,他不仅不再是惊鸿峰的大师兄,还将成为可怕的污点与罪人。

身份一落千丈是次,他将为惊鸿峰带来污名才是真。

余朝见他脸色越发难看,虽不知叶雪涯感知到了什么,但并不妨碍他再挖苦讽刺几句:

“旧时父亲常夸你道心坚定天资不凡,如今的你可还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

叶雪涯眉峰紧蹙,手掌越过剑柄握住鸿雁剑身,霎时鲜血淋漓而下。

呲——!

深黑色的血液坠地,与阵法激撞灼出道道烟痕,雷光轰鸣闪烁,沿着血痕一路击中叶雪涯流血不止的伤口!

“你?!”

余朝俶然一惊,难以想象叶雪涯此刻是何等痛苦,然而那被雷光笼罩的人只是咬牙闭目,身躯僵硬如磐石。

——滴答。

许久,流淌的液体终于显露些微鲜红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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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雪涯睁开已显涣散的眼,满室冰壁倒映出一双浑浊的黑瞳。

“原来是痛觉……原来你是靠自伤来镇压心魔?”

雷光渐熄,徒留满地狂乱的焦痕,余朝被这情形骇住,缩在角落里,看向叶雪涯的眼神藏着分连自己都未发觉的敬畏。

他能看出那是几近濒死般的疼痛,若换作他来,恐怕都没有捱过去的本事。

叶雪涯仍不作声,踉跄着站起,鸿雁驻地平复呼吸。少顷,他挺直了背脊,缓步踏出冰窟。

——无论他下场如何,此刻都有不可推卸的使命与责任。

于无声无息处,鸿雁剑光寒芒一闪而逝。

锃!

远在避世之地,方河正执剑而立,冷不防相思俶然震颤,剑中血丝疾射而出,竟是刺穿他整个手掌!

“方河——!”

白黎即刻站起,伸手欲替他拔除暴动的血丝,然而只这瞬息间隔,方河眼瞳骤然睁大,无数不属于此地的画面闯入识海——

海中的孤岛,高耸的山崖,梅与雪纷扬的院落,与陪伴着他度过无数梦魇的人。

叮当——那是记忆中的相思同另一柄银白长剑交锋相撞,年幼的他剑法拙劣,而同他相对的人已有几分凌厉气势,轻轻松松就将他制住,再无趣地收剑回身。

——那才是他真正的师门。

方河瞪大眼睛,只觉脑中有根弦越绷越紧,随着记忆里的他年岁渐长,那位师兄不知为何也与他渐行渐远,他伸手徒劳地去抓那人的背影,终究是一场空。

眼前突得一暗,万物皆隐没,方河惊愕四望,发觉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

滴答、滴答。

水滴声由远及近,像在指引他朝前行走。

方河犹豫抬步,不知为何在白黎的幻境中会遭此异状,但这一切似乎都因相思剑而生,既是他的本命剑,那应不至有安危之虞。

寒意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越发清晰,水滴声的尽头,他看见一处封冻的冰窟。

那冰窟悬在无边黑暗里,泛着冰冷幽深的光,在那剔透冰面之后,倒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仍是背对着他的人——似乎他记忆里的故人从未显露过正脸,而方河也从未主动去看。

那人手边躺着一把尤其眼熟的剑,剑身银白修长,其形制与相思别无二致。

——这个人,就是他记忆里的师兄?

方河停下脚步,联想到相思异状,隐约猜到这是两把剑的共鸣之象。

是这位师兄遇了凶险……?

方河拧眉打量,突见惊变。

雪白雷光俶然炸响,生生击碎整座冰牢,那人自虚空中坠落至方河眼前,仍是被暴烈的雷光笼罩,雷霆咆哮如龙蛇,喝退周遭一切——方河不得不倒退两步,完全无法上前搭救。

这又是什么……这是他的遭遇?!

方河心中惊骇,在认出这是相识之人后,实在无法容忍他受此磨难。

他还能活着吗……?

