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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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这个称呼令在场二人不约而同地拧起眉头。

只见此人二十七八的模样,亦是穿着蒙獗的服饰,但肤色并没有蒙獗族人那样黝黑,五官也不似他们那般深邃英挺,仿佛是蒙不蒙汉不汉的长相,倒是一派温润气质。

不速之客见屋里两人都面色不佳地盯着自己,尤其是那名坐在床边的黑衣男子,虽是一言未发,但那眼神透出的冷意几乎如同扞卫领地的恶狼,歉然一笑道:“失礼了,忘记自我介绍,我叫——”

喻稚青本就因方才那失礼的称呼暗生不悦,又对蒙獗写文章般的取名方式深有了解,实在没闲心再听他长篇大论,轻咳一声:“不必全说,只讲前两个字就好。”

“恰好,我也单只有两个字可以讲。”那人微微笑道,“我叫喻崖,是族中的大夫。”

听了这话,喻稚青打量着对方那幅混血的模样,恍然大悟道:“你是......”

“没错,阿青,我们是亲人。”

喻稚青这才想起父皇口中本朝曾有一位王爷与蒙獗公主通婚的旧事,眼前这个不蒙不汉的男人想来便是他们的后代。

若是旧时,喻稚青若知晓世间还有别的亲人存活于世,定会欣喜不已,可自从他遭到淮明侯背叛后便留了心病,连从小最亲的舅舅都要将他献给仇人,喻崖一族迁入蒙獗多年,与喻稚青的血缘关系也就一星半点儿,小殿下对这位主动寻上门来的远亲自是兴致恹恹,并不动容,很冷淡地点了点头:“别那么唤我,直接叫名字就行。”

因为生病,喻稚青连伪装的心都没有,说话很不客气,然而喻崖却是始终温文尔雅的作态,很大方地认了错:“是我不好,先前听——阿达,你是这样唤他的,对吧——阿达说你来了,又说生了病,让我过来瞧瞧,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自少年时候便从家中长辈那儿听过你的事了,故而有些激动,若是你不喜我那样称呼,我也可以随阿达那样叫你殿下。”

他这番话倒是十分诚恳,到底是一家血脉,况且等会儿还仰仗着对方为自己看诊,喻稚青不便太过敷衍,遂道:“还是叫名字吧。”

喻崖笑了笑,随即将身后半人高的药箱放在一侧,埋首在里面检索着什么:“除了咳嗽,身子还有旁的不爽利么?”

“他在高热,早晨时以小柴胡汤佐葛根喂他服了些。”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忽然开了口,声音低哑,将喻稚青过往病史及所忌皆说了一遍,内容之详尽,若不是病患是躺着的那位,喻崖几乎都要以为眼前这个男人是“久病成医”。

他抬眼望去,恰好看见喻稚青只是不自觉抚了抚喉咙,而男人则马上端水予他,两人相处得十分默契,甚至无需言语交谈。

喻崖想起阿达曾告诉他,喻稚青还带了一个侍卫过来,可联想起男人起初看向自己的眼神,以及对喻稚青的种种关切态度,就算是贴身侍卫,也未免过分称职了些。

察觉到男人视线看向这边,喻崖垂下眼,专心为喻稚青寻找药物。

他替喻稚青把了会儿脉,发现的确只是普通高烧的症状,究其原因,仍是天生虚弱所致,除却以药蓄养外别无他法,便替喻稚青拟出几个药方,同时说起自己的事。

他们这一脉从那个“远嫁”过来的王爷开始,仿佛是天生的不爱权势富贵,当年王爷与蒙獗公主成亲之后诞下一子,原本该由那个孩子继承蒙獗首领之位,然而那个孩子却痴迷于木工,整日拿着刨子刮木头玩,后来王爷之孙诞生,亦是不负家族传统,迷上了打铁,励志做一名铁匠......如此脉脉相承,到了喻崖这一代,便成为了醉心医术。

原本他们一族也有继承首领的权利,可历代都是这般情况,久而久之,蒙獗便也渐忘了他们的皇族血统,否则也不会沦落到只找得到沈秋实来继承首领的地步。

说到这里,喻崖笑了笑,的确是闲云野鹤的性子,毫不为错失首领之位伤怀。

而喻稚青在塞北赶了一个多月路,昨日又与一大帮蒙獗族人接触,实在是很久没感受中原的文明气息了,喻崖言行举止都十分守礼,令喻稚青对他颇为改观。

病人需要静养,喻崖抓好药后准备告辞,商猗却突然说道:“听闻塞北有一味草药,名唤姑射,请问哪里可以采得?”

