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隔多年,阿达对两位心上人的骤然离世仍旧难过不已,把提子大小的眼睛哭得通红,当真成了一对大红提子。
情至深处,他颇想抱一抱两位心上人的相爱结晶以表思念,哪知相爱结晶本人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一直沉默站在喻稚青身旁的男子率先有了动作,往前一步,将这位结晶完完全全的遮在身后。
喻稚青看着商猗高大的背影,也怕阿达没完没了,继续说起了正事。
对于蒙獗首领之事,老者总算止住嚎哭,露出正经神色。他看过商猗手中的玉牌后沉吟良久,答得相当谨慎:“小殿下先前所言有理,这也确实是首领的玉牌,可是此事事关重大,到底要等首领回来之后再作计较。蒙獗本部倒还好说,但塞北其他各族一向就不服首领的管束,如今殿下一来,恐怕......”
阿达没往下说,他沉重,叹出的气也相当沉重。
喻稚青知道阿达未完的话,一时也没再吭声。
沈秋实这个首领当得相当差劲,难以服众,塞北各部早憋着劲想将蒙獗多年的首领之位掀翻。早已是图穷匕见的时刻,没打起来的原因无非是畏惧蒙獗和歧国大军,他们不肯公然造反;加上这些年各部相互制衡,若真要打起来,恐怕也没个结果,还不如留着眼前的沈秋实在首领位置上坐着,横竖他是个草包,可有可无,吉祥物一般维持着看似平和的塞北。
而喻稚青的出现无疑会带来变故——虽然痴傻的沈秋实认为喻稚青是来挽救这个局面的,但他不知晓,事情还有可能是另一种走向。
歧国如今当政,喻稚青自然归属于朝廷钦犯那一类,蒙獗甚至不必多做什么,光是留喻稚青在此处便成了谋反之罪,恰好予了各部一个向蒙獗起兵的由头,若是打起来说不定还能得到歧国的支援,这样好的机会,足够让他们齐心协力,先统一对付了蒙獗再说。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喻稚青即便拥有蒙獗本部的支持,也是腹背受敌,更加艰难。
喻稚青没那么天真,其实在同意替沈秋实登上首领之位时便有想过类似情况,心里也隐隐想出一些计谋,然而谈判并不是一昧的乘胜追击,过分急切只会使自己显得被动,于是低声应了句好,很明理的表示一切等沈秋实回来再说,甚至主动将那块象征首领之位的玉牌归还。
欲成大事,总该学会耐心。喻稚青默默安慰着自己。
阿达过去便是因容貌而对帝后动了情意,如今眼见那两位的相爱结晶露出低头垂眸的模样,乃是相当不忍,当即决意抛头颅洒热血的要为小殿下效命,表示喻稚青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若是要他再复草原猛士的雄风,把各部族长挨个锤上一遍,那他也很愿意。
喻稚青虽然幼时娇气,很喜欢装出一副受尽委屈模样,但对外人从来都维持着皇家的矜持,万没有向阿达装可怜的念头,此时便十分疑惑,暗想自己也没做过什么,怎么就值得他突然闹着要为自己卖命。
他联想起这人曾对他双亲有过心思,喻稚青打量着眼前这位性取向飘忽不定的老者,几乎怀疑阿达是看上了他们一家三口。
更何况以阿达如今的体型,能不能挤出这顶帐篷的大门都难说,喻稚青对他期望有限,没兴趣让他去送死,遂礼貌答道:“多谢好意,旁的不敢劳烦,只是日后若与各部族长有会谈之时,想请您从中做个通译。”
这点小事,阿达自是应得爽快,同时用蒙獗语向外高声唤了一声,一个同样扎辫的中年男人进了帐篷。老者与那人交代了几句,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看向喻稚青:“还未来得及问,小殿下,你身旁这位是您的......?”