极致的炫目白光轰然炸开,雷闪终于熄灭,漆黑空间中升起缕缕青烟,犹如飘散的魂灵。

方河一颗心已绷到极致,目光犹豫许久才落到前方。

——虚空黑暗中,只留下一滩浓稠的污血。

方河一瞬脊背僵硬,惊惧震撼占据所有神思,心腔陡然漏跳一拍,脚下似生出一个巨大空洞,将他吞没入无边的恐惧中。

“……方河?!”

仿佛自深水浮出,在数声呼喊中,那不祥的漆黑空间终如水波般荡漾散开,青翠竹影、斑斓花树,模糊而迟钝地浮现眼前。

即便视野恢复,方河仍失神许久,好半晌才对上白黎焦急的脸。

“我怎么……?”

他下意识捂着头,随即意识到自己另一手仍紧握着相思。

那血丝已被白黎强行压制,落回剑中浮浮沉沉,此刻大半血丝已转为深黑,让原本剔透火红的相思剑显出数道漆黑纹路。

白黎紧盯着相思——方河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出厌恶与忌惮的情绪,但不知为何,方河心念一动,话语快过神思脱口而出:“我见到了另一把剑的主人。”

“……是,双生剑的共鸣。”

好半晌,白黎才转开视线,语气中仍有藏不住的烦躁,“你见到了什么?”

这次轮到方河沉默良久,他小心打量白黎神情,警惕不敢触怒白黎,然而心思却是全然不受控,尽数系在最后一滩污血上。

“我想……”他无意识地开口,当这句话说出去时,他甚至都未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然而白黎听得分明,清晰得好似琉璃尽碎、美梦坠裂。

方河道:“我想离开,去见一个人。”

【第七十一章】

白黎问:“你想起了谁?”

“是……”方河想要说出一个人名,可那名字便如他从未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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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故人样貌,印象深刻,却不知真容。

他想不起那人的名字,只能道出一个称谓:“是我师兄。”

这话一出,院落中顷刻万籁俱寂,远处的蝉鸣与水流声都消失了,风也随之凝滞。

蜂蝶静止不动,水流平缓无波,在极致的静谧中,仿佛万物的时间都在此定格。

方河心中剧跳,突觉异样不安,即便他知晓周遭一切都是白黎由空白画卷演变而来,可他早已习惯生机盎然的景象,也愿意以假代真。

此刻万物止息,犹似被剥离生机,让他不得不清醒认识,这都是白黎为他构筑的虚幻美梦。

美梦幻象,或生或死,俱在白黎一念之间。

“你苏醒时,称呼我为‘师兄’。”

白黎落座回竹椅上,拾起典籍垂眸翻阅,“如今是又想起了一位?”

“……”

方河喉间干涩,从未觉得与白黎交谈如此困难,从前他百般向往埋葬过去粉饰太平,而今却不得不将这些伪装寸寸揭开:“我的记忆并不完整,此前我从未过问……”

话到这里,方河咬了咬牙,没有再继续说破:“我通过剑中共鸣之象看到他性命垂危,到底放心不下,想去确认他的安危。”

白黎静静听完,目光仍未从书页移开:“只是如此?”

“自然……”方河犹豫道,因他恍觉自己也不知到底要做什么。

去找那个重伤的人,去确认他性命无恙,要见到他平安无事——可是之后呢?

若那人大难不死,他自可放心离去;若那人性命垂危……他是否要去守候相陪?

——那个人对他到底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由剑中共鸣的幻象,他只见到幼时的自己陷于梦魇茫然无觉,而那位师兄是陪伴自己走出深渊的人。

再然后是经年师门相处,少年时的他多被照拂,虽则不知为何之后渐行渐远,但师长照看不周、师兄代为教导的印象已铭刻心底。

那是一个曾施与他恩情的人。

所以无法对他的险境无动于衷。

方河定了定神,道:“他处境凶险,我不能坐视不理。”

白黎终于放下书页,专注盯着方河:“若你见到他一切安好,是否还会回来?”