喻崖一怔,目光从男人冷峻面庞落到喻稚青藏在被中的双腿,反应过来:“难为你知晓姑射草,实不相瞒,我先前去雪山采药,恰好采回几株。姑射的确可以用来医治腿疾,然而并非在下藏私,只是姑射草药效强劲,我担心殿下的身子虚不受补,恐酿成......”

他没按喻稚青的要求,随众人一样唤起了殿下。

“无妨。”喻稚青打断道,“我可以试。”

他之前曾听商猗说过姑射草的事情,但也知晓那草药难得,又光注意着如何与蒙獗谈判,只得先将此事搁置在后,亏商猗还一直惦记着。如今听闻喻崖手上便有几株,纵有风险,喻稚青也不舍放过让双腿痊愈的机会。

既然病患本人都这样说了,喻崖沉吟片刻,终是答应下来,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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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稚青又开出一张方子:“殿下体弱,剂量难以把控,如今每日开这么一点,先如此服上几日,途中若有不适还请立即停药。”

商猗点了点头,准备送喻崖离开,然而两人刚走至帐外,喻崖却是顿住脚步,从袖中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药瓶递给男人:“每日三次,佐水服下。”

商猗并没有马上接过,而是盯着对方手上瓷白的药瓶,表情仍是冷漠。喻崖也大大方方由着他看,温和说道:“我听你声音沙哑,似是伤了嗓子,这药丸虽不能让你声音恢复如初,但也可缓解不适。放心,药丸吃着便易,不会耽误你照顾殿下。”

眼前这个冷锐的男子总算有了动作,接过药瓶后规矩地道了声谢,似乎想从衣袖中寻出银子予他,喻崖笑着摆摆手,这回当真背着自己的大药箱告辞了。

商猗目送对方远去,将袖中的匕首慢慢收回鞘中,按下方才那一瞬起的杀念。他像嗅到危险的野兽,本能地感觉喻崖有些不对劲——尽管在外人眼中,喻崖温润知礼,细心体贴,放到中原也是顶好的人。

他已经成长,倒不至于因为对方唤了几句阿青就嫉妒得生出杀意,但他不喜欢喻崖那种若有若无的窥探和仿佛洞察一切的言语,但此地到底是蒙獗,他与喻稚青沾亲带故,而他的殿下又还靠着对方医治......这番思虑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匕首藏在袖里,决定暂时留喻崖一命,反正有他护在喻稚青身侧,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他分毫。

由此,两人便彻底在这片草原住下。

喻崖医术高明,喻稚青服了几日汤药后,高热的症状已然大好,只是双腿仍是如常,依旧无法动弹。殿下曾一度对姑射草抱有极高期望,然而连着好几日痛饮苦药也没什么效果,暗自疑心自己是不是要一辈子都残废下去。

他要强,面上虽不显露,但心中沮丧过一阵,可也沮丧得有限,因为之前喝下的药也都没什么效果,过去在商猗手中的微微一缩已是这双残腿能给出的最大反应,还仅有过那么一次,几乎可以等同神迹。

沈秋实还是没有回到蒙獗,不过倒是寄回一封信来,阿达替喻稚青翻译了一遍,沈秋实在信上说自己前些日子又被人贩子拐了,那些人太狡猾,居然骗他说巷子里有糖,把聪明的他用骗去做了个把月苦役,现在才逃出来,如今准备回蒙獗了。