喻稚青张了张嘴,竟是个哑口无言的状态。
他先前一门心思地琢磨蒙獗的事去了,竟然一时被阿达问住,不知要如何解释商猗的身份。说朋友是不可能了,此时也不方便公然承认商猗是自己的仇人,更何况沈秋实与商狄有仇,一旦商猗歧国三皇子的身份暴露,说不定要生出旁的事端。
就在那一瞬,他似乎此时才意识到,商猗再怎么说都是一国的皇子。
喻稚青眸中闪过几分异样,到底是在外人面前,他强自镇定地撒了谎:“他是我的侍卫。”
阿达扫过商猗腰上的长剑,对喻稚青的话毫不起疑,又对那名中年男子吩咐了一会儿,随后对喻稚青道:“小殿下,便按咱们先前说的,你且在蒙獗安心住下,待首领回来再谈正事。现下时候也不早了,我让他带你们休息。”
他们随中年男子领到一处大帐篷外,倒是看着比阿达所住那顶还要好一些,而且远离部落族人,是个极清净的地方。那男人不懂汉话,将喻稚青送到地方后单是不伦不类的鞠了一躬,随即拍拍商猗肩膀,似乎给他也安排了住处,示意他跟上。
商猗却没有动作,仍是站在喻稚青身边寸步不离。
帐篷自然不像中原宅院那样,一个屋子还能隔出好几个房间,商猗被安排在别处也是理所当然。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陌生部落,喻稚青又是个多疑个性,倘若两人分别居住,难免有所不安,此时
', ' ')('也不管中年男人能否听懂,径直说道:“他与我住在一处。”
那中年男子愣愣看着他们两人,却是没再说什么,又不伦不类地鞠过一躬,独自回去了。
商猗推着喻稚青进了帐篷,总算又只剩两人独处,商猗为他倒了杯水,无言地开始检查帐篷外的环境,以防遭遇埋伏,的确像个尽职尽责的侍卫一般。
喻稚青无心留意商猗的行动,他正回想着白天与阿达的那一番交谈,暗暗思忖自己先前是否有失言之处,待确认过没什么遗漏之后,今日一直绷着的神经才算真正放松下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他自幼受的是君子教育,就算太傅为他讲过许多帝王之道,那也是往真善美的方向去引导,有意将他培养成与父皇一样的仁慈君王,然而他今日与阿达的谈判却多少存了有几分欺诈和利用,喻稚青虽不至于产生内疚,但仍旧感到几分身心疲倦。
那中年男人之后又来过一次,为他们送来了晚膳,喻稚青看着眼前快有他半个人那么大的烤全羊,虽然知晓阿达是想盛情招待他们,但嫌羊肉膻味太重,并没什么胃口,草草用了一些便作罢。
商猗也用的不多,吃过饭后仍是如往常那样为喻稚青上药按摩,又烧出一壶热水,为喻稚青擦洗身体。
喻稚青喜洁,过去是每日都要沐浴的,便是进了塞北草原后没能找到客栈洗漱,亦保持着爱卫生的良好习惯,日日都要擦洗身体,而商猗在这些事上从来百依百顺,每天都不辞辛劳的为小殿下在草原里找水供他清洗。
如今蒙獗草场依河流而建,倒是水源充足,商猗自己洗漱过后,抱着喻稚青上床休息。草原昼夜温差极大,帐外风声呼啸,躺在蒙獗特有的矮炕上倒也不冷,只是他怕喻稚青睡不习惯硬炕,便极力将他往身上拥,尽量让他睡得舒服一些。
喻稚青原先与商猗同眠时还要挣扎几下,如今被男人强抱习惯了,知晓反抗也无用,虽然仍有不甘,但也没有那样大的抗拒。而且他总感觉帐篷里隐隐约约还能嗅到羊肉的膻气,但男人身上的气息却是一种熟悉的、洁净而好闻的味道,于是很不客气地将整张脸都埋进商猗怀中,防止自己又闻到那股羊膻气。
喻稚青鲜少有如此乖顺的时候,商猗不明所以地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后脑勺,只当他是因蒙獗今日的态度而感到挫败。
“明日做个浴桶。”
商猗哑声说道,他知晓喻稚青爱洁到几乎病态的地步,笨拙地想要以此作为安慰,反正这里水源充足,无非自己日后多挑几回水。
在商猗怀中的喻稚青稍微动了动,虽然没听出商猗的安慰之意,但也知晓对方是在照顾自己每日沐浴的习惯。
在阿达帐中闪过的念头再度浮出脑海,喻稚青过去虽然没什么架子,但也是从一出生就被宫里众人娇惯着长大,身在皇族,位份尊卑的道理哪能不懂。
也许是两人过去曾是玩伴,又也许是自己光只记得要怎么去恨他,喻稚青直到今日方如梦初醒,意识到商猗也是个皇子。
虽然是皇子,但小时候被关在冷宫,没享过什么好日子,后来被送去当质子,虽然物质上好了许多,但到底是在别国做人质,终究低人一等,谨小慎微,处处忍让。喻稚青也是长大后才想明,他们初遇那天,身穿粉裙的商猗其实是正在受欺负——就连同样低人一等的质子,也要欺负他。
好不容易等到歧国起兵,商猗大概真正到了即将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他又放弃了眼前的荣华富贵,带着失去一切的他逃出了宫中,照顾自己,承受他的恨意。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杨明晏。具体什么眉眼是记不清了,单记得对方那幅轻佻可恶的下流模样,他总和商猗提起银子,仿佛是要拿钱财利诱着商猗又与他做脏事。
商猗一向节俭,衣裳都快洗得发白发透,他为什么要杨明晏的银子?