“……?”

方河闻言怔住,完全未料到白黎还肯收留他,说出这番话时,他已做好重回凡世流离的打算。

“当、当然,”因太过意外,方河连话语都不太自然,“你这里……是最好的归宿。”

——“归宿”。

这句话一出口,白黎与方河皆是一怔。

少顷,又是寂静。

于无言的沉默间,微风复又涌动,流水继续湍湍向前。

蝉鸣渐起,鸟雀振翅,花枝随风摇曳。

方河不禁四望,心道这个世界又一点点“活”了起来。

“我随你同去。”白黎起身,抬手招来外袍与佩剑,于方河惊诧的眼中,他一头雪色的发转为鸦羽般的黑,一身白袍也笼罩在漆黑披风之下。

他带上兜帽遮住大半面目,同色漆黑的剑身悬挂腰际,古朴素雅不带丝毫装饰,方河想起来,这就是那柄“太上”。

“若你力有不逮,我也可从旁协助。”

“谢、谢谢……”

方河想问白黎为何要做此打扮,又觉这个问题在眼下实在无关紧要,他转而问道,“说来惭愧,我只见到剑中示警之象,不知那位师兄在何处遇险……白黎,你能感知到吗?”

白黎盯着他,眼神是方河看不透的深沉与凝重,他道:“当然。把手给我。”

方河顺从地伸出手去,心道白黎真是永远无法想象的强大。

双手交握,白黎拧眉沉思,片刻后当空召出一道银白的莲花符文——他竟是随手就辟开了一道传送法阵!

“你要找的人,他就在那里。”

他牵着方河,一步踏入阵法。

这一系列动作堪称电光火石,方河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顷刻便随白黎到达阵法的另一端!

呼——哗!

咸腥海风扑面袭来,浪潮如沸腾般翻涌不定,方河随白黎御剑停在海潮之上,一眼瞧见前方被笼罩在紫黑阴云间的孤岛山峰,霎时惊愕失色。

【第七十二章】

天幕阴沉,滚滚黑云犹如海潮颠覆,亟待将整座山峰吞没。

风鼓猎猎,浪花如阴森的触手舔舐衣角,方河虽同白黎并肩而立,仍是心有余悸。

“还有人?”

未待方河看清四下,忽闻白黎低声自语,旋即剑身陡然一颤,带着方河升上高空。

视野越发开阔,山峰侧面,赫然现出大片悬于高空的身影。

——竟是数位御器腾空、手执兵锐的修士。

白黎悄然摆手,落下一道隐身屏障,御剑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风声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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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着无数不甘的嘈杂怒骂,悉数闯入耳朵。

“……昔日征战四方的惊鸿峰,如今只剩个乌龟样的壳子?天大的笑话!”

“他们这结界什么时候能解开……那山上,真会藏着仙骨?”

“嘁——他们将仙骨藏了二十年,我不信他们不曾留下痕迹!”

——仙骨。

他们聚集于此,是为夺取惊鸿峰上的仙骨?

可仙骨如此稀罕,在他的师门中,若无第二份仙骨存在,那这些人所指的仙骨分明是……!

白黎听着远处言语,眉头越蹙越紧,余光瞥见方河脸色煞白,低声宽慰:“我亦是身怀仙骨之人。”

“他们动不了你,尽可放心。”

“……”

这句安慰入耳,方河却不见半分轻松,耳边似有重音回响,似乎就在不久之前,有人对他说过极相似的一句话——

“怕什么,惊鸿峰上没人动你,这里也不会有。”

袖中相思嗡然一颤,前方人群亦在同一刻哗然,方河受惊望去,但见护山结界缓慢开启,于漫天阴云雷霆下、在无尽浪潮波涛上,有人提着一柄银白长剑,缓步踏出山门。

近日北海多有不宁。

苍蓝重归北海,先是在龙族列岛暂作歇脚,但到底他此刻是蛟非龙,不愿在龙族群集之地久留,没待几日便打算前往惊鸿峰。

两地相隔不远,然而当他到达惊鸿峰领域,却是被牢固结界封堵,无法靠近山门一步。

仙道门派的护山大阵——他虽早有耳闻,却未料惊鸿峰的结界如此坚固,竟是半丝漏洞都无。

这里是方河的师门,当他濒死垂危,是否是师门中人出手相救、再将他藏到了结界中?