他在信上仍保持了极爱废话的作风,洋洋洒洒写上一大堆,又在末尾问候小殿下,当上首领后替自己挨骂的滋味如何。喻稚青对这封信是哭笑不得,不由好奇沈秋实傻成这样,商狄身为岐国太子,究竟为什么要对沈秋实不轨,如今还筹备着要向蒙獗出兵。

他曾向阿达有意无意地打听过商狄来蒙獗秋狝的详情,可阿达整日在帐篷里充当肉山,知道得也不多,只说那时蒙獗族人都忙着招待中原的新太子,不过某日酒宴后商狄失踪了一会儿,族人打着火把去寻,什么都没寻到,后来商狄自行回了帐中,处死了那日酒宴上倒酒的小丫头,翌日就说政务繁忙,匆匆回了帝京。

喻稚青见阿达所说与商晴的话差不了多少,遂也不再问了,因为一旦想到商狄“强上”过沈秋实,他就很容易想起商猗那次生气后对他做的事情,时隔那么久,他想起仍是又气又羞,非要同商猗闹几回脾气,时不时便刺他几句,阴阳怪气的不是什么好话,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关于商猗身世的部分。

商猗不知喻稚青记仇记成这样,不过喻稚青生气那是家常便饭,他闹,他便纵容着,还记得要给床上那位倒点水,免得他说太多话后口干。

期间喻崖又抽空下山来看过喻稚青一次——喻崖未与蒙獗族人同住,住在雪山之上,果真如祖辈那样遗世独立,远离浮华,很有高人风范——他规规矩矩地替喻稚青把过脉,见脉象没什么虚不受补的征兆,便道:“殿下不必心急,我开出的姑射草剂量本就极小,没什么效果也属正常,如今既没什么大碍,便可提高些剂量,应当会有增益。”

喻稚青应了,心中再度隐隐冒出期待,然而服用几日,发现和往常一样,仍是没什么变化,几乎要怀疑商猗和喻崖是在一起合伙哄骗自己。

商猗也知道喻稚青心里不痛快,又清楚喻稚青死要面子的个性,白日便陪他在帐子里坐着,然而到了夜里,趁蒙獗族人都熟睡之时,他便抱着喻稚青骑上马儿,去辽阔的草原散步。

喻稚青这时才算真正见识过草原风光,这几天商猗背着阿达等人带他去过很多地方,牧河边、雪山脚......他们像外出玩乐的游者,却没有交谈,单是欣赏着沿途的美景。

或许是此处地势高峻的缘故,穹幕上的漫天星子比在中原眺望时清晰许多,银河横在蓝幽幽的天边,好似飘扬的白纱,繁星璀璨,明如白昼。

草原风大,夜里则更甚,可喻稚青坐在商猗怀中,被男人厚实宽阔的胸膛裹着,却也不冷。

他抱着他翻身下马,商猗寻到一处平整的草地,顺势坐下,喻稚青则仍是坐在他的怀中。

喻稚青不喜欢这个姿势,自觉丢脸,想从商猗商猗怀中爬出,却又担心草地里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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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牛羊粪便,只得不情不愿地继续坐在商猗膝上。

男人本来只是想带喻稚青骑马转悠一圈便回去,此时看着心上人微微凝眉的侧脸,却又不舍那么快离去,仿佛自己也变得幼稚起来,他其实也才二十一岁,若是在富贵人家,其实还是年少轻狂的年纪。他让喻稚青在怀中靠好,自己折了几只草叶,开始编折起来。

素来拿剑的手此时正编织着绿叶,男人折出一只歪歪扭扭的草蚂蚱,送到喻稚青手心。

“我折得不好。”男人低着头,声音低低哑哑,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是我娘亲教我的,那时候她还不太疯。”

闻言,喻稚青原想把草蚂蚱掷出去的手默默收了回去。

他看着掌心丑得耀武扬威的草蚂蚱,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从没说过你还会编这个。”

“做的不好看,怕你不喜欢。”商猗实话实说,“御花园的花草也不便用来做这些。”