喻稚青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商猗见喻稚青没吭声,他太清楚喻稚青如今的性情,以为他急于复仇,一时钻了牛角尖,遂又说道:“我明日去做个浴桶,随后就去阿达帐中,与他再谈谈蒙獗出兵的事。虽然如今局面被动,可若是先打破各族制衡......”
到了深冬,商猗的喉咙越发沙哑。
喉疾乃是那场大火予他的印记,明明买了枇杷露,却全喂给偶尔咳嗽的喻稚青。他对自己从不上心,故而喉疾越发严重,如今甚至连说话都是疼痛的。
可为了让殿下安心,商猗忍着喉间的那点痛意,逼着自己继续往下言语,直到嘴唇突然贴上柔软的掌心。
趴在胸前的喻稚青用手捂住他的唇,闷声打断:“闭嘴,再吵就把你丢出去和阿达睡觉。”
商猗心想自己如何都不至于沦落到与阿达同眠的地步,同时认为喻稚青这样的行为颇为孩子气,在黑暗中笑了笑,贴着喻稚青手心的唇瓣微微翕动,无声地说出一个好字。
掌心的触感带着丝丝痒意,喻稚青怕痒般急忙撤回了手,仿佛有些害冷似的又往上扯了扯被子,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以及“顺
', ' ')('便”一同遮住了商猗露在外头的半边肩膀。
喻稚青的脸仍旧埋在商猗怀中,男人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吐息,刚好拂过旧时喻稚青留下的伤疤,也是带了丁点的痒,仿佛被人用羽毛挠过心尖。
商猗突然很想吻一吻喻稚青,但也知晓殿下在外人面前强撑了一日,不愿再闹他,所以只是很含蓄地抚着喻稚青头发和脊背,努力让他早些睡去。
喻稚青不让商猗讲话,自己却藏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他在男人温柔的安抚下思来想去,结果说出口的却是最不要紧的话:“你说阿达那个体型一顿要吃几只羊?”
“三只。”
“你凭什么那么笃定?”
“今日殿下与他议事时,看见他帐篷角落摆着未撤下的食盘,应当刚用完膳不久,堆了许多牛羊骨头。”商猗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说过那么长的话,嗓子疼得厉害,于是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道,“那里一共有三个羊头骨。”
“哦。”
商猗的推理并不高明,喻稚青感觉他们简直是交流了一大通废话,阿达便是一顿能吃十只羊又与他们有何干系。
可就是这些一番没营养无意义的闲话,却让他无端安心了不少,仿佛回到了幼时,那个时候,他也是和商猗又一天一夜都讲不完的废话要说。
喻稚青默然片刻,又开口道:“用不着你去找阿达,我自己会想办法。”
商猗点了点头,虽然心中只当他的殿下又在逞强。
喻稚青自觉将能说的话都说了,至于旁的话,则是被他继续藏回心中。少年自行在男人怀里寻了个舒服位置,喻稚青一面再度暗想着商猗到底是吃了什么才长出那么大的胸脯,一面沉沉睡去。
翌日,商猗违背了他对喻稚青的许诺,仍是前往了阿达的帐篷。
不找不行,喻稚青又发烧了,他想问阿达可否派医师为喻稚青看诊,而阿达仍是那幅和煦模样,应得痛快,并且高深莫测地道了一句:“正好,我刚想着什么时候派那位来与小殿下见见面呢。”
商猗不知对方卖了什么关子,他忙着照顾喻稚青,先行回了他们的帐中。
喻稚青这次病得较轻,只是略有些高温,精神倒还不错,此时醒着,正坐在床上看书,偶尔伴着几声咳嗽。商猗无言的将炭盆又烧旺了些,静静坐在床边擦拭佩剑,他是当真宝贝这柄长剑,所以时常用心保养着。
除了细微的纸页翻动声,帐篷内安静得只余彼此轻浅的呼吸,午后阳光正好,虽然隔着厚帘,但依旧能从门帘缝隙倾泻的一缕日光中看清空气里漂浮的微尘,一切都是那样静谧而平和,然而商猗敏锐察觉出一个由远及近、兴奋匆乱的脚步声正朝他们走来,擦剑的动作不由一顿。
“阿青!”
一名男子掀开帐帘疾奔进来,身后还背着半人高的药箱,望着眼前二人:“抱歉,我刚从雪山采药回来,阿青他是哪里不舒服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