苍蓝望着触手可及的山崖,眸色晦暗如阴沉海浪。

他记得分明,在方河的“故人”中,有一位便是他的师兄。

但那不过是个寻常的修道者,想来不该有起死回生的能耐。

那是谁救了方河,他又会在何处?

自与方河分别后,他存活于世的每时每刻都会为此焦灼。

然而终不得解,天下之大浩渺难寻,苍蓝自知时日无多,心中尽是焦急与疲惫,末了他没有选择游历寻人,而是守在惊鸿峰下,寻觅破阵的机会。

——让我去往他曾生活过的地方,苍蓝想,犹如绝症之人渴求续命之药。

若我实在找不到他,至少让我在离开前,再看看他留下的痕迹。

哪怕终将会被融合吞噬……我也要死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细数他与方河相识的时日,除却初见时他吞了方河一颗蛟珠、蓄意交换龙血血誓,竟是什么也没留下。

方河在这世间干干净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现在想来,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

他甚至连一处凭吊寄怀之地都找不到。

他在周遭岛礁上休憩,化为漆黑蛟身合于风浪,每日定定盯着那座山崖,直至发觉与日俱增的异状。

——有魔息自内而外,弥漫整座山峰。

龙族身份特殊,非仙也非魔,天道曾授予这一族诛魔的使命,身为继任龙君,苍蓝对魔息再熟悉不过。

修仙者的师门中突兀出现魔息,那只能是有修士出现堕魔的预兆。

且观这天边阴云聚集……苍蓝眉头紧蹙,心道恐怕雷罚将至。

此处是方河的师门,不知方河现在是否在惊鸿峰上,若是这雷罚要牵连整座山峰……

苍蓝斟酌再三,还是打算静观其变。

这场变故并未让他等得太久,三日之后,有修士至远方赶来,三两成行越聚越多,最后一众修士聚于封死的山门结界前,先是为这天劫之象震撼,再则便是为声讨惊鸿峰多添筹码而狂喜。

——既有门人与魔同行生出焚城之灾,如今山门又被天雷降罚,无论如何,惊鸿峰此刻的声望已是一落千丈。

旧时为封魔战役损失惨重、得到仙盟敬佩敬仰的仙门世家,如今也只落得满身污名。

苍蓝化为蛟身潜于海浪,冷眼旁观修士们的喧嚷,直至听闻他们提及方河,他的神情才有了变化。

——他们找上惊鸿峰,是为了声讨“罪人”方河。

他们要将方河施予剥骨之刑,以惩他的堕魔之罪。

苍蓝寒声嗤笑,心道即便方河没有遇见魔修,但只要他身怀仙骨却灵力低微的消息走漏一次,那这样的场面早晚都会出现。

他烦躁地甩着尾尖,怒火催着他冲出去将这些不长眼的人杀个干净,但见惊鸿峰山门结界封闭数日纹丝不动,也不禁怀疑山中藏着什么蹊跷。

如果方河真在惊鸿峰上……他会出面吗?

——只要他出现,我便立刻将他带走,去龙岛、去天边、去任何世人不可及之地。

他会为方河寻到一处安宁之地,而后他将在方河身边长留至死。

——我的守候,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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呲啦——

护山结界缓慢开启,有细小电弧寻到空隙,迫不及待蹿入阵中——

锵!

一道银白剑光激然荡开,不仅是破开了一缕劫雷,更是将围堵的修士们逼退开数丈之远!