诚然,御花园里所种的植物都是稀世奇珍,的确不适合被商猗薅来做这玩意儿。喻稚青暗自心想,几年前的他一定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同商猗一起坐在离帝京千里之外的蒙獗草丛之中编蚂蚱玩。

他原想就这只丑不拉几的草蚂蚱发表些感想,商猗却突然警惕望向后方,默默将喻稚青抱回马上,确认他自己坐稳后,朝喻稚青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回身望向那片草丛,方才他听见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动静。

喻稚青想起阿达曾说草原上有狼,难免有几分紧张,眼见着商猗往快有人高的草丛深处走去,不由想要制止,却又担心自己的喊声会打草惊蛇。

男人的身体彻底隐没在绿草之中,喻稚青骑在马上,等了许久都没见商猗回来,愈发焦急,就在他忍不住要呼喊出声时,对方总算从茂盛的杂草中挤身出来,怀中抱着一团白绒绒的玩意儿。

商猗再度将喻稚青抱下马匹,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随即才把怀里那团白球展露出来——那白球竟还是只活物,在男人怀中拱来拱去,喻稚青定睛一看,发现是只白兔。

那兔子大概刚出生不久,都还没睁眼,白毛也是稀稀拉拉,商猗说没在附近找到兔子窝,或许是被母兔遗弃,又或是那一窝都被狼给吃了,独它一只还活着。

喻稚青除了小时候养过的那只莺哥,再没养过别的宠物,此时颇感新奇,试探着摸了几下,兔毛柔软,那小兔又怕冷,感觉到喻稚青掌心的温热,拼了命想往他手里钻。

“要养吗?”男人问道,垂首看着怀中的喻稚青和小兔,声音不自觉的温柔起来,直感觉喻稚青就像这只脆弱的小兔,同样雪白,同样可怜可爱。

喻稚青点了点头,竟是恰巧与商猗有同样想法,他看这只或许是被遗弃了的小兔,仿佛在看童年孤苦无依的商猗。

当晚,他一手抱着还没他巴掌大的小兔子,一手攥着商猗编的丑蚂蚱,与商猗回了帐篷中。

喻稚青对小兔子的热爱没能坚持几天,因为他发现这兔子虽然生的洁白,但乃是相当不讲卫生,吃完就拉,兔尿又骚又臭,令喜洁的喻稚青近乎崩溃。商猗心觉好笑,恰好那小兔也逐渐长大,便给它制了个兔笼,平日养在帐篷外边,擦干净后才会抱到喻稚青面前,供他抚摸。

某天夜里,商猗刚检查完周遭情况,往帐篷外的兔笼扔了几片菜叶,小兔被他们捡回后自知有了依靠,暴露了又懒又馋的本性,终日不是吃就是拉,如今翕动着小巧的三瓣唇,啃得相当尽兴。

商猗洗净手,又忙活着给喻稚青烧水沐浴,待烧好那一桶水,已近午夜,他正要抱喻稚青出被窝,却发现他的殿下脸颊通红,就连耳根都已经红透,鲜艳的仿佛能滴出血来,双手亦死死攥着被子不放,将那被面平白拧出许多折痕。

喻稚青慌乱避开男人视线,声音中带着莫名的急促:“今夜我不沐浴,我听阿达说,他们蒙獗人要好几个月才沐浴一回呢。”

其实即便是中原,像喻稚青这样每日沐浴的也是少之又少,一夜不洗倒也没什么。喻稚青难得撒谎,满以为商猗不会因此起疑,正想把让商猗睡去别处的话也一并说了,哪知男人突然靠近,一把将喻稚青身上的被子掀开。

喻稚青心头一跳,匆忙要扯衣摆去遮,偏偏商猗今日给他穿的是一身丝绸的亵衣,乃是相当的贴身,尽管他极力掩盖,但下身的异样仍是叫商猗看了分明。

商猗亦是一怔,喻稚青素来冷情冷性,除非他用心侍弄,否则极难情动,此时却突然有了反应,而见他本人,似乎也对身体的变化相当无措。

忽然,脑中闪过喻崖的话,商猗醒悟过来,姑射草药效强劲,他的殿下这是......被大补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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