沉寂多年的惊鸿峰山门轰然开启,一位白衣修士横剑站于最前,身后数位弟子俱是长剑出鞘、严阵以待。

那白衣修士冷冷觑过仙盟众人,横举的手臂缓慢下落,剑锋迎着人群划过一道下斩的弧形,他开口,声如洪钟震响海天:“惊鸿峰避世多年,不知诸位今日到访,有何要事?”

——是叶雪涯。

能落下如此严密牢固的护山大阵、能击出如此浑厚强劲的剑风,只能是仙盟近些年风头无两的翘楚叶雪涯。

仙盟诸人似乎早已想过对策,有人越众而出,先朝叶雪涯作了个揖,朗笑着开口:“见过惊鸿峰大师兄。在下檀泽城行刑官岳律。仙盟今日登门拜访,是为替惊鸿峰留个清白名声。”

叶雪涯冷笑:“我竟不知,惊鸿峰需要旁人来认定‘清白’。”

岳律面色不改,仍是含着笑:“旁观者清。惊鸿峰避世已久,但叶师兄近年来常在仙盟走动,想必也知仙盟的规矩。”

未待叶雪涯回应,岳律语速极快地接下一句——“生出心魔者、入魔堕落者、助纣为虐者,仙盟皆不容。”

“贵派的弟子方河,触犯了仙盟戒律,理应受到刑罚。”

——方河。

方河从不知晓,被人喊出名字是件如此可怕的事。

那些人喊着他的名字,罗列他的罪状,将他与一个十恶不赦的堕落之徒联系在一起,荒诞又恐怖。

而他对这些罪行毫无记忆。

他瞳眸大睁,面无血色,心中惊惧是否自己过往真的有所作为,原来他选择忘却不是因为逃避痛苦,而是为了抹消罪迹?

冰冷发麻的手掌忽地被人紧紧扣住,堪称炽热的灵力自另一人身上源源不断传来。

“定心,那些话都是污蔑的谎言。”

方河愕然回神,见是面沉如水的白黎。

“他们只为仙骨而来。”

然而无缘无故,为何是以声讨罪人的方式来找上惊鸿峰?

方河凝神盯着山门前的白衣人,心中不安困惑亦如海潮翻涌,他几乎可以笃定这就是与相思共鸣的剑主,眼下他看起来并无伤痛,却不知那示警之象是否会发生。

雷罚致伤是其一,若与这些修士起了冲突……

方河猛然摇头,眼下局势千钧一发,他既不在惊鸿峰内,这位大师兄完全可以推责于他,左右是个无处可寻的人,想必仙盟也无可奈何。

这于师门是上策,于方河而言,也不过是舍弃一份旧日的牵绊。

只是日后再无法回归师门,仅此而已。

檀泽城的使者终于细数完方河与魔修为伍的一路罪证,鹿城屠城、如意楼焚之一俱、明幽城中屠杀修士——尽数与方河有关。

更何况镜心城中多人目睹魂修指证方河、明幽城中亦有不少人见到方河被魔修与龙搭救,“铁证”如山。

当这番证据摆到叶雪涯面前,他只给出了四个字——

“满口胡言。”

他冷眼打量笑容僵硬的岳律,目光越过他扫过一众忿忿不平的修士,沉声开口:

“今日重开山门,只是为了向仙盟昭告一事。

惊鸿峰身居正道,门下弟子从无一人入魔。

方河身为惊鸿峰三弟子,亦在此列。”

山脊侧面,方河将这番话听得分明,霎时惊愕无以复加。

海潮之下,苍蓝认出这就是曾与方河在镜心城中缠绵的叶雪涯,一时心中激怒,浪潮汹涌滔天。

“荒唐——!你还当这是那个封魔战役中居功至伟的惊鸿峰?!”

“近些年惊鸿峰人丁凋敝越显式微,若是有人道心不坚动了邪念,想要入魔来换取修为……”

“只是因为身为惊鸿峰的弟子便不会入魔?那只怕天下的魔修都要求取一个拜师的机会了!”

这一番话出口,立时激起千层浪,修士们越发不满,已有人拔剑出鞘,直指叶雪